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葉矜道:“這是你覺得虧欠我,作為補償的手段嗎?” 他抬頭看他,笑容慘淡,“就因為區區的結合?” 范陽洲語塞。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結合了我,所以要對我負責?” 范陽洲有千千萬萬個理由持續這段婚姻,沒有一個是關于他。 他不過是個面目模糊的婚姻對象,如今又要為著一時的rou體結合,繼續做范陽洲姹紫嫣紅歲月靜好的花園里的一個咧著嘴假笑的稻草人。而范陽洲之于他,也不過同等意義。他們以為的幸福生活一枚小小的針就能刺破。他們已經用盡全力去和彼此相處,到頭來還是感受不到愛,只有茫茫然一場空。 范陽洲沒有回心轉意,而不過是打算繼續葬送人生。 葉矜怒極反笑,“結合算什么,我不在乎,你別替我做主?!?/br> 范陽洲沉吟了一下,道:“我是真心的……” 葉矜深吸一口氣,“你放心,組織只是想要一個結合了的哨兵和向導,對于他們是不是婚姻關系存續并不在乎。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你大可以去找杜小姐,和她組建家庭也沒關系,她是個穩定的哨兵,比我安全系數高多了?!?/br> 范陽洲就是這樣一個人,以為自己是救世主,要拯救所有人,以為所有人都需要他的犧牲。 范陽洲道:“我和云杉已經分手了?!?/br> “你以為我們之間的問題僅僅是一個杜云杉嗎?” 明明先提出分手的是范陽洲,到頭來無法再偽裝下去不堪忍受的人卻是他。抱著微渺的希望的人才是走到死路的盡頭最歇斯底里的人。 結合不過是最后一根稻草,葉矜不在乎范陽洲怎么對他,就算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少了一條腿,他都會原諒他。而他看清了范陽洲。范陽洲為了自己道德的純潔,可以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什么虧都吃得下。 拿捏范陽洲很簡單,只要范陽洲于心有愧。 可是他何以悲慘到要以范陽洲的愧疚作為余生的氧氣過活。范陽洲為什么要把他放在這么悲慘的位置上? 他掏出自己的隨身終端,熟練地進入了系統,按了幾個鍵以后,他抬頭看范陽洲,“離婚協議已經發到你的郵箱了?!?/br> “葉矜……”范陽洲想伸手拉他,被他啪地打掉了手。 “范陽洲,你不要太自私?!?/br> 范陽洲睜大眼睛看他。葉矜把那些話,像是摔碎的玻璃渣,帶血捧到他的眼前,“你不要為了成全你自己犧牲我?!?/br> 范陽洲為什么會對他那么溫柔,原因不是他是他,而是范陽洲對誰都溫柔,范陽洲誰都不想傷害。范陽洲犧牲小我成全大家,范陽洲良心有愧。 葉矜把手里的戒指脫下來,那個銀色的小圈戴久了,被他硬生生拔下來,留下一抹紅痕。他把戒指遞給范陽洲。那是范陽洲在他們協定結婚的時候買的,他那么細心周到,早早暗地里調查好了自己無名指的尺碼,價格體面,款式合宜,完美無缺。然后戒指內部不著一字,如同他們莫衷一是的婚姻。 范陽洲伸手去接,那銀色的小金屬圈落在他的掌心,還帶著主人的體溫。 范陽洲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葉矜。他不是一貫的平和的樣子,不拘謹,也不茫然。他帶著滿身的尖刺,披戴鎧甲,眼神銳利。堅硬似寒冰,熾熱如火炬。好似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原來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葉矜,我……” “你能不能別再犯圣母??!誰要你的成全!”葉矜打斷他的話,捏緊拳頭,撇過頭去。 范陽洲愣了一下,知道那柄達摩克里斯之劍已經落下來了,直插他的天靈蓋,萬物轟然作響。葉矜什么時候會發現,決裂的那一刻什么時候才會來,此刻他竟然覺得有一絲死期將至的坦然。 “簽字吧,范陽洲?!?/br> 衛高朗聽見走廊盡頭一聲巨響,走過去看,正碰見葉矜和他擦肩而過,“誒,阿矜?!?