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溫錦遽然起身:“我才不要!” 梁氏一把扯住她,怒道:“由不得你!” 大同戰事暫且平息之后,衛啟濯被召入了宮。這回不是在外廷召見,而是在乾清宮。 永興帝今日一身燕居打扮,神色松快,藹然可親,給衛啟濯看座后,竟是與他閑話起了家常,詢問他平素看的什么書,師從于誰云云。衛啟濯一一答了,永興帝一聲喟嘆,笑道:“真真是后生可畏,朕從前不信天賦異稟這回事,如今也是不得不信了。都道書生誤國,朕倒覺不盡然,前朝就有幾個帶兵帶得好的文臣?!?/br> 這個少年未及弱冠便于論道經邦上建樹頗多,他日入仕,必能有一番作為。 不過永興帝有些好奇衛承勉是怎么教出這么個兒子的,以及,從前為何都沒聽說過衛家這個四公子的名頭。于是永興帝有意無意地問起了衛家幾個房頭的狀況。 衛啟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辭泠泠,神態恭謹,永興帝連連頷首,對這個后生更是欣賞。 兩人閑談半日,已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永興帝感慨衛家子孫皆芝蘭玉樹,去年的狀元就是衛家二房長子。他正要問問衛啟沨從前是否也是在衛家家塾進學,就見衛啟濯似面有難色。永興帝一怔,詢問他可是有何難言之事。 衛啟濯略一踟躕,道:“不瞞陛下說,堂兄年及婚期,卻遲遲未娶,皆因心有所屬,然則家中嬸母不愿應下婚事,這才一直僵著,堂兄待庠生極好,庠生都替堂兄揪心,不知陛下可否施恩調停一二?” 永興帝奇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衛啟濯道:“是淮安侯溫家的三姑娘,溫德溫大人的千金?!?/br> 永興帝思量一回,點點頭:“原是他家?!睖氐鹿傥灰膊凰愕?,只是溫家跟衛家相較的話,到底是不及的,想來是衛啟沨的母親心氣兒高,想尋個出身更好的世家女做長媳。 永興帝覺得衛啟濯這回幫了他大忙,之前雖幾番賞賜,但仍覺不夠,要不是衛啟濯尚未入仕,他都想給他升官。 如今他既是親口說出來了,且衛家乃股肱砥柱,永興帝覺著可以順手幫忙解開兩家這個結,于是當下道:“朕曉得了。不如這樣,明日早朝后,朕就將令兄并溫、衛兩家的長輩私下里宣去偏殿,若是兩廂應下,說不得當場就能賜下婚來,了卻你堂兄的心事?!?/br> 衛啟濯莞爾一笑,起身拜謝:“多承陛下美意,不勝感激?!?/br> 鎮遠侯府。蕭槿乞巧節那日得了個花頭的針影,也是得著巧了。她的針黹手藝一向好,但總也是想能有更大的進益,于是這些時日都在向季氏討教女紅。 她將來雖不必做什么針線活,但像是縫制香囊護膝一類的貼心小物件這種技能還是需要的。 這日,蕭槿跟兩個堂姐正坐在涼亭內做繡活,周氏從旁路過,跟她們互打招呼時,目光在蕭槿身上掠了一下就迅速劃開了。 周氏走得遠了,才呼出一口濁氣。 她覺得三房一家真是走了狗屎運了,先是蕭安高升入京,跟著就是跟衛家成了親家,蕭槿將來真是嫁過去,肚子若再爭爭氣,那還不上天? 她上回還跟陳氏說榮公不可能是來議親的,結果馬上就被打臉。她也是想不通了,榮公那小兒子怎么就非要娶蕭槿呢?衛家訂婚的那個排場也是晃花人眼,活像是要變著法兒露富做臉一樣。將來真是到了親迎那日,豈不是要擺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周氏長嘆一息。她原本還覺得蕭安夫婦這樣挑剔,蕭槿指不定嫁個什么樣的,如今竟然撞上這樣的大運。 周氏正自慨嘆,就見一個丫頭急急忙忙跑來報說她大女兒回來了。周氏心里咯噔一下,忙忙跟著去了。 蕭杉瞧見周氏急匆匆離去的背影,小聲道:“大伯母那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聽二堂姐說,大堂姐近來似乎總跟姐夫合氣?!?/br> 蕭枋道:“興許是因著妻妾紛爭吧,大姐夫挺風流的?!闭f著話看了蕭槿一眼。 她是沒想到衛啟濯會跟蕭槿提親的。蕭槿的親事確實令人艷羨,但她母親說,大戶里的世家子總是避不開小妾通房這些糟心事的,蕭槿也不曉得能不能逃開這些。 蕭槿沒留意蕭枋的注視,她在想衛啟濯此番舉動究竟能不能成全衛啟沨跟溫錦那對有情人。 她前世就在想,若是衛啟沨跟溫錦真的在一起了,溫錦會不會介意衛啟沨的不舉,兩人又能走多遠。 蕭槿深深吸氣。 激動人心的時刻很快就要到了。 永興帝說一不二,轉天就把一眾相干人等召到了御前。衛啟沨雖不知所為何事,但預感不是什么好事。 衛啟濯今日在學里溫書時,就在反復思量衛啟沨的事。傅氏看不上溫錦,如果此番婚事成了,衛啟沨母子齟齬不會少。不過他覺得,衛啟沨不會答應。那么,溫家那頭就死心了,衛啟沨就斷了溫錦這一條路。所以不論如何,衛啟沨都糟心。 他總覺得,衛啟沨雖沒有多么喜歡溫錦,但又似乎放不下溫錦,放不下溫錦也就罷了,偏偏又仿佛有移情于蕭槿的意思。 衛啟濯目光沉冷。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衛啟沨與他之間的抵牾,不止是兄弟斗氣那樣簡單。 晚夕,衛啟濯甫一歸家,迎頭就撞見了一臉陰沉的衛啟沨。 “四弟干的好事,”衛啟沨冷笑道,“我竟不知四弟還會亂點鴛鴦譜。四弟是瞧見我母親不喜溫表妹,這才刻意弄出這么一出的么?” “二哥不必管我這鴛鴦譜點的對不對,我只問二哥,”衛啟濯笑道,“婚事成了么?” 衛啟沨譏誚道:“四弟說呢?” 衛啟濯眉尖微挑:“二哥在氣惱什么,我發覺我的東西被人翻動時,也沒有這般氣惱?!?/br> 衛啟沨知他是在提醒他不過是以牙還牙而已,盯他半晌,驀地笑道:“我不曉得四弟在說什么,兄弟連枝,四弟何必這般與我為難?我看四弟往后還是省省力氣的好?!闭f著話抽身而去。 衛啟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諷笑連連。 隔天,蕭槿借著來探望太夫人的名頭過來看衛啟濯。她在一處僻靜的觀景亭內尋見他時,發現他竟在看正經書,倒覺有些不習慣。 衛啟濯起身坐到她近旁,屏退左右,一把抓住她的手:“想不想我?” “想?!?/br> “那為何不來親我?” 蕭槿覺得這家伙臉皮真是越發厚了。她顧盼一圈,見四下無人,偏頭湊上去在他臉頰上吻了吻。他近來幾乎每回見面都要她親他,似乎是想讓她養成習慣一樣。 衛啟濯有些不滿,又箍住她的腰在她嘴唇上幾番吮吻才放開她。 蕭槿怕被人瞧見,有些窘迫,捂了捂發燙的臉頰,從順袋里掏出一副護膝遞與他:“我做了這個給你……你拿回去試試看?!?/br> 衛啟濯對著那副護膝端視片刻,