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蕭槿忽然想,他前世后來會不會來找她表明心跡了。如果他真的來找她表白,會是怎樣的情景,按照他當時那個性子,會不會一把將她按到柱子上,逼問她愿不愿意嫁他。 蕭槿抬手按眉心。還是不要想了,那會兒他們還是叔嫂關系,如果真有那場景,畫面可能很禁忌。 時值初更,衛老太太應當正在誦經,誦經畢就要安置。衛啟濯并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攪祖母,但就眼下的情況來看,不打攪是不可能的了。 雖是夜晚,但后花園到處都有燈火,他適才正好看到衛啟泓見死不救的場景。只是衛啟泓自己當時正沉陷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注意到他而已。 他又轉身去詢問了他派去的那三個遠遠跟蹤衛啟泓的人,梳理出了事情的大概,將之告訴了衛老太太。 衛老太太沉默了許久,命人備轎。蕭槿知道衛老太太是要去祠堂,面現憂色。衛老太太雖然跟別家老太太的脾性不太一樣,但遇見這種事必定也是糟心的,之前的病原本就沒有好利索,不知道這回會不會氣出個好歹來。 只是蕭槿觀老太太神色,發現老人家竟然異常平靜,不知道是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已經看淡了。 老太太只讓衛啟濯跟去,讓蕭槿姑且回去歇著。蕭槿便請安告退,回了昭文苑。 只是她之前已經在馬車上睡過一覺,眼下出了這等事也睡不著,又掛心著兒子,不知道兒子這會兒是否睡下了,諸因之下,怎么都睡不著。 一直翻來覆去到三更時分,她才聽到外面傳來衛啟濯低語的聲音。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預備下床時,衛啟濯已經推門而入。 她詢問衛承勉如今怎樣了,衛啟濯嘆息一聲,道無甚大礙,就是著了涼,要臥床休養一陣子。 蕭槿寬慰他幾句,岔題問他衛老太太的處置結果,衛啟濯一面換寢衣一面道:“祖母說,要將他從族譜上除名。二房的人也去了,只是祖母沒說事情原委,二叔還在一旁極力勸說祖母有話慢講,不要做得這么絕,但祖母的態度很堅決?!?/br> “衛啟沨也去了,立在一旁一臉凝重之色,我覺得他也是會裝,大房如今這般,他八成幸災樂禍得都想鳴鞭慶祝,”他接著道,“我之前不想跟衛啟泓鬧得太僵也有部分緣由是不想讓衛啟沨看熱鬧,但如今卻是無可避免了。只是他愛如何想便如何想,橫豎我也不需要衛啟泓給予什么助力?!?/br> 蕭槿發現他已經不管衛啟泓叫大哥了。 “衛啟泓的反應應該很激烈吧?” “何止激烈,”衛啟濯眉目之間皆是諷意,“他簡直已經半瘋了。被趕出家門之后將要面臨什么,他也是清楚的。他起先不肯承認,后來又不住跟祖母解釋當時是嚇傻了,并不是不想救,而且不斷說他其實是被我構陷了。祖母不聽他言,他便以自戕威脅。祖母不予理會,命人將他暫且關押看管起來?!?/br> 蕭槿覺得這一回可以說很酸爽了。衛啟泓沒有了勛貴子弟的身份,就只是個五品小官,他從前無論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擁,靠的就是那一層身份,如今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資源,往后將寸步難行。然而當初衛承勉已經說過,若有再犯,就將他掃地出門,如今再出狀況,只能說他是栽在了自己多疑刻薄的性情上。 