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衛啟濯一笑:“譬如……” 蕭槿搶先道:“我教你轉書轉筆吧,挺有意思的?!闭f著話隨手拿起他桌上一本書,找準重心,中指起旋,呼啦啦飛速轉起來。 蕭槿從前就轉的一手好書,有段時日沒練,倒也未手生。衛啟濯見她指尖上的書本幾乎旋成了一團光影,瞠目半晌,道:“你的手指那么靈巧?” 蕭槿剛要笑著稱是,嘴角的笑忽然僵住。 為什么感覺他的重點好像不太對…… 蕭槿驀地停下:“你說你要不要學?我還會轉筆……”正要提起毛筆試試手,忽然發現他這毛筆是蘸了墨的,又收了手。 她無意間低頭一瞥,瞧見她適才轉的是一冊《周禮》,正要隨手翻開看看,卻被衛啟濯一把搶了去。 蕭槿笑道:“這有什么不能看的?” “這個不好看,回頭給你尋幾本有意思的詞話,”衛啟濯打岔道,“等我考完殿試,咱們游春去好不好?” 蕭槿被他引開了思緒,頓了頓,道:“我娘說,下月暖和了,道路好走,要帶我去真定府看我姑母?!?/br> 衛啟濯身子一傾:“那頭有你什么未婚的表哥么?” “莫緊張,就算有,也沒用,我都和你定親了,還能跑了不成?” 衛啟濯忽然起身上前,俯身狠狠親她一口:“我不能跟你同往,幫我跟你姑母問安。另外,記得早些回來?!?/br> 會試與鄉試大體相同,都是三日一場,一共三場,先一日入場。第一場是在初九,初八便要出發往京師東南的貢院去。 衛承勉早在上月就為兒子預備好了一應行裝,初八這日將兒子送到貢院門口時,見大門未開,便站著與兒子敘話。 他第三遍交代兒子要沉著細心時,忽見兒子一直盯著一個地方看,衛承勉打他一下:“準媳婦又沒在這兒,你看什么看!” 衛啟濯微抬下巴:“父親看,那人眼熟不眼熟?” 衛承勉循著他的目光望去,便見一個穿著寶藍色馬尾羅夾棉直身的男子正跟人說笑。 衛承勉一下子就認出了那人是曾經在聊城貢院外面想要仗勢欺他兒子的石利。 衛承勉當下不悅:“我當時若是知道衛莊便是你,一定不會輕饒了他?!?/br> 父子兩個說話間,石利目光掃過來,看到衛承勉便是一驚,忙忙上前打恭。 方才與他說笑的那個公子也上前來,問明了衛承勉父子的身份,含笑敘禮。 衛啟濯打量了眼前這人一番。這公子自稱姓謝名元白,穿著一件紫羊絨大氅,觀之欹嵚歷落,氣宇皎皎,只是如今交春的季節,他偏穿著一件厚重的冬裝,瞧著有些突兀。 謝元白看到衛啟濯神色,大致猜到他想法,解釋說他雖祖籍在北方,但常年隨父在南方居住,如今驟到北方,有些畏寒,便穿得厚一些。 衛啟濯詢問謝元白家世,謝元白自道他父親是福建巡撫,總理糧儲提督軍務。衛啟濯了然,怪不得石利對謝元白態度這樣恭敬。 貢院門開,考生開始入場。衛承勉又叮嚀兒子一番,目送他入內。 春風樓。衛啟沨望著對面飲酒不語的朱潾,道:“殿下思量得如何了?” 朱潾嘆氣,作難道:“衛公子不能換個請求?” “我目前只想解決這件事,”衛啟沨嚴容道,“還望殿下給予援手?!?/br> “我那表妹要模樣有模樣,要家世有家世,就是性子烈了點兒,衛公子怎就一心要推開?”朱潾見衛啟沨臉色不太好,擺擺手,“罷了罷了,我知道了。只姑祖母最是疼愛這個小孫女兒,這事怕不太好辦?!?/br> “我與殿下說的那些,千金難買,殿下幫了我這回,我往后還會繼續相告?!?/br> 朱潾忖量一回,嘆息點頭。 等朱潾離開,衛啟沨靠在椅背上,面色微沉。 徐安嫻禁足期滿,便開始纏磨大長公主讓皇帝先賜下婚來。他這邊千頭萬緒,實在沒精力再去處置這個麻煩。 不過于他而言,最大的麻煩其實是蕭槿對他避而不見。 會試考訖,跟著便是放榜。只是閱卷時,兩位考試官對于兩份卷子的排名起了分歧,分別認為各自手中那一份應當取第一,一時相爭不下,幾位同考官也看法各異,落后到御前理論,皇帝看罷,點了其中一份,此子一字一珠,當得會元。 卷子是彌封并謄錄過的,誰都不曉得這卷子是誰的,等眾人拿回去依號簿對照,才發覺皇帝點的是衛啟濯的卷子,而另一份是謝元白的。 向文振有些不服。謝元白的卷子更合他的意,皇帝此前是認得衛啟濯的,他覺得說不定皇帝是認出了衛啟濯的卷子,才點的他。沈清則認為衛啟濯是實至名歸的會元,皇帝不可能認出衛啟濯的卷子,更不可能有所偏私。兩人為此互相酸了幾句,不歡而散。 放榜那日,衛啟濯再度高居榜首,眾皆嘩然,市肆之間談論不休。衛啟濯只要在下月的殿試中再中狀元,便問鼎科舉巔峰了。 