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溫錦想起衛啟沨昔時是如何寵她護她的,心里這才安定了些。表哥對她那樣好,一定不會騙她的。 八月半中秋這日,蕭槿跟著一眾女眷在自家祭月之后,便與眾人一道被邀去了榮國公府做客。 她在家中已用了飯,因而桌上的點心茶果只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只能坐著聽季氏跟別家夫人閑談。 坐在對面的衛韶容也閑著,比劃著示意她跟她一道出去。蕭槿點點頭,跟季氏打了聲招呼,起身離席。 衛韶容拉著蕭槿跟尹淳跑到了后花園疊翠樓前的亭子里坐著。蕭槿對尹淳的印象尚可,只是她覺得這姑娘眼神可能不太好。 尹鴻這回似乎是特地來與外甥和解的,只是衛啟濯始終不肯理會他,他便也一直沒有離開。橫豎他已因病致仕,余暇很多。 蕭槿雖不太清楚衛啟濯跟尹鴻有什么恩怨,但她覺得就尹鴻執著于與衛啟濯冰釋前嫌這一點來看,他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得罪誰都不要得罪衛啟濯,這家伙記仇得很。 三個姑娘說私話時,衛韶容悄悄詢問蕭槿有沒有什么法子幫著撮合一下尹淳和衛啟沨,蕭槿正啃蘋果,聞言險些咬著舌頭。 衛韶容詫異道:“怎么了?”又想起前陣子的事,嘆道,“不曉得哥哥跟四哥說什么了,惹得四哥認為我哥哥喜歡溫表姐。我也是偶然聽見我爹娘說起來的,我娘交代我不要說出去。你說我哥得多瞎才能看上溫表姐??!” 蕭槿繼續低頭吃蘋果,不予置評。 衛韶容拉了拉蕭槿的衣袖,再度詢問她有沒有什么主意。蕭槿不想作孽,直是搖頭:“我也不曉得?!?/br> 尹淳含笑低聲問:“那表哥是怎么看上啾啾的?我覺著表哥于這上頭跟二公子一樣,都十分淡漠?!?/br> 蕭槿心道我也想知道。她跟衛莊雖則相處了近一年,但她總覺得衛啟濯那樣前世打了一輩子光棍的人,是很難動情的。 尹淳見蕭槿不肯多言,嘆息一聲,也未做強求。她一直都想嫁一個滿腹錦繡的才子,每日詩酒花茶,賭書填詞,光是設想一下便覺恬蕩安適,韶光恨短。衛啟沨每一處都正合她意,但他似對她全然無意。 三個姑娘正自敘話,忽聽一陣踉蹌腳步聲和著隱隱人聲朝著這邊靠近。 蕭槿一驚起身,循聲望去,便見明晃晃的羊角燈下走來兩人,一個錦袍公子一個小廝。 那公子面帶醉色,步子踉蹌不穩,那小廝穿著一件綢布直裰,一望衣裳形制即知是國公府的下人。小廝一面攙扶著醉酒公子一面為他引路,被他帶得東倒西歪,抬頭瞧見這邊有人,趕忙求助,自道這位公子酒醉,他一人招呼不來,請衛韶容多叫幾個小廝來。 衛韶容見來人面生,向小廝詢問那公子身份,小廝猶豫了一下,說他也不知,他只是來帶路的。 衛韶容深覺掃興,揮手命丫頭喚人來搭把手,轉頭對蕭槿與尹淳說換個地方坐。蕭槿點頭,正欲出亭子時,瞥眼間忽地瞧見了那公子的正臉。 蕭槿步子一頓。 正此刻,那錦袍公子忽然掙脫了小廝的手,一路踉蹌著朝著這邊沖過來。衛韶容與尹淳兩個驚呼著后退,蕭槿也疾步退開。只是那公子似乎看上了蕭槿身上的什么物件,轉個彎又朝著蕭槿撲過來。 蕭槿待要跑開,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尚未回神,便見那錦袍公子身后冒出一個人來,那人一把按住他肩膀,往后一帶,抬腿一踢,錦袍公子晃悠一下,猝然倒地。 