/br> 葉矜充耳不聞,黑著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矜在哨兵中算是難得的好脾氣了,衛高朗扭頭看了看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轉過來看范陽洲。范陽洲一臉失魂落魄,對著走廊發愣。 “怎么了,小夫妻鬧矛盾了?”衛高朗走過去拍了拍范陽洲的肩膀。 范陽洲這才回過神來,垂頭輕輕笑了笑,搖搖頭。 衛高朗也不好問太多,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他拳頭放在嘴邊咳了一聲,說:“我正找你有事,邊走邊說?!?/br> 范陽洲白著臉,道:“好?!?/br> 他們一前一后往會議室走,范陽洲突然說:“葉矜和我,協議離婚了?!?/br> 衛高朗猛地扭頭看范陽洲,“怎么回事?” 范陽洲扯了扯嘴角,道:“早晚的事?!彼銎痤^,走廊的銀白色光線模糊了他的表情,他只是緩慢地眨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范陽洲永遠給人一種舒緩的舉重若輕的感覺,雖然和他是向導有關系,可更多的,是因為范陽洲這個人的性格,就是宛如輕飄飄的一只鳥,你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有點不食人間煙火,揮揮翅膀就飛走了??墒沁@時候衛高朗突然覺得現在的他仿佛像是哪路的仙人被打落凡間,灰頭土臉不堪重負。 衛高朗不由得也嘆了一口氣,道:“改天有時間,請你打網球?!?/br> 衛高朗安撫了好一陣游魂似的范陽洲,把石天成和沐川拎過去耳提面命一番,回到自己位于公會的宿舍。 由于他都是單身狀態,所以一直住在塔里的哨兵宿舍里面。原來是兩人一間的,一年前和他同個宿舍的小董訂婚了,從宿舍里搬了出去,宿舍從來都是房多人少的狀態,他也樂得一個人清凈。 他關了門,脫了鞋把臭襪子和外套往椅背一扔,伸手拉開衣柜。 撞上一雙黑黢黢的宛如受驚的幼獸的眼。 第26章 殼破 溫煦拉開門,葉矜背著一個雙肩旅行包站在他們家門口,包上站著大白。溫煦睜大眼睛,“你怎么來了?” “我想……”葉矜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背包的帶子,他抬起頭,“能不能在你家借宿幾個晚上?!?/br> 溫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是立刻答道:“當然,當然沒問題啊,嗨,你說這些干啥?”他側身把葉矜讓進門。 溫煦父母就是一對結合哨兵向導,在服役結束后選擇離開公會開創自己的事業,家境殷實。溫煦是他們的獨子,自然是百般寵愛,舍不得讓這個寶貝疙瘩住在“擁擠簡陋”的公會宿舍。溫煦在找到向導成家之前,一直住在父母家里。 葉矜站在客廳中央,左顧右盼,拘謹地問:“叔叔和阿姨呢?” 溫煦回答:“他們呀,在外邊呢,晚上才回來,你坐,你先坐,喝水嗎?“ 葉矜抱著包坐在沙發上,搖搖頭,說:“不用了?!?/br> 溫煦搗鼓著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轉身打電話,”喂,媽,阿矜來我這兒住幾天,啊,行,那我現在讓他們送?!?/br> 他轉身坐在葉矜旁邊,搭著他的肩膀,“怎么了,你們家下水道堵了?誒,怎么陽洲沒來?” 葉矜說:“我和他離婚了?!?/br> 溫煦大吃一驚,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什么,陽洲和你?離婚?” 葉矜握著水杯,默默點頭。 “是不是他出軌了?”溫煦抓著葉矜的肩膀,“阿矜,哥兒們告訴你,這種事兒可絕對不能忍,他范陽洲是不是又和那女哨兵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的,我找他去?!?/br> 葉矜說:“……沒有,是我自己想離?!?/br> 溫煦語塞,半天默默問:“這……日子過得好好的為啥要離啊……” 沒等葉矜回答,門刷拉一下開了,溫煦扭頭道:”爸媽,回來了?!?/br> 溫家是女哨兵男向導,溫夫人是職場女強人,時尚干練,妝容精致。她依舊保持著好身材,穿著套裙,看上去不過三四十歲,完全想象不出她有這么大一個兒子。