衛承勉這幾日聽人道喜聽得耳朵幾乎起了繭子,但越是到了這個份兒上他越是忐忑,他倒也不是要兒子一定拿狀元回來,只若是最后三元少了一元,那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衛承勉在衛老太太面前焦灼地轉了兩圈后,決定讓兒子吃吃喝喝松泛松泛,在家中設宴請兒子的故交好友們來聚一聚。 衛老太太翻個白眼;“其實我覺著,你讓他立地跟槿丫頭成婚,他能比吃百頓都亢奮,只是如今殿試在即,不能耽擱他科考?!?/br> “母親說的極是,左右都訂了婚,也不急在這一時,仔細揀個好日子才是正理?!?/br> 衛老太太又拿出歷日翻了翻,道:“我尋人看了幾個日子,臘月那個最好。他再跟我這兒磨也沒用,成婚不是小事,哪能想如何就如何,我看年底成婚也挺好,還能消停預備著,到時候大辦一場,讓滿京城的人都眼熱槿丫頭嫁了個好夫婿?!?/br> 季氏本是打算三月份再往小姑子處去,但想到準女婿三月二十一要殿試,怕屆時趕不回來,便提前了半月出發。在小姑子家住了十來天,路上打個來回半個月,終于在三月十六這日回到了京師。 三月二十一這日,蕭槿照例來送考時,發現衛老太太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國公府門外,才知老人家打算親自去送孫兒赴考。 衛老太太見她來了,含笑揮手示意她隨著她上車,讓她跟她做個伴兒。 蕭槿知曉老太太的意思,微微紅了臉,行禮應是。 馬車一路駛到皇城東邊的東安門外,才緩緩停下。 衛啟濯立在馬車外頭聽祖母囑咐半晌,便見祖母示意他去另一邊跟蕭槿說話。衛啟濯欣然應允,又轉到了另一邊。 蕭槿覺得也無甚可說,笑道:“你照常發揮便是?!?/br> 衛啟濯低聲道:“那我要是中了一甲,你如何獎勵我?” 蕭槿沉默一下,小聲道:“我把……欠你的那晚牛乳喂了?!?/br> “那可不夠,那是鄉試時欠的賬,”他說話間仿似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等考完再說,你屆時不要推辭?!毖粤T又跟祖母行禮作辭,隨著內侍入了皇城。 蕭槿嘴唇翕動,他適才想到什么了? 衛老太太正欲打道回府,一個宮人打扮的女子瞧見國公府的馬車,愣了一下,旋即丟下身邊同伴,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往這邊趕。 蕭槿預備放下簾子時,正看到那人的正臉兒,動作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太會轉書,但我會轉筆,雖然技術不是很好→_→ 感謝酒釀小圓子菇涼為我專欄投霸王票~ 感謝以下菇涼為文投霸王票~ ☆、第73章 來人是溫錦。 宮裝統一式樣是疊髻、長裙、短襖、大袖、鳳鞋,宮女衣皆以紙為護領, 一日一換, 欲其整潔,溫錦身上裝束正是標準的宮人打扮, 還戴著紙制護領。 溫錦到得近前后, 先跟衛老太太見了禮,旋從身上掏出一封信交于衛老太太,懇求道:“求太夫人將此信交給家父家母。我在宮中, 萬事不便?!?/br> 衛老太太略作遲疑, 接過信, 答應轉交。 溫錦身后那個宮女瞧見典膳女官沉著臉領了兩個女史往這邊來了,忙跑上前來催促溫錦。今日尚食局那頭人手不夠, 她們是被差來跟著張典膳出來采買的,張典膳脾性本就不好, 溫錦若是惹了她,說不得回去就要跟管事姑姑告狀的。 溫錦攥了攥手,險些當場吼出來。 她雖然只在宮里待了三個月, 但已經快被逼瘋了。她在宮里是最卑微的宮女,誰都可以支使她呵斥她, 張典膳不過一個正八品的女官就能對她呼來喝去的, 她每日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 吃喝上頭還及不上在呂家待著的時候。六尚的采買本也跟她們無關,但管事發句話,她就要額外跑一趟。 她一個好好的世家姑娘, 日子越過越差,等期滿出宮,她都不敢想她會變成什么鬼樣子。她希望她信上的法子能奏效,她能盡快從這個火坑里救出來。 溫錦心里雖然恨,但也不敢明著忤逆張典膳,跟衛老太太作辭后,便又急匆匆跑了回去。 張典膳聽聞那馬車里坐著的是榮國公府的太夫人,忙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上前跟衛老太太見了禮。 