蕭槿抬頭一看發現為她解圍的人是衛啟濯,剛要開言,就見衛啟濯一把拎起被他按在地上的人,一路拖到一旁的池子邊,抬腿一踢,徑直將人踹到了水里。 蕭槿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問道:“你看清那人是誰了么?” 衛啟濯余怒未消,轉向蕭槿時才稍降辭色:“看清了?!?/br> 蕭槿想了想,輕吁了口氣。算了,她這個未婚夫怕過誰。 不一時,急急趕來的幾個小廝紛紛下水撈人。衛啟沨也領著一班從人趕來,聽衛韶容說明了狀況,轉身便來到蕭槿面前,關切道:“八姑娘沒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以下菇涼投霸王票~ ☆、第59章 自打衛啟沨放棄了娶溫錦的機會之后,蕭槿就覺得她遇見的衛啟沨是個假的。這一世的變數似乎太多了, 她原本還想看衛啟沨跟溫錦廝守之后是個什么結果。 她深吸一口氣, 道了句“無礙”,欠身略略一禮, 回身便走到了衛啟濯面前。 衛啟沨垂了垂眼簾, 袖中手指微蜷。 方才被衛啟濯踢下去的人被撈上來之后,一眾小廝忙照著蕭槿的吩咐施救。池水不深,兼且人是剛掉下去就被打撈上岸的, 因而那人只是在池子里喝了幾口冷水, 并無大礙。 蕭槿見對方似乎酒醒了不少, 低聲向衛啟濯詢問對方身份確認了一下,旋道:“他會不會跑去御前告狀?” 衛啟濯道:“告也告不贏, 不信你瞧著?!?/br> 蕭槿看著那坐在地上一身狼狽的人,禁不住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這人是皇后的親侄兒孫茫。孫家堪稱當今第一外戚, 孫家人也確實十分高調,不負這個名頭。言官彈劾孫家的奏章從來不絕,但皇帝與皇后伉儷情深, 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孫家人向來不干政,犯的最多的就是打架斗毆這類治安事件, 沒觸犯什么政治底線, 蕭槿覺得這也是皇帝能容忍孫家的一個重要原因。 孫茫身為孫家子孫, 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不搶眼都不可能。不過孫茫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膏粱子,他不賭不嫖, 唯一的嗜好是搞收藏。據說他每隔一段時日就換一樣東西收藏,還在家中專門辟了幾間屋子來擺放他的藏品。 蕭槿會認識孫茫,是因為前世有一回孫茫在國公府門口蹲點兒守著,她跟衛啟沨的馬車停下后,孫茫便跑上來攔住衛啟沨,表示想出高價買下他的一套紫砂壺。孫茫稱他已經收集了九套式樣罕有的紫砂壺,他聽說衛啟沨有一套暮雪流霞紫砂壺,便想要買回去集齊十套。 蕭槿當時就對孫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畢竟這種清新脫俗的紈绔子弟還是少見的。 孫茫泡了一回水又喝了幾口冷水,酒醒了七八分,被人扶起來后,問明了自己方才行狀,一拍腦門,忙忙向蕭槿等人致歉。衛啟濯見他態度誠懇,神色稍霽,詢問他怎么醉成這個樣子。 孫茫訕訕道:“我適才被大公子他們激了幾句,喝了一角酒……” 蕭槿瞠目,一角可是四升…… “六公子說那酒后勁兒大讓我不要逞強,我不信,落后喝著喝著就想去方便,這便起身離席。