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葉矜說:“干什么?” 范陽洲不說話。 葉矜的內心像是抽出一根叫做母儀天下的顫顫巍巍的芽,照顧自己親兒子不夠,連看范陽洲都一股磅礴母愛直插天際。他清咳一聲,說:“我馬上就回來,你在這里乖乖等好不好?” 他自己都說得一身雞皮疙瘩,巴不得范陽洲被他惡心到了放他走人。 大白突然現身,虎視眈眈地蹲在沙發上,象征性地揚了揚翅膀。 它的余威猶在,范陽洲默默松開了手。 范陽洲突然說:“我有一樣東西,一直忘記交給你了?!彼偷刈饋?,眼前一黑,懵了一陣,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銀色的小東西,塞到葉矜手里。 是一把小鑰匙,而且是葉矜沒見過的小鑰匙。 “這是……什么?” 范陽洲看著他,說:“是倉庫的鑰匙?!彼J真地伸手把葉矜的手指一根根合攏,鄭重其事地說:“你要好好保管哦?!?/br> 葉矜一頭霧水,他有什么倉庫?范陽洲送他一個倉庫? 范陽洲說:“我剛剛租下來的,離這里有點兒遠,在城郊的倉儲中心,剛好空出一個小間,價錢也合適?!?/br> 他一陣沒頭沒腦的說明,葉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范陽洲租了個倉庫,然后讓他保管?這是什么道理。 范陽洲說:“東西我都沒舍得扔吶?!?/br> 葉矜模模糊糊地摸索到了一點脈絡,他試探著問:“你是說,倉庫里是我的東西?” 范陽洲點頭。 葉矜一時間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澳阋粋€人住在那個大房子里,放著我的東西也就罷了,反正地方寬敞,也不礙著你的。如今你到了b市,也要把我的東西帶到這里嗎?” 范陽洲點頭。 葉矜過去用力捏他的臉,“你是傻了嗎,范陽洲,是蝸牛嗎,還是園丁鳥?” 范陽洲被他扯得半邊臉都變形了,皺著眉頭說不出話。 “你怎么……怎么……”葉矜自己說著說著,都有點哭笑不得,他捏著那枚小小的鑰匙,握在手心里,說:“好,我記住了?!?/br> “理想型,其實是騙人的?!?/br> 葉矜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問:“你說什么?” 范陽洲笑笑,他那樣溫柔和順的一個人,原來也會露出有點狡黠的表情來,“我只是想惹你生氣?!?/br> 如果不是那么嚴厲的理由,當初的自己,會不會依舊不死心,一頭撞進去? 他不夠從容地從范陽洲家里出來,回自己家,換了鞋,進兒童房給小初蓋了回被子,檢查了下房間的溫度,走回客廳拎起水壺倒了一杯水。好似不做這些按部就班的瑣事就無法保持冷靜一樣。 他再次打開范陽洲家的門,人已經不在沙發上了。 葉矜心里迅速反應,放下水直奔洗手間。 洗手間緊閉著。葉矜敲敲門,問:“你舒服點了嗎?” 里面只有嘩啦啦地水聲。過了一會兒,范陽洲開了門,他的前發濕漉漉的,還滴著水,襯衫也濕掉了一半。他微弱地笑笑,說:“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br> 葉矜皺著眉頭,“你還是去換身衣服吧,小心感冒。我帶了點藥過來,吃了會好一些?!?/br> 范陽洲的行李大多沒拆箱,連衣服都是直接從印有搬家公司logo的壓縮箱里取出來。他以前的衣服無一不是熨燙妥帖,整整齊齊掛在衣柜里的。那些嬌氣的面料,如今也被不分青紅皂白地壓縮在一起好像一堆白菜。。 范陽洲換了襯衣,坐在沙發吃藥。葉矜坐在他對面,現在是凌晨一點,小區里的燈光滅得七七八八了,只有他們這一戶還亮著。 然而整個空間像是無人居住一樣冷清,仿佛不會生火做飯,也沒有柴米油鹽,只是個孤孤單單的樣板房。 葉矜在對面打量著他潮濕的頭發,眼睛里的血絲,憔悴的臉色,這是他沒見過的范陽洲。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范陽洲衣冠楚楚,笑容穩重而溫和。 他那時候想,不知道這樣的人,私底下會是怎樣的。 會不會和他們一樣,也會亂發脾氣,不講衛生,時而沮喪,時而怨天尤人。 然而范陽洲從來不生氣,愛干凈,永遠溫和得體地微笑著。好像訓練營優秀畢業生表彰墻上那一張洋溢著成功而不失謙遜的五寸電子照片。 即使結婚后,范陽洲一如既往,是十全十美的。 葉矜在那樣的光芒下自慚形穢,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他想,得是怎樣的天仙兒才能配得上范陽洲啊。 自己就好像不小心偷看了天女洗澡的凡夫俗子,稀里糊涂之間把一個仙人從星漢燦爛的天上拉下凡塵,像是所有凡人一樣生兒育女碌碌庸常一輩子。德不配位也是一種折磨。 可是如今,他發現,范陽洲不是那個光芒萬丈溫潤如玉的學長,也不是他們三年虛偽的婚姻中溫柔體貼,無可指摘的丈夫。 他不過也是一個苦悶而孤獨的普通男人。 第46章 晨曦 范陽洲一覺醒來,太陽xue刺痛得像是要爆炸。他坐在沙發了緩了好一陣,那種失重感才略微減弱。然而四肢酸痛,好像昨天被人當成面團一樣摔摔打打了一晚上一樣。范陽洲強忍著伴隨著耳鳴的惡心,吃掉了擺在客廳茶幾上的阿司匹林。 才七點鐘多,他打開終端,發現明天才是他正式入職的日期。 范陽洲慢慢地站直了,去洗手間刷牙洗臉換衣服,長吐了一口氣,坐在地上把行李們都拿出來。他迷迷糊糊覺得葉矜昨晚來過,確實來過,可是葉矜來做了什么,他好像是腦內的膠片被人剪掉了一截,前因后果銜接不上。 