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你把我搶來,我大概首先想的是,若是我惹怒了你,會帶來怎樣的后果,”蕭槿往飯桌上趴了趴,“反正我也沒什么情郎,沒什么好堅持的,況且你除了嚇人了點,也沒什么不好的。從了你,總比惹你不快要好……不過就是慫了點?!?/br> 衛啟濯哭笑不得:“我有那么可怕?” “有啊,”蕭槿撇嘴,“你前世都不怎么笑的,臉上跟淬了冰一樣?!辈贿^今生對他有了深入了解后,她才知道原來高嶺之花的禁欲外表下是一張堪比城墻的臉皮,果然距離產生美。 衛啟濯垂下眼眸。 他前世應當是取代了袁泰,不然蕭槿不會這樣這樣怕他。 蕭槿覺得她還是不要回憶他前世的模樣了,及時打住思緒。抬頭間又見他兀自出神,出聲道:“怎么了?”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衛啟濯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卷了個荷花餅,“我好像應當抽個空子出來,將我那些衣裳整理整理,若我們這回得了個兒子,就派上用場了?!?/br> 衛啟沨在晨風中立了片時,明路便折了回來。 明路將衛啟濯的意思傳達給了衛啟沨,正要將他禮送走,就聽衛啟沨道:“你將這個交給四弟,我在此等著四弟的回話?!闭f話間從茄袋里取出一封信遞給明路。 明路一怔,暗暗打量衛啟沨幾眼。這二少爺對他家少爺似乎真是情深義厚,頭先白云觀起火那回,二少爺甫一聽說,就馬不停蹄地打城西趕到了城南,如今臨行,他家少爺態度如此敷衍地將他拒之門外,二少爺竟還預備了一封信,似乎是定要見到他家少爺…… 明路又看了衛啟沨那張臉一眼,忍不住想,二少爺這容貌好像配少爺還勉強可以…… 他這樣想著又趕忙打住,拽回跑偏的思緒,回轉身去將信交給了衛啟濯。 衛啟濯正在給蕭槿做“衣裳恒久遠,一件永流傳”的心里建設,拆看了衛啟沨的信,面色便是一沉。 蕭槿問他怎么回事,他將信遞給她:“啾啾以為如何?”揮手命明路暫且出去守著。 蕭槿接過瀏覽一番,蹙眉道:“你覺得他這是何意?” 衛啟濯脧她一眼:“大約是想念你了,一日不見,思之如狂?!?/br> 蕭槿笑嘻嘻起身捏了捏他的臉:“這話真酸?!痹掍h一轉,“我總覺得他好似是來說什么正經事的,不如將他叫進來問上一問?!?/br> “這你都能感覺出來?” 蕭槿抱著他的手臂搖了搖,哄道:“好了,不氣不氣,不要吃這種干醋了,你要是不愿意讓我去見他我就不去,我也只是看他語氣,這樣認為而已,方才也不過那么一說?!?/br> 衛啟濯沉容半晌,道:“等我去會會他,啾啾稍等?!毖粤T起身出屋。 蕭槿望了他背影一眼,又垂眸看向手中的信紙。 衛啟沨這封信明面上是給衛啟濯的,實則從語氣上來看,更像是寫給她的。大致內容便是讓她出來見他一見,他有要緊事與她說。他信中語氣十分嚴肅,倒似乎這是什么攸系生死的大事。 有正經事要說應該是真的,但大概不至于這樣急迫。若真是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他早就沖進來了,這般措辭不過是為了引她出來而已。 衛啟沨又等了少頃,瞧見衛啟濯遠遠而來,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待到衛啟濯步至近前,衛啟沨輕聲道:“如今時候尚早,四弟可愿跟我借一步說話?” 衛啟濯盯著他看了須臾,倏而笑道:“自是可以?!?/br> 兩人在后花園疊翠樓前慢慢止步,衛啟沨驀地回頭,笑道:“你終究是不敢讓槿槿來見我?!?/br> 衛啟濯淡聲道:“二哥若有事便直言,若無事就可以滾了?!?/br> “你心虛得很有道理,我與槿槿十年夫妻,縱然她厭惡我,那也無法抹殺那十年的相處,我們兩個從前也不是只有爭執,”衛啟沨微微笑笑,“四弟說是不是?” “二哥說的很是,二哥從前干的那些事啾啾都是刻骨銘心的,確實難以忘懷,畢竟她厭惡你厭惡到了骨子里?!?/br> 衛啟沨面上笑容漸收:“我今日來,不是來跟四弟打嘴官司的?!毖哉Z之際語聲轉低,“我是想提醒槿槿,仔細提防我母親。她如今已經瞧出了些端倪,一心認為槿槿是阻礙我成婚的絆腳石。我最是了解她的脾性,她既是生出了這等想法,那大約就會去琢磨法子針對槿槿。你不肯讓槿槿見我,那便多上些心,護好她?!?/br> “我歸來之日,槿槿應當已經生產了,”衛啟沨言至此,神色平靜得詭異,“你照看好他們母子?!?