我出來之后酒勁兒上來,便坐著歇了會兒,誰知那后勁兒越發厲害了……”孫茫撓撓頭,“真是對不住……四公子讓我下水醒酒也是該的?!?/br> 孫茫見蕭槿微微蹙眉,大致猜到她想到了什么,趕緊解釋道:“我近來在搜集香囊,我適才八成是覺得姑娘身上的香囊好看,這才撲過去的……” 蕭槿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錦繡香囊,有些哭笑不得。 孫茫命人回府給他稍衣裳來,做好吩咐,跑來詢問衛啟濯是不是個練家子,否則酒醉之人最是沉重,他是怎么三兩下就將他打趴下又一路將他拽到池子邊的。 衛啟濯端量他幾眼,道:“你要是眼看著你的未婚妻被一個醉漢窮追,你縱然不是個練家子,興許也能如我一般?!?/br> 孫茫驚道:“未婚妻?!”旋又打量了蕭槿一番,再度賠罪,心中禁不住感慨,真是可惜了,容貌這樣出挑的姑娘居然已經定親了。 眾人各自散去后,衛啟濯預備送蕭槿回去時,蕭岑趕了過來。他一瞧見衛啟濯就跑上來,仰臉笑嘻嘻道:“準姐夫,我方才被長輩考倒了,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br> 衛啟濯低頭笑道:“等我將你jiejie送到你母親那里,然后再教你?!?/br> 蕭岑目光在衛啟濯與蕭槿之間轉了個圈,賊兮兮道:“好了好了,我懂我懂,你們先去,先去?!鄙匣貙⑺麕У角f子上,就是沒說幾句話就要跟他jiejie借一步說話,結果他都趴著睡了一覺,他們倆還沒回來。 蕭岑方欲問他去哪里等他,就聽身后的衛啟沨忽然道:“有何疑問?不妨來問我?!?/br> 蕭岑想起衛啟沨是狀元郎出身,心里一動,興奮轉身,正要奔過去,遽然想起jiejie不讓他跟衛啟沨走太近的交代,又頓住了步子。 衛啟沨見狀,徑直上前拉住他,垂眸笑道:“怎么,覺得我教不了你?” 蕭岑正進退維谷,就聽衛啟濯道:“二哥才當曹斗,表弟去請教二哥也好?!?/br> 蕭槿詫異看他。衛啟濯未作解釋,只是笑了一笑。 蕭岑跟衛啟沨就近在涼亭坐下后,衛啟沨便開始為他答疑解惑。衛啟沨的聲音很溫和,講解得也細致,對于蕭岑的一些幼稚提問,也給予耐心解釋。 蕭岑托腮。他真的認為衛啟沨這個人極好,jiejie一定是對他有偏見。 衛啟沨講訖,便開始跟蕭岑閑談,說著說著,話頭便扯到了蕭槿身上。 “你覺得你jiejie跟我四弟般配么?”衛啟沨忽而問。 蕭岑點頭:“當然般配,表哥那般容貌,正配我姐?!?/br> 衛啟沨笑道:“我生得不好看么?” 蕭岑認真道:“好看,只是不知哪家姑娘能配上二公子了?!?/br> 衛啟沨斂眸。 送走蕭岑后,衛啟沨步月徐行,回了自己書房。 他在書案后枯坐片刻,拿起歷日反復翻了幾回,又緩緩擱下。 “還是太久了,”他輕嘆一息,屈指輕叩桌面,“要不要換個法子呢,這樣太累了,我都要撐不住了?!?/br> 他對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端詳少頃,輕聲道:“你為何不戴上呢,那是我花了好些心思做的。你的手指春纖玉白,戴上一定好看?!闭f話間望向窗外月色,微微出神。 經衛啟濯這么一攪和,事情變得更加棘手了,那么倒不如順其自然,回頭再從長計議。 衛啟沨長嘆一聲。 孫茫借地換了衣裳,跟衛啟濯攀談時發現他學問極好,欲跟他結交,并與他說下月中旬聞道書院要辦文會,想邀他一道前往。他見衛啟濯態度不冷不熱,覺得他大約還在為方才的事著惱,想了一想,提出要尋個日子專程攜禮登門致歉。 