第22節
她穿一件很寬松的淺色上衣,深藍色九分牛仔褲,平底鞋,很休閑隨意的打扮。晨光里,她正彎著腰往洗手池里吐牙膏沫,聽見開門聲時轉過頭來看他一眼。 他們對坐在餐桌兩側吃早餐,林媚沒什么胃口,啃兩口包子,咬著吸管喝豆漿,“……你是不是加了言謹的微信?” 陸青崖“嗯”了一聲。 他沒正坐著,翹著腿略斜著身體,左手肘搭在餐桌上,大馬金刀的派頭,可能在部隊上待慣了,吃東西不怎么斯文,一口咬下去,包子就去了半個。 林媚看他,“微信號誰給你的?關排長?“ “這你就別管了?!?/br> 沉默片刻,林媚想明白了,“你從我手機上找的?!?/br> 陸青崖笑了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問,“我能給眼鏡兒發消息嗎?” “我說不能,你還會主動把他刪了么?” “肯定不會,我跟他聊得挺好的——現在的小孩兒真厲害,七歲就玩微信了?!?/br> “那算什么,我親戚家的小孩兒,五歲就玩《王者榮耀》了?!?/br> 陸青崖笑了聲。 “聊歸聊,”林媚喝口豆漿,“你先別告訴他……” 陸青崖應了,看她,“那我能給你發消息嗎?” “……我倆又沒加微信?!?/br> “那加一個?!标懬嘌庐敊C立斷地掏出手機,翻二維碼遞給她,“掃一掃?!?/br> “不加!” “加一個,別不好意思,我不看你朋友圈自拍?!?/br> “……我朋友圈不發自拍!”陸青崖一不正經,林媚就有點兒招架不住,翻了一眼,問他,“……你心情怎么這么好?” “沒聽過毛主席那句話嗎?”陸青崖笑說,“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蹦抗馔媲耙粧?,看盤子的兩個包子才動了兩口,問她還吃嗎,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以后,把盤子端到了自己面前,低頭咬了一口。 再開口,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沒了,“……考慮歸考慮,不是非得愁眉苦臉,你說呢?” 林媚怔了一下。 陸青崖抬眼瞟她,“發什么呆,加微信啊?!?/br> 林媚:“……” 吃完飯,陸青崖收拾收拾之后,就要回營,囑咐林媚道:“鑰匙你拿著吧,萬一你回銅湖,我人不在,你能直接過來。我得回營,下午抽不出時間,安排了一個朋友,開車送你過去?!?/br> “不用……” “下午兩點,他車到樓下接你,會給你打電話,你休息好了,直接下樓就成?!彼读硕兑骂I,往墻上看一眼掛鐘,時間差不多了,“注意安全,到了跟我說一聲?!?/br> 沒說什么黏糊糊的話,目光在她臉上定了片刻,打開了門,“走了,你把門反鎖上?!?/br> 下樓上了車,陸青崖摸煙,點燃深吸一口。 怕話說重了,也怕話說輕了。 八年來執行任務遇到過多少困難,命懸一線的時候都能氣定神閑,第一回 覺得如此沒把握。 · 開車來接的是個胖子,肚子把一件緊身黑t撐得快裂開,脖子上掛條大金鏈,虎頭的花臂,伸出來頗有點兒嚇人。 胖子摘了墨鏡,向林媚自我介紹,“嫂子,我叫劉棟,老陸讓我來接你——行李箱就這一個?別別,我來,我來就行,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在這兒,哪能讓嫂子你動手?!彼研欣钕淙舆M后備箱,請林媚上車。 林媚有點兒局促地解釋,“……我不是陸青崖女朋友?!?/br> 劉棟愣了下,“以前老陸可從沒喊我幫過接待別的女人,我就以為……唐突了唐突了,不好意思啊?!?/br> 劉棟似乎是瞧出來林媚有點兒忌憚他這身打扮,邊開車邊解釋說:“林小姐你放心,老陸是正派人,我也是正派人,我跑貨運出租的,整這一身在外面好嚇唬人,不信,你看我這文身,貼的,手一搓就掉……”說著,他還真的搓了兩下,“看見了吧……” 林媚笑了。 劉棟車開得很穩,估計真是跑貨運的老司機,“雄化鎮很遠,從這兒過去得開兩小時,林小姐過去做什么?” “過去支教,我朋友跟ngo合作了一個外語啟蒙的項目?!?/br> “銅湖市不富,雄化鎮更窮,”劉棟嘆口氣,“七年前,我們還去雄化鎮救過災?!?/br> “救災?” 劉棟笑說,“我跟老陸是戰友,我手受過傷,沒治好,端不住槍了,就轉業了。那時候我倆都還是新兵蛋子,老陸就表現出過硬的素質,臟活累活搶著上,跟不要命一樣?!眲澦朴行┻駠u,“像老陸這樣沒背景的,能混到現在這程度,不容易,都是真刀實槍闖過來的?!?/br> “他家庭條件挺好的……” 劉棟愣了一下,“啥?” 林媚笑了笑,“他以前,住帶游泳池的大別墅,家里真皮沙發羅馬柱,水晶燈都是從意大利進口的?!?/br> 劉棟樂了,“真不知道……這么些年就沒聽他說過,我們都以為他出身不好,所以只能來當兵拼前程?!?/br> 車已經離開了市區,窗外是綿延無際的莊稼,遠處翠峰如簇。 林媚手肘撐在車上,帶點兒草腥味的風撲在臉上,她沒說話,想到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 他骨子有一種驕傲,頂天立地,人倒下了,脊梁也是直的。 