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陸青崖看著她,“……聽沈銳他們說,你兒子七歲多了?!甭曇糇専熝糜悬c兒啞。 林媚頓了一下,“嗯”了一聲,別過目光,往手機屏幕上看了一眼,仿佛感慨似的說了一句,“……怎么都這個點了?!?/br> 她明顯不想聊關于林言謹的事。 林媚幫忙收拾完廚房,陸青崖送她下去坐車。 走到門口,他彎腰拿鞋,看她立在玄關的等下,低頭蹙眉撓著手指頭。 “怎么了?” “在陽臺上打電話的時候,被蚊子咬了一口?!?/br> 陸青崖讓她等等,蹬掉穿了一半的鞋,回臥室,從床頭柜一堆雜物里摸出瓶風油精,走回門口。 “哪兒?” 她把手指伸出來給他看,他挺自然地就捏住了…… 林媚腦袋里炸了一聲,臉發熱,瞟一眼陸青崖,他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淡定尋常。 這時候她要是把手抽回去,似乎反而會顯得尷尬。 陸青崖目光盯著她手指上被咬的疙瘩,擰開風油精蓋子往上蹭了蹭。 其實握住林媚手指那一霎,他就意識到不妥,但真要火急火燎地撒了手,大約兩人都要不自在,也就忍著,沒在臉上表現出來。 他們剛入伍的時候,常練的一項基本功就是定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他印象很深的一次訓練是垂直攀爬和高空索降,訓練的地方是一座高約1000多米的高架塔橋,塔尖高聳入云,一點風吹都能感覺到極為明顯的晃動,膽子小的人壓根不敢嘗試。 沒想到,那時候訓練出來的定力,也能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空氣里一股薄荷和樟腦的味兒,陸青崖擰上蓋子,往口袋里一揣,不動聲色道:“走吧?!?/br> · 第二天,陸青崖找沈銳拿了車鑰匙,往醫院去給傷口換了藥,回營房處理了一些事務性的工作。 前幾天抓住的那個販毒小頭目還在審訊當中,往深了挖,很有可能順藤摸瓜牽出一串,支隊和禁毒大隊對這案子極其重視。但禁毒大隊副隊長蒯安民說審訊目前沒什么進展,小頭目一聲不吭,得等他毒發的時候進行突破。 在中隊待了一天,會展中心快閉館的時候,陸青崖開車過去接人。 今天商洽會閉幕,晚上南館的舞臺有演出,中隊怕出紕漏,嚴陣以待。陸青崖到時,碰上關逸陽他們換崗。 關逸陽立即奔過來,“陸隊,我昨晚好好揣摩過了,沒揣摩出來??!你給個明示?” 陸青崖哼一聲。 虞川他們挨個過來打了聲招呼,問陸青崖什么時候能歸隊。 “就這幾天了。你們辛苦點,”陸青崖說道,“演出人多口雜,多留神?!?/br> 齊聲:“陸隊放心!” 陸青崖抬眼一看,林媚已領著一行人往這邊走了過來,便說:“你們趕緊吃飯去吧?!?/br> 中隊的人走出幾步,關逸陽和姚旭都回頭看去。 姚旭還在納悶傷心:“……陸隊真的在勾引有夫之婦嗎?” 關逸陽則是一頭霧水,“……我到底哪兒得罪陸隊了?” 虞川掃一眼關逸陽,“關排,你鼻子是擺設嗎?” “啥?” 虞川嘆聲氣,心想他這遲鈍勁兒都快趕上姚旭了,還是發揮戰友愛,提點他兩句,“這么大一股酸味,沒聞見?” 沈銳的車是輛白色吉普,買了有幾年了。這車和陸青崖的房一樣,基本也成了中隊公用。沈銳以前總是念叨,折舊的錢,以后他結婚大家得以份子的形式奉上。結果前年,他談了三年的女朋友不滿他總是沒空陪伴,跟他分手了,他就再也不提這個事,大家也很默契地不往他傷口上撒鹽。 林媚一眼就瞧見陸青崖。 他靠車站著,有點兒懶散,手里夾了支煙,沒抽,傍晚的風里裊起幾縷青霧。他穿便服,黑衣黑褲,一米八八的高個兒,什么套他身上都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效果。 不止她看見了,上回合影的那倆姑娘也看見了,立刻便圍了上去。 林媚腳步一遲疑,眼前影子一晃,就被文森特攔住了腳步。 文森特用蹩腳的中文再次提出約會的邀請。 林媚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這些天不便說破讓人尷尬。商洽會今天結束,以后多半山長水闊再無相見的可能。想了想,她從包里摸出手機,翻出張林言謹的照片,“這是我兒子?!?/br> 文森特目瞪口呆,一驚之下中文都忘了說,“are you married?” 林媚搖頭,“沒,我是單身?!鼻闆r復雜,她怕文森特聽不懂,換英語簡單地跟他解釋了一遍。 文森特半晌沒緩過來,結結巴巴對林媚說他得考慮一下。 林媚捏著手機,抬頭往陸青崖那兒看去。 他正與兩個姑娘對話,聽不清具體說了些什么,只是忽然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掃過來。 