將衛啟泓除名這種事還就得衛老太太親自出馬才能壓得住陣,換作旁人,身份輩分不夠,一時之間還真收拾不好這個攤子。 衛啟濯寢衣系到一半,忽然坐到蕭槿身畔,道:“這幾日不要跟郭云珠打交道?!?/br> 蕭槿一愣:“怎么了?” 衛啟濯語聲轉低:“眼下這樣的狀況,衛啟泓的兒子處境十分尷尬,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們遠遠看著便是?!?/br> 蕭槿恍然。衛啟泓這爵位繼承人的位置算是連同他的貴介公子身份一起被廢了,但是他還有兒子。于是就有了兩個繼承人候選,一個是衛嘉震,一個是衛啟濯。 實際上是兩種思路,前者是父廢子繼,后者是兄廢弟及,兩種思路各有道理,但就目前的情形來看,又要考慮諸多因素。 比如衛嘉震是庶出,年紀又小,比如衛承勉偏愛衛啟濯,比如就衛啟泓的所作所為來看,衛老太太應該已經對他的人品徹底絕望,那么就有可能連帶著不喜衛嘉震。 其實僅僅第一條就足夠作為讓衛嘉震出局的理由了。因為在有另一個出色的成年嫡系繼承人可選的狀況下,沒有理由選擇一個庶出的幼子。何況若讓這個孩子襲爵,等將來他長大了,會不會再將衛啟泓接回來就很難說了,屆時麻煩無窮。 總之,從衛老太太的立場來看,家族利益大于一切。 蕭槿正自思忖,忽聞衛啟濯問道:“我后日要去劉先生府上拜謁,啾啾可愿與我一道?” 蕭槿連連搖頭:“不去不去,我可不想再遇見永??ぶ??!?/br> 衛啟濯哭笑不得:“哪來那么多巧遇。何況,你根本不必將她放在眼里,她算得了什么?!?/br> 蕭槿低了低頭,一雙大眼睛忽而望向他:“那你覺得她的容貌與我相比,差了多少?” “什么差了多少,我都不記得她長什么樣。不過可以斷定的是,她與你根本不是一個等次的。你的容貌冠絕京華,這是有目共睹的,不知多少人都羨慕我娶了個天仙一樣的媳婦?!?/br> 蕭槿聞言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笑得眉眼彎彎。 衛啟濯正想將人擁入懷里,再說一說將兒子接回來的事,誰知蕭槿忽然變了臉:“那我長得這么好看,你為何不給我唱情歌?” 衛啟濯一愣,這質問簡直來得猝不及防。 衛啟泓被關起來后,呼喊不休,看守他的小廝用一塊破布將他的嘴堵上,他非但不安分,反而憤憤瞪眼,瞪得充血赤紅,瞧著有些瘆人。 小廝們不為所動,心中皆是不屑。這位主兒往日里威風慣了,今日落到這步田地居然還擺架子,還以為自己是從前那個金尊玉貴的大少爺呢。 衛啟泓又鬧騰片時,見無人理會,便漸漸消停下來。 他還是不能相信祖母居然會當場做出那樣的決定,他完全不能接受。 他不斷后悔方才的鬼迷心竅,又擔心祖母會跳過震哥兒,讓衛啟濯來做這個繼承人。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剛才將衛啟濯射殺,是否就能免去這層擔憂。 不過他剛才朝衛啟濯放箭其實也只是一時激憤之下的舉動,根本沒想太多。他平素身上也是帶著袖箭的,做防身之用。起先他被衛啟濯打懵了,都忘了身上還帶著武器,后來才想起來,只是他沒想到衛啟濯閃避得那么敏捷。 衛啟泓攥了攥拳。希望還能有轉圜的余地。 翌日,蕭槿跟衛啟濯去侯府接兒子回來。蕭安夫婦滿眼不舍,蕭岑更是大呼要讓小外甥多待幾日,他覺得小外甥軟軟嫩嫩的,捏著好玩得很。 蕭槿抱緊兒子,直拿眼睛剜他:“小外甥是給你玩的么?” 蕭岑笑嘻嘻道:“我說的又沒錯,你看——”說著話就要伸手往寶寶臉上捏。 寶寶才睡醒,正嘟著嘴在蕭槿懷里犯迷糊,驚見舅舅的手又伸了過來,登時清醒,猛地撲到蕭槿懷里,兩只小爪子扒拉住蕭槿一點衣料,扯開嗓子就開始哭。 