/br> 衛啟濯笑出了聲:“我的妻兒我自己會照看好,輪得著你來教我?” 衛啟沨目光閃動,笑了笑沒作言語。 衛啟濯冷笑。他總覺得衛啟沨這神色仿佛帶著點諷意,至于具體在嘲諷什么,大約只有他自己知道。 光陰掣電,捻指間四個月過去。 蕭槿如今已經懷孕八月有余,臨盆在即。 她見今挺著大肚子,行動越發不便,腿跟腳也開始出現水腫,又兼擔心臨盆時出狀況,食欲也有所下降,蔫兒得霜打的茄子一樣。 衛啟濯推掉了所有能推的公干,每日未時不到就趕回來陪她。見她不肯吃東西,又端著碗溫言軟語地勸她多少吃一些,頗像是哄小孩子吃飯。他還親自向保母學習了消水腫的推拿手法以及平素的注意事項,她躺下歇息時他就幫她墊高腿腳,一面陪她說話一面幫她按摩,蕭槿深深覺得他那架勢比保母都專業。 就在水腫逐漸消下去時,她又開始抽筋。抽筋也是孕期的不良反應,并且最難受的是,這種抽筋通常發生在夜間或者清晨,可能睡夢中無意識地蹬蹬腿或者晨起伸個懶腰就抽筋了。抽筋的部位也十分多樣,從腿腳到腰腹肌rou,都有可能,其中小腿是重災區,每次抽筋都疼得抓心撓肝。 蕭槿被這么折騰了幾日,實是欲哭無淚。她這個樣子不僅自己難受,衛啟濯也跟著受罪。他天色蒙蒙亮時就要去上朝,而他向來淺眠,她就睡在他身旁,只要稍微動幾下,他就會被擾醒,然后利落翻身坐起為她捏腿。蕭槿幾次提出與他分房睡免得打攪他,他都堅決拒絕了。 在又一次于夜間被抽筋疼醒之后,蕭槿預備悄悄屈起腿胡亂按幾下就湊合著繼續睡,然而她現在大腹便便身子太過笨重,這個動作做起來太艱難,落后還是驚動了衛啟濯。 衛啟濯坐起為她捏了一陣,見她挺著個大肚子躺在床上嘆氣,在她肚子上拍了拍:“再堅持一陣子就好……” 他一句話未完,就覺手下鼓起個小包,不禁笑道:“這小家伙又在你肚子里伸胳膊踢腿了?!?/br> 蕭槿摸摸小腹,輕嘆道:“我最近總聽到肚子里咕嚕咕嚕響,他似乎是在我肚子游泳翻身鬧騰得很歡……” 她如今是真正體會到了懷孕的不易,尤其還是在這個時代懷孕,一旦屆時發生胎位不正、臍帶繞頸這類狀況,那就兇險了。 衛啟濯知她在想什么,輕聲寬慰她幾句,又俯身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不必怕,有我在?!?/br> 蕭槿瞧見他清減的臉龐,伸手抱住他脖子,眼眶微紅。其實她覺得他比她更要辛苦。 衛啟濯見她如此,低聲笑道:“若是心疼我,等生完孩子,可以好生犒勞犒勞我?!?/br> 蕭槿居然瞬間明白了他話中含義,倏地紅了臉。 孕期前后三個月不能行房,中間即便可以,也要十分小心。他為了孩子安好,這些日子以來都是能憋就憋著,這相當于讓一只餓狼每日嘴里叼著一塊鮮rou卻不能吃。 蕭槿想到等她生產過后他還不曉得會如何榨她,覺得抽筋抽得更疼了。 衛啟沨走后,傅氏一直安分守己,甚至偶爾還跑去問候蕭槿,如今蕭槿產期在即,傅氏便在去跟衛老太太請安時提起了此事。 “婆母,侄媳婦眼看著快生了,”傅氏道,“也該仔細去尋幾個穩婆來了?!?/br> 衛老太太瞥她一眼:“這事不必你管,我早就命人去辦了?!?/br> 傅氏笑道:“那便好。生產是大事,定要尋幾個仔細人來?!?/br> 衛老太太盯著她道:“你不是不喜槿丫頭么?怎就忽然關心起此事了?” 傅氏仿似有些訕訕:“媳婦確實不喜她,但她腹中到底懷著我衛家的骨血,媳婦還是希望她能平安生產的?!?/br> 衛老太太搭她一眼,沒有吱聲。 傅氏討個沒趣,訕訕一笑,逐漸將話頭岔開。 等打衛老太太那里出來,傅氏一頭往自己的院子走一頭問沈mama:“沨哥兒走了多久了?” 沈mama低聲回道:“四個來月?!?/br> 傅氏出神少頃,道:“你尋來的人呢?” 沈mama垂首道:“都妥當了,太太可要一見?” 衛啟濯從衙門里回來,一進昭文苑就瞧見明路迎了上來。 “少爺,”明路朝他一禮,附耳低聲道,“二太太那頭有動靜了?!?/br>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衛啟濯聞言, 朝明路招招手, 道:“入內詳說?!?/br> 明路躬身應了一聲,隨著衛啟濯進了書房。 衛啟濯示意他掩好房門,旋道:“說吧,都打探到什么了?” “小的探聽到, 二太太尋了個道士,”明路壓低聲音道, “不曉得是要作甚。但小的覺著大約不是什么好事, 沒準兒跟四奶奶有關,便即刻來知會少爺一聲?!?/br> 少爺一早就囑咐他,要仔細留意著傅氏那頭的動靜, 一有風吹草動就來報與他知道。 