林媚:“……” 克瑞斯公司派來的車到了,這一行外國客戶挨個跟林媚擁抱上車,包括文森特。 文森特垂頭喪氣,多少有些別扭,林媚卻落落大方,祝他“farewell”。 林媚揮著手,目送車子駛遠,把胸口掛著的參會證取下來,線在牌子上繞了繞,走到陸青崖跟前,“你剛剛說我什么了?” 陸青崖看著她,“她們說我口語不錯,哪兒學的,我說跟一個誨人不倦的老師學的?!?/br> 林媚顯然不相信從他嘴里能吐出這么根正苗紅的表揚,“謝謝,我覺得有點兒折壽?!?/br> 陸青崖笑了聲,給她拉開了副駕的門。 剛剛那兩個外國姑娘邀請他去喝一杯,他說不行,未來媳婦兒會吃醋,指著林媚,向她們介紹他未來的媳婦兒。 林媚掌著車門的頂,“你能開?” 陸青崖從車前繞去駕駛座,“只是受了傷,不是殘廢?!?/br> 晚上場館有演出,幾條線路特別堵,開了快二十分鐘,才從附近駛遠。 陸青崖問她想吃什么。 “都行,我挺惦記一家做土豆燒雞的,不知道還開沒開著門,叫易記?!?/br> “開著,”陸青崖打方盤變道,“多開了兩家分店?!?/br> 林媚立刻高興起來,好像覺得大家都和她一樣有眼光,有種微妙的與有榮焉。 “你兩年前來銅湖做什么?” “參加炎炎的婚禮,順道玩了幾天——運氣挺不好的,恰好碰上銅湖北山大火,你有印象嗎?情況挺嚴重,上了全國新聞。炎炎蜜月都沒來得及度,就被派去采訪了?!?/br> “我記得……”陸青崖看著前方,“我們中隊和消防中隊、森林警察都在搶災一線?!?/br> 林媚愣了一下。 那時是在秋季,連日的干旱,滿山的枯枝落葉,火一點就著。 消防深入火場中央,機動中隊和森警在外線撲火阻火。陸青崖領著中隊一排的同志在西南一線,拎著斧頭砍伐林木,開辟阻火帶?;饎輧疵?,被肆虐的山風一吹,愈演愈烈,火舌帶著鉤子一樣往人臉上呼嘯而去。便感覺面上刺痛,人如焦烤,浸濕的衣服一霎就蒸發干了。 經過整整兩小時的合力戰斗,火勢終于被成功遏止。 但在那場火災中,銅湖市森林公安局失去了一名英勇的戰士,剛剛從森林警官學校畢業,才二十二歲。 說了這句話后,陸青崖就不再出聲了,整個人像是陷于一種沉痛的肅穆之中。 林媚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這樣的表情。 到底是變了。 八年的部隊生活,把他身上那分浮躁和張狂洗去,顯出一種風雨不催的質地,像她曾在沙漠里見過的胡楊林,疏曠而壯美。 銅湖市海拔高,黃昏仿佛被拉長了一樣,太陽落得慢,從酡顏緩緩過度到染著銀熏的暗藍,遠處浮著薄霧,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 路況不大好,前方車流越來越密。 陸青崖緩慢地踩了剎車,林媚抬頭往前看了看,不是紅燈,“好像堵車了?!?/br> 陸青崖卻沒應,蹙著眉落了車窗,探出頭去。 前方高樓下面聚了烏央烏央的人,人行道站不下了,擠到了機動車道上。 對于這種人流密集的場合,他們通常都是一根弦高度緊繃。陸青崖解下安全帶,拉開車門,“我下去看看?!?/br> 身影跳下車,越過了堵在路上的車輛,往人群飛奔而去。 兩分鐘后,林媚手機響起。 陸青崖急促道:“后備箱里有個包,裝著索降裝備,幫我送過來,快!” 林媚不敢怠慢,趕緊下車開后備箱,看見一個包,打開里面裝著繩索,估計約莫就是了,給車落了鎖,提著背包便往前奔。 快靠近時,她聽見議論。 十八樓有人要跳樓。 第15章 青紗帳里(05) 往上望,十八層的樓高,人快成了一個小點兒。 那黑色的小點兒此刻跨坐在欄桿上,風一吹衣擺飄蕩,看得人心里也一個咯噔。 跳樓這種事,多的是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有大老爺們兒大老娘們兒扯著嗓子高喊:“跳!倒是跳??!” 警察正在維持秩序,把聚在一起的人群往外疏散。林媚提著背包,逆著人流往里擠。 陸青崖正在跟一個警察交談,目光瞥見她,招了招手。 林媚趕緊過去,把裝著索降裝備的背包遞給他。 陸青崖接過,看她一眼,“你站遠,去車上等著?!?/br> 林媚明白他是要上去救人,看他的眼神不免擔憂,卻沒說什么,點點頭道:“你注意安全?!?/br> 陸青崖“嗯”了一聲,收回目光,拎著包,跟兩個警察進了大樓。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已經被疏散開去,空出一大片的地,聽聞風聲來看熱鬧的,接到消息過來采訪的,還在不斷地往這塊兒涌,附近五百米堵得水泄不通。 林媚送完東西以后,就被人群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