所以放著萬貫家財不要,跑來部隊出生入死。 “混不出頭的,很多都轉業了,當兵的苦不說,錢還不多,”劉棟感嘆,“別人介紹對象,姑娘一聽是當兵的,見都不見,說吃不了當軍嫂這個苦……部隊一年給多少烈士追封功勛,可人都死了,榮譽還有什么用……” 林媚看他,“要是手沒受傷,那你還愿意繼續在部隊待著嗎?” 劉棟毫不猶豫:“那肯定得待著!” 等說完,才發現自己前一分鐘還在感慨干這行沒前途呢,于是咧嘴笑了一下,“一朝當軍人,一生有軍魂……” 這笑格外心酸,林媚有點不忍看,別過了目光。 后面話題就輕松了,劉棟跟她講陸青崖的一些糗事,比如當時大家一塊兒喝酒,“他那氣勢,大家都驚嘆,海量啊……結果一轉頭就吐得跟個狗熊似的?!?/br> 林媚笑了,這她有體驗。 “有一年,我們去一個大學給新生當教官,那不得了,軍訓結束,一整個連的姑娘哭著給他送行,情書啊,玫瑰花啊,寫著qq號的小紙條啊,全往他懷里塞……” “收了嗎?” “收了,不收不讓走啊……但他轉頭就扔了,我們都罵他是不解風情的牲口?!?/br> 林媚笑得不行。 “還有,他唱歌好聽,有時候部隊搞個什么文藝匯演,他就抱個吉他上去,扒拉兩下,唱兩嗓子,然后咱們排就贏了……” “他唱什么?” “是首軍歌,但給他整得像民謠,我想想啊,好像是……”劉棟清一清嗓,唱道,“……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別怪我保持著冷峻的臉龐 其實我有鐵骨也有柔腸,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暫時冷藏 …… 如果有一天我脫下這身軍裝,不怨你沒多等我些時光 雖然那時你我天各一方,你會看到我的愛在旗幟上飛揚 車穿過了田野,穿過了石橋,在劉棟雄渾鏗鏘的歌聲中,向山更深處的地方駛去…… 這樣硬朗的歌聲,心卻仿佛被唱軟了。 林媚掏出手機,翻出早上在陸青崖堅持之下硬加上去的微信號,點進去他的朋友圈。 沒發多少東西,就十條不到的內容,轉的全是各種電影的影評,往后,倒是讓她翻到一張前年的照片。 不知道是在哪兒,背后是茫茫的青山,他跟沈銳他們幾個穿著便裝,坐在公路邊上,荒草淹過腿。他們看著鏡頭,笑得憨傻又燦爛。 她把照片存下來,手指拉大,瞅著坐在正中間的陸青崖,然后截了張圖,給林言謹發過去。 “帥嗎?” 言謹很快就回復,“媽,這就是追你的人?” 林媚意識到,這張照片言謹也看過,但估計沒從這茫茫的人堆里把偷偷加他的陸青崖給認出來,她這么一問,直接暴露了。 言謹又回了一條:“帥啊,要是當我后爸就更帥了?!焙竺婢Y了個戴墨鏡小人的表情。 林媚瞅著“后爸”兩字,頓覺頭都大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復,又把關逸陽從照片里截出來,意圖轉移話題,“這是你關叔叔?!?/br> 這回言謹直接發的語音:“關叔叔我認識,他朋友圈里全是他自拍。媽,又是陸隊長,又是關排長,你這是腳踩兩只船?!?/br> 林媚:“……少陪你外婆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偶像劇?!?/br> 言謹說:“我覺得他們都挺好的,你自己選吧,是該考慮考慮個人問題咯!”后面這句老氣橫秋,也是學電視里的腔調。 林媚笑了,笑完又覺得鼻子一酸。 低下頭去看照片里的陸青崖,好像想通過他帶著笑的眼睛,穿透無情的歲月,跟著那個驕傲的少年,一路跋山涉水。 仿佛他們從未分開。 第19章 水鄉澤國(02) 雄化鎮三山環繞, 一水中分,下轄9個行政村, 是個風景秀麗的好地方, 奈何工業和旅游業都不發達,全鎮2萬余人, 仍舊過著靠天吃飯的日子。這是銅湖市最貧困的地區之一。 等到了鎮上, 再走半小時顛簸的鄉間土路,就到了蘭橋村。蘭橋村在雄化鎮南部, 四堰河的下游地區。 劉棟將林媚送到了蘭橋小學,便折返回去, 說要回家跟媳婦兒一塊兒吃晚飯, 林媚不便多留, 囑咐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蘭橋小學的王校長已經在校門口迎接。 所謂小學,只是一排平房,不知道建于哪年, 外墻泛黃剝落;樓前一塊寬闊的紅土地就是cao場,cao場上立著一根生銹的旗桿, 頂上飄著一面紅旗。cao場上還有棵高大繁茂的皂莢樹,幾個小孩兒正在樹下抓子兒。 王校長年過半百,有點兒駝背, 穿著一件樣式老舊的白襯衫,洗得很干凈。他走上前向林媚伸出手,熱情笑道:“林小姐,你好你好, 歡迎來到蘭橋小學?!闭辛苏惺?,身后幾個戴著紅領巾的孩子,上前幾步,擠在他身旁,拘謹地說:“林老師好?!?/br> 林媚跟校長握了握手,又蹲下身來挨個跟孩子打招呼。 在孩子的簇擁下,林媚進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