衛啟濯轉頭看他:“你是想讓這件事傳揚得更遠一些么?” 孫茫立馬笑道:“那四公子便是愿意答應了?” 時入九月,霜葉瑟瑟。 溫錦又接連往國公府跑了幾趟,但衛啟沨每回都只是讓她等著,溫錦越發惶遽,心里隱隱有個聲音告訴她衛啟沨不過是在敷衍她,但她不愿意相信。 將她視若珍寶的表哥怎么可能騙她,她的閨房里至今都還擺著他送她的好些珍玩,他與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們一早就約定了將來要結成夫妻。 溫錦一直都認為自己必能成為衛家的少奶奶,她年復一年地苦等,等到如今這個年歲,已經有些騎虎難下。衛啟沨在御前否認對她的心意于她而言是個晴天霹靂,她雖然覺得他的解釋牽強,但她但凡不想放棄,就只能相信他。 然而如今希望已經越發渺茫了。并且若是傅氏知曉了她跟郁勛的傳言,更不會讓她進門。 這日,溫錦再度想起這一茬,惱得在屋里砸東西時,梁氏進來,拽住她道:“你發什么脾氣,還想再添個刁潑的名聲么?!我與你父親昨日往郁家議親去了?!?/br> 溫錦一頓,猛地轉頭:“我才不嫁郁勛!就那種破落戶,我連正眼都不會瞧一下!” 梁氏恨鐵不成鋼,狠狠搡她一把,怒道:“你時至今日還想嫁入衛家?衛啟沨若真是想娶你,那日在御前就應下了,有皇帝撐腰,一個傅夫人的阻撓算得了什么?你都不過過腦子么!” “可表哥沒理由不娶我!”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沒瞧出來么,他根本就是變心了!” 溫錦充耳不聞,堅稱不嫁郁勛,見梁氏轉身要走,沖上前拉住她,哭道:“母親不要讓我嫁給郁勛,我都把話放出去了,我要是嫁入郁家,我會被笑話死的……” 梁氏氣道:“一時賭氣要緊還是你的終身大事要緊?這回可由不得你!你的婚事全由我跟你父親做主……” 梁氏話未落音,溫德陰著臉大步進來,一揮手屏退左右,“嘭”的一聲摔上門,沉聲道:“郁家夫人方才來回話了,說不同意結親?!?/br> 梁氏一驚:“為何?咱家姐兒嫁他家是綽綽有余的,況我瞧著他家哥兒似也對錦姐兒有意……” “為何為何,我怎知為何!”溫德怒不可遏,抬手指定溫錦,“你說你那日究竟干了什么?!” 溫錦惱羞成怒:“我當時不過瞪了他一眼,他還記仇了!他家不想娶,我還不想嫁呢!” 溫德伸手掃落桌上杯盞,切齒道:“你給我閉嘴!打今日開始你不能踏出家門半步!你的婚事自有我與你母親計議,你只管屆時嫁人便是!” 溫錦負氣甩門而去。 梁氏只覺糟心不已,原先她也是想著能跟衛家做親的,到時候女兒嫁過去風光不說,有個顯赫的親家還能在官場上幫襯著丈夫??扇缃襁@叫什么事兒。以女兒如今的處境來看,若是連郁家都嫁不了的話,那興許只能低嫁,但女兒一向心氣兒高,怎么受得了這樣的憋屈。 梁氏嘴上勸著溫錦,其實自家心里也是疑惑,衛啟沨瞧著不像是負心薄幸之人,怎么拖了這么多年,臨了卻不肯娶了呢? 到了文會這日,衛啟濯收拾停當,等著蕭槿姐弟過來。他原本也是打算赴會的,帶著蕭岑一起,只是此番多跟了個孫茫而已。實質上,若非書院男人多太不方便,他都想將蕭槿也帶去。 衛啟濯想起蕭槿就禁不住揚起嘴角。他能瞧出蕭槿也是在盡力與他相處,從她時不時地給他送東西就可見一斑。只是,她有些時候還是太遲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