蕭岑嚇了一跳:“好了好了,舅舅不捏了,別哭別哭!”他哄著小外甥時瞧見衛啟濯跟父親說著話往這邊來,更是欲哭無淚,捏住小外甥的小胳膊晃了晃,壓低聲音道,“再哭就不乖啦!舅舅帶你去吃好東西……” 蕭槿見弟弟是真的慌了手腳,倒是奇道:“你這么慌張作甚?” 蕭岑脧了衛啟濯一眼,小聲道:“我要在姐夫手底下做事呢,要是讓姐夫誤以為我欺負小外甥,我怕姐夫對我不滿……” 蕭槿了然。蕭岑如今還在觀政,去六部觀政時免不了要跟衛啟濯打交道。不過他大概不知道,不管他將來要往哪個衙署去,他都要在他姐夫手底下做事。 蕭槿一面哄兒子一面對弟弟道:“放心,你姐夫不會那么小心眼的?!?/br> “我覺得姐夫兇起來一定很嚇人,”蕭岑將聲音壓得更低,“我聽說六部里面且有些人害怕姐夫?!?/br> “那你姐夫朝你兇過么?” 蕭岑撓頭笑道:“這個倒是沒有,姐夫從頭一次見到我就對我特別好——誒,我想起來了,其實不光是姐夫,衛二公子也是這樣,他當年來咱家,頭回見我就要送我玉佩,只是我想到jiejie的交代,就推掉了?!?/br> 蕭岑說著話忽然想起一件事,湊近低聲道:“姐,我總覺得衛二公子對我太好了一些,你隨姐夫去山東那年正旦,我去國公府拜訪時,衛二公子主動提出要給我指點功課,我當時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二公子對我這么好,又總不成婚,會不會……有龍陽之好?” 蕭槿聞言一頓,轉頭道:“你是說你姐夫任欽差巡行山東那一年?” 蕭岑點頭:“對……難道被我猜著了?” 蕭槿心道衛啟沨要是真的有那嗜好,那也是深愛著能在顏值上與他一戰的四弟,相愛相殺,虐戀情深。 不過這件事她似乎應該跟衛啟濯說一聲。 又次日,衛啟泓見始終沒有人來理會他,也不曉得外面狀況如何,心里越發慌亂。 他如今已經冷靜了許多,沒有再大喊大叫??吭趬Ω紤]片時,他對一旁的兩個小廝道:“去跟祖母說,我想見見震哥兒。若是祖母不允,就將這個交給祖母?!?/br> 他掏出了一個潞綢葫蘆紋茄袋。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那個茄袋里面裝的是他的胎發。 他那日將父親叫出來確實是謀劃好的。他提前預備了好幾套話, 目的就是為了喚起父親對他的舐犢之情。 當年他剪了胎發之后, 他父親便將之仔細保存了起來,待他長大一些,就交由他自己保管。 他在絞盡腦汁做籌劃時,忽然想起了這一袋子胎發。還有什么能比孩兒的胎發更能喚起父親的舐犢之心呢?一旦激起父親對往事的追憶,一旦令父親的心腸軟下來,后頭的事就會好辦一些了。 只是他那日忘記將這個茄袋拿出來了。 他動之以情動到一半時, 父親忽然起身要走的舉動讓他有些不豫,于是接下來的走向便有些不受控制。父親堅決不肯答應立遺囑的態度令他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心緒, 他火氣上來, 跟父親爭執了起來,后面便也沒有機會拿出這個茄袋。 如今他冷靜了兩天,對于自己之前的舉動感到后悔非常, 也終于想起了這個幾乎被他遺忘的茄袋。 眼下父親應該還在床上養病,縱然不在養病,大約也在氣頭上,大約將這個茄袋拿給祖母看要好一些。 而且,他身上有多處傷痕, 一只手臂疼痛不能動,不知是挫傷還是脫臼了,急需醫治,否則他真擔心自己的手就此廢掉。 一旁的兩個小廝看了他手里那個茄袋一眼, 又冷著臉轉回頭。 他們只是負責看押衛啟泓, 讓他不要亂跑不要自裁而已, 等時候到了便有人來跟他們換班,旁的閑事并不想管。 