既然有阿司匹林,大概就是給他送藥吧。 他覺得自己需要兩倍的劑量。 范陽洲打開陽臺通風,發現兩家的陽臺是并在一起的,相距不過成年人的兩只手臂,也只有老式的房子才會這樣,現在的公寓房講究個人隱私,都恨得不得設計到鄰居都看不見。 他倚在陽臺上,風很涼,帶著露水的味道吹過他的臉頰。他心里突然想起那些他院子里無人問津的花。粉白的架上薔薇,吊鐘海棠,他已經沒有院子來栽培它們了。 一聲輕微的吱呀聲打斷了范陽洲的回憶,他回過神來,發現隔壁陽臺通往室內的門緩緩地看了,他的心一陣狂跳,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趁著現在轉身回去,對方會覺得自在一些。 然后門開了,卻沒有看到人。 過了一會兒,在目光向下略低的地方,他看到了小小一團的小初。 范陽洲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因為是小孩子,所以剛才他那個視野是看不到人的。他不由得覺得自己的反應過度有些好笑。 葉矜的陽臺和他的不同,并不是水泥結構的,而是三面透明的。占據了陽臺一半的面積,是一個吊著很多范陽洲看不懂的機械和顯示屏的生態箱。他想法那么稀奇古怪,行動力又超群,哪里都不同尋常。 小初拎著個小水壺,穿著小怪獸的睡衣,拖著一根尾巴,正在給生態箱里蔥蔥郁郁的植物澆水。一只仿生的機械蜥蜴,趴在植物旁邊,舌頭一卷,嚇得他向后坐,又自己爬了起來。 小明游過去,潮乎乎的鼻子貼緊了透明的玻璃,幾乎要呼出薄霧,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專注地看著小初,然而小初還看不見它。 小初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轉身看到了范陽洲,揮了揮小胖手,“范范早上好哦?!?/br> 范陽洲笑了笑,感覺宿醉帶來的頭疼減輕了許多,他回答道:“早上好?!?/br> 小初問:“你在這里做什么?” 范陽洲轉而問他,“小初在這里又做什么呢?” 小初說:“我在給食物澆水?!?/br> 他說話有些奶聲奶氣,范陽洲以為他咬字不清,重復了一邊,“食物?” 小初的手指戳了戳嫩綠的葉片,大聲炫耀道:“這是洋蔥哦?!?/br> 范陽洲心想,這樣也不錯。 他鬼使神差地開口:“小初除了爸爸,還有其他的家人嗎?” 這次他得到了明確而爽快的答復,小初用力點頭,說:“有??!” 范陽洲口干舌燥,他不敢問,又想知道答案。如果答案不是他預想的那樣,他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一廂情愿地結婚,一廂情愿地離婚,一廂情愿地覺得葉矜需要自己的拯救。 然而,葉矜比他想象中好很多很多。 他有無數個不眠之夜和無數個昏聵的夢魘。他擔心葉矜負氣出走做了什么危險的事情,擔心他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擔心他受傷,擔心他孤獨。 然而這一切從現在看來,都是他的杞人憂天。 葉矜并不需要他,也能過得很好。他擁有完滿的生活,有家人,有自己的興趣,也有自由。 這不是和他當初,提出那個也許會被對方記恨的離婚的時候所設想的一樣嗎?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考慮清楚,不會后悔。如今卻依舊為了這份未來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感到失落。他在心里苦笑,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個自私的人。 這一點,葉矜說得沒有錯。 小初把小水壺一放,“爸爸說他在a市,要好久好久才會來看我們!每次來都給我帶好多玩具!” 他剛說完,屋子里模模糊糊傳來葉矜的聲音,在催小初回去。小初響亮地應了一聲,和范陽洲揮揮手,“我要去上幼兒園了,范范再見?!?/br> 葉矜開著摩托送小初上幼兒園,在呼呼的風聲里大聲地問小初:“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小初說:“范范!” 葉矜已經懶得糾正他,這孩子就是一副倔脾氣,不屈不撓,認定的事情牛都拉不回。他心想,他今天不用去塔里嗎? 范陽洲在屋子里整理,突然聽到有人按門鈴,他以為是那些聞風而來的推銷員或者電視線路安裝員,打開一看,門口站著葉矜。 葉矜說:“果然在啊?!?/br> 范陽洲說:“昨天,真是麻煩你了?!?/br> 葉矜歪歪頭,說:“沒什么,況且你還送我一份大禮呢?!彼麚P揚手,手里拿著一枚小小的鑰匙。 范陽洲一愣,連忙去翻自己的口袋,突然又想起現在這身是新換的,昨天的衣服洗了,口袋里分明什么都沒有。 他昨晚把倉庫的鑰匙,送給葉矜了?他默默嘆了一口氣,深深地覺得喝酒誤事。 雖然,本來也打算送的??墒菚r機不是這么倉促這么莫名其妙,也許葉矜也覺得有點不知所措。 葉矜說:“你昨天給我,可是沒告訴我地址在哪兒啊?!?/br> 范陽洲愣了一下,說:“地址我存有,是先發給你,還是帶你去?” 葉矜想了想,說:“可是我只有一個成人頭盔誒?!?/br> 范陽洲說:“開車去吧,我有車?!?/br> 第47章 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