衛啟濯詳詢了明路打探到的狀況,屈指輕叩桌面:“與其說是與啾啾有關, 還不如說是跟啾啾母子有關?!?/br> 其實這回無論蕭槿生下的是男是女, 地位就不同往昔了。她腹中的孩子是府上唯一嫡出的曾孫輩, 將來母憑子貴, 自然在長輩面前更加得臉。傅氏如今因著衛啟沨的事,怕是將蕭槿當做眼中釘rou中刺,自然是見不得蕭槿好的。 衛啟濯思量少頃,吩咐道:“待會兒我要出去一趟,你去將那道士叫來?!?/br> 明路答應一聲, 領命而出。他極想問問少爺究竟瞧出什么來了, 他琢磨了一路也沒琢磨出傅氏尋個道士來作甚, 但他一個下人實在不好多嘴。 翌日, 蕭槿正忖量著今日要往哪里溜達時,忽見郭云珠過來串門。 郭云珠與她寒暄幾句,笑道:“適才祖母那邊使人來知會說讓咱們過去一趟,弟妹可要同往?祖母的意思是,弟妹若是不方便,便好生歇著?!?/br> 蕭槿如今越到臨盆越是擔心生產的事,并不敢圖安逸,何況原本就是要出去散步的,便一口應下,又隨口問道:“祖母可說了是何事?” 郭云珠搖頭道:“不曉得,來捎話兒的并未言明。不過祖母既是叫咱們去,那想來是好事?!闭f著話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如今要當個琉璃人看待,且得仔細一些?!?/br> 蕭槿覷了郭云珠一眼。其實她總是覺得自打她懷了孩子后,郭云珠便對她冷淡了一些,往昭文苑這邊來串門的次數也越發少了。郭云珠這話的語氣雖則就好像是妯娌之間的打趣,但面上卻沒無甚揶揄之色。 大約衛啟濯之前的猜測沒錯,郭云珠前世對她莫名的敵意也是跟孩子有關。她前世跟郭云珠都無所出,但衛啟沨卻一心守著她一個,郭云珠心里可能是不平衡。 總之蕭槿覺得,跟衛啟泓相關的人還是保持距離得好,畢竟衛啟濯遲早跟衛啟泓翻臉——其實衛啟濯如今跟衛啟泓已經差不多算是決裂了,只是沒在明面上顯露出來而已。 蕭槿與郭云珠趕到后,發現傅氏竟然也在。她如今并不如何將傅氏放在心上,衛啟沨臨走前交代的那些話,她之前就想到了,因為她實在是對這個前世婆婆太過了解了。 衛老太太一見到蕭槿,便即刻命人給她看座,細細問了她這兩日的飲食起居,聽聞她沒什么胃口,當下道:“你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多少要吃一些——你頭先不是總夸我這里的廚子手藝好么?那不如我將我這里的廚子調去你那里?!?/br> 蕭槿忙道:“不必了,孫媳食欲不振并非廚子手藝不佳,興許根由還是在于過于焦灼?!?/br> 衛老太太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輕嘆道:“女子生產向來是一大關,但你也不必太過憂心,我尋來的那些都是慣會抱腰收生的,定能保你無事的?!?/br> 蕭槿微抿唇角。 生孩子這種事可大可小,在分娩的過程中可能出現的狀況實在太多了,這個時代因著難產一尸兩命的不在少數。 何況,她聽說順產十分痛苦,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初產婦,從宮縮到娩出胎兒,四五個時辰算短的了。 她從前就總見旁人生孩子喊得撕心裂肺的,如今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這種即將迎來未知痛苦的恐懼,總是繚繞心頭,令她蹀躞不下。 但與之對應的,是迎接新生命的企盼與雀躍。她一點點見證著腹中胎兒的成形與成長,每一次感受到胎動,她都不由自主地輕拍腹部,這種奇妙的互動,更加深切地勾起那種將為人母的忻悅。 蕭槿暗嘆這種心境也是難言的復雜,只希望她能早日將孩子順利產下。 衛老太太見兩個孫媳先后落座,道:“我今日出門,偶遇了一位道長,那道長談吐不俗,還與我說了些旁的話?!毙l老太太說話間在屋內掃視一眼,繼續道,“我便將道長邀到了家中來做客,順道幫你們起個卦?!?/br> 衛老太太說著話便揮手丫頭將人帶進來。 不一時,就見一個頭戴玉環九陽雷巾、身著二十八宿廣袖鶴氅的道人施施然入內。蕭槿抬頭看過去時,覺得這道士倒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思,只是那走路的姿勢有點怪異。 那道士朝著眾人團團行禮,在瞧見蕭槿時,似乎很是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