溫夫人脫了高跟鞋,立刻向葉矜張開了胳膊,“阿矜,誒喲,你多久沒來了,阿姨可想你了?!比~矜剛從塔里畢業那會兒她還賞這兩孩子一人一臉口紅印,現在轉眼葉矜都結婚好幾年了。 她抱了抱葉矜,扭頭跟溫煦說話:“寶貝兒,咱家冰箱里沒菜了,我讓你去飯店定菜,定了沒有???” 溫煦連連點頭,“定了定了,放心吧?!?/br> 溫先生跟在后面進了門,扶了扶眼鏡,溫文爾雅地笑道:“小葉來了啊?!?/br> 葉矜笑笑,說:“阿姨好叔叔好?!?/br> 溫煦說:“那什么,阿矜要在我們家住幾天?!?/br> 溫夫人一聽,立刻張羅了起來,“安和,你去柜子里拿我們家的新被子出來,客房待會我去收拾收拾——阿矜啊,別客氣,多住幾天,你都好長時間沒來找我們小煦玩兒了?!?/br> 溫煦這個人別看他外表大大咧咧,其實在人際交往上還是有點內向,換句話說,就是慫。這幾年和他走得近的,也就葉矜這個同事了。 “以前還經常來咱們家玩兒,結婚之后就忘了你叔叔和阿姨了?!睖胤蛉肃凉值?。 葉矜微笑,“阿姨,實在是工作忙……” 溫夫人和溫先生晚上和友人有小聚,吃完飯陪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又出去了。大白以前來過溫家幾次,特別喜歡他們家的全自動按摩浴缸,溫煦討好地放了一缸子水給它在那里泡著。 葉矜正在客房整理行李,他其實沒帶多少東西,塞了幾件換洗衣服就匆匆離開了家,深怕撞上回來的范陽洲。溫煦敲敲門,進來了,在床邊坐下,“你和陽洲是怎么回事???” 葉矜說:“就……就是這樣啊?!?/br> “怎么可能啥都沒發生,就這么離了,你可別騙我,你們結婚這么長時間,別說是吵架了,我都沒見過你們紅過臉,怎么可能說離就離?” 葉矜說:“你別問了,離都離了?!?/br> 溫煦見他不想說,悠悠第嘆了一口氣,胳膊枕在腦袋下,想起一件事,突然一轉頭,連忙說:“誒,你,你,不是,那個育成中心,不是……” 葉矜點點頭,道:“對?!?/br> 溫煦趕緊坐起來,“不是,這事兒,陽洲知道嗎?” 葉矜說:“不知道?!?/br> “你……!”溫煦簡直不知道說他什么好,“那你這是要鬧哪樣???” 葉矜說:“孩子我自己養?!?/br> “這又不是什么家具擺設,一個活生生的孩子,陽洲早晚都要知道的啊,更何況,育成中心明明白白登記有孩子的血統,你,你難道要瞞他一輩子?” 葉矜沉吟了一陣,道:“所以我遞交了辭職?!?/br> 溫煦刷地站起來,“你要離開公會?!” 葉矜點頭,“我的服役期早過了,離開公會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你那么驚訝干嘛?!?/br> 溫煦過去握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你還有哪里可去?葉矜,我告訴你,養小孩可不是養貓養狗,你和范陽洲已經離婚了,為什么還要……” 葉矜笑笑,道:“那孩子不僅僅是范陽洲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就是因為我沒什么地方可去,所以才想要那個孩子生下來,不可以嗎?” 他的眼睛亮得令人有一瞬間的心驚。溫煦突然覺得這樣的葉矜很陌生,又很熟悉。好像是原本他裹著一層又厚又重的殼,自己和他相處,只是隔著蛋殼敲敲,得到模糊曖昧的回聲。這聲音如今從裂開的縫隙中,漸漸清晰明亮了起來。 溫煦愣了一陣,才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道:“可是,誒,養孩子的事情我不懂,那你怎么辦?” 葉矜想了想,道:“我考慮過了,孩子在培育中心,我暫時還不會離開a市……我可能還要打擾你幾天,等我租到房子就搬出去,先找個活兒,等孩子出生,用錢的地方多著呢?!?/br> “你說這些做什么,盡管打擾,我還想著你陪我玩兒呢,不然我一個人在家多無聊!”溫煦道。 葉矜說:“不過這些你得保密?!?/br> “成!”溫煦用力地點頭,“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葉矜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