蕭槿在一旁看著,禁不住感嘆權勢之緊要。一個小小的典膳長居深宮,其實也沾不上衛老太太什么光,但一聽聞是榮公的母親,還是要上來獻個殷勤。 折返國公府的路上,衛老太太將溫錦那封信擱到面前梅花小幾上,跟蕭槿閑談道:“我能瞧得出那溫家姑娘想攀上啟沨,但我向來不喜她,老二媳婦也不會讓她進門,你可曉得為何?” 蕭槿搖頭道不知。 “因為她被嬌慣壞了,憑她那性子,尋常世家都不愿娶,何況是衛家這樣的門庭,老二媳婦更不可能讓她當二房長媳。我頭先還擔憂沨哥兒與她青梅竹馬的,處出些情意來,幸好他還算是拎得清?!?/br> 蕭槿對此保留意見。 衛老太太含笑拍拍蕭槿的手背:“你這性子倒正好,趕明兒你嫁進來,我都想讓你跟我住,但啟濯那頭怕是要嗷嗷叫了?!?/br> 殿試例于奉天殿舉行,由皇帝親自出題,對會試所取三百舉子劃分等次。 永興帝今日神情倦怠,面容憔悴,親臨奉天殿頒下制策題目后,便由內侍攙扶著回了乾清宮。衛啟濯望了皇帝的背影一眼,面現憂色。 皇帝近兩年間身子每況愈下,他真擔心皇帝哪天會突然倒下。憑著而今的太子,還無法掌控大局。 衛啟濯入座預備提筆時,瞥見謝元白就坐在他斜對面,倒是禁不住感嘆冤家路窄。他也聽聞了會試定名次時的那場小風波,他當時就想,將來他入了官場,應當會比旁人好混,畢竟皇帝對他頗為賞識。 日晡時分,眾貢士交了卷子,在內侍導引下次第出殿。 出了皇城,眾人都不必拘著了,皆長舒了口氣。 江辰此番也過了會試,方才殿試那篇對策也覺得做得尚可,如今渾身松泛,四顧一番,只衛啟濯一個尚算相熟,便上前笑問他要不要跟他一道吃酒去。 衛啟濯直是搖頭:“我要先回府使人給啾啾報個信兒,跟她說一切順利,否則我怕她擔心?!?/br> 江辰面上的笑僵了僵。 他忽而想起,衛啟濯當初遽然來聊城,又轉彎抹角地變成了蕭槿的表兄,后來蕭槿入京半年,他就跟蕭槿定了親,這一樁樁一件件看下來,怎么那么像是個套呢? 舊制,殿試次日讀卷,又次日放榜,但今次讀卷官以日時迫促致閱卷未得精詳為由,祈請皇帝再展一日,至第四日始放榜,皇帝應允。 三月二十三放榜前一日,蕭槿去國公府尋衛啟濯時,看到他在書房里焦躁地踱步,忍不住笑道:“你也有焦灼不安的時候?” 衛啟濯嘆氣坐下:“我就等著揭榜,結果還往后延了一日。我適才忽然想,我若是入不了一甲,恐怕有很多人都要稱心了。我卻才碰見我二嬸時,瞧她言辭之間多有看戲的意思。我也曉得,其實不少人都等著看我笑話?!?/br> 蕭槿了然。判卷子排名次這種事,其實主觀性很強,畢竟不像理科那樣丁是丁卯是卯??v然對自己再是自信,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何況一旦完成集齊□□這種高難度動作,那是要名垂青史的,除卻真正的至親好友,余下的大多還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不過前世的衛啟濯似乎不太在意這些。有一回衛老太太提起他當年科考之事,衛啟濯都容色淡淡,一句帶過。蕭槿前世沒在衛啟濯身上見過多少文人情懷,倒是覺得這個人權力欲極強,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蕭槿還記得,有一年上元,他一天假也沒休,帶病批了十日公牘,那個時候太夫人跟衛承勉都已經不在,沒人管得了他,身邊也乏人照顧,落后衛韶容歸寧時聽聞此事,跑來廚房這頭搜羅補品要給衛啟濯送去。 蕭槿當時正在廚房里試做新學的菜譜,便將自己做的兩道燉湯給了衛韶容。衛韶容折返時,說她回來的路上遇見了衛啟沨,衛啟沨聽見她送湯的事就甩出個死人臉。 衛韶容話鋒一轉,又笑道;“不過四哥收下了我送去的食盒,當場嘗了兩口湯,還夸嫂子手藝好。我聽說他誰的勸也不聽,忙到顧不上用膳是常事,今日倒是開了竅。只他沒吃多少,轉回頭便又忙公干去了,不曉得四哥那般拼命作甚?!?/br> 蕭槿覺得衛啟濯竭力往上爬似乎是有什么目的的,否則他根本不必這么拼。他原本就比旁人爬得快得多,慢慢熬資歷也一樣能出頭。 不過她不希望他這一世也這樣勞累,他若是喜歡她做的湯,她往后可以時常做給他吃。至于衛承勉原因成迷的死,她也想幫他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