衛啟泓等了半晌見兩人皆不肯接他的東西,一股火氣再度冒上來,他從前何曾受過這等冷待。 然而很快,他又意識到,他如今需要克制,克制自己的脾氣。 衛啟泓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通融一下,祖母說讓你們看著我,可也沒說不準遞東西給她,是不是?” 兩個小廝遲疑一下,對望一眼。 衛啟泓的事如今尚未一錘定音,似乎確實不能做得太絕,萬一太夫人忽然又心疼起孫兒來,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們說不得會被衛啟泓反過來報復——雖然他們至今也不清楚衛啟泓究竟犯了什么事。 兩個小廝小聲合計一番,最終接了衛啟泓的東西,其中一個留下來繼續看守,另一個跑去給衛老太太送。 衛啟濯今日依約來拜謁劉用章。 他前兩日遞上拜帖時,還忖著劉用章不一定就有工夫見他,因為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忙得很,沒想到劉用章當場就應了下來。 今日,他與劉用章揖讓著入座后,劉用章還半真半假打趣他,說他而今風頭越來越盛,他縱是再忙,也要抽出工夫來見他一見。 語氣雖是帶著玩笑的,但衛啟濯忽然意識到,或許如今的他與初入官場的他相比,真的已經大有不同。初入官場時,他能明顯感受到周遭的人對他的友好與尊敬大多來自于他的出身,但如今眾人的態度卻是與他的官位和勢頭掛鉤的。 劉用章無論在官位上還是在資歷上都遠勝他,但眼下已經越發看重他,這幾年甚至有些將他當忘年交的意思,而不再是老師與學生、長輩與晚輩。 他知道他要走的路還遠沒有到頭,他還會繼續往上攀升。只是他所需面對的事也越來越多。 劉用章命人上了好些茶果點心,便屏退左右,轉向衛啟濯:“啟濯可知曉近來京畿百姓鬧得厲害的圈地一事?” “略有耳聞,先生預備如何處置?” 劉用章沉吟少頃,道:“我打河套回來那次,陛下賜下許多田產來,我當時其實是想拒收的,因為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聽說了勛貴圈地的事,我想借此將此事告與陛下知道。但我當時多方忖量之下,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張這個口?!?/br> 衛啟濯微微頷首:“先生顧慮得很是,可以另尋時機再說?!?/br> 這事會觸動某些勛貴的利益,只適合在私底下說,當時朝會上文武百官俱在,劉用章若是直接道出,會十分尷尬,更會為自己招恨。何況,揭發這種事需要確鑿的證據,還要告對人,譬如若是劉用章張口就跟皇帝告狀說皇后娘家永嘉侯孫家如何如何非法圈地占田,可能非但不能討到好,還會落得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 原因無他,只因皇帝與皇后鶼鰈情深,孫家勢頭正盛,這種圈地一類的事在皇帝看來不是大過。 “你可知道我在顧慮什么?” 衛啟濯將自己所想大致說了一說,道:“妄自忖度,若有不對,還請先生指正?!?/br> 劉用章嘆笑一聲,他還什么都沒說,衛啟濯就已經猜到了他的顧慮。這樣的人太聰明也太敏銳,再在官場磨礪幾年,怕是很難有敵手。 劉用章閑談間笑問衛啟濯來尋他可是有何事,衛啟濯擱下手里的茶杯,思慮一回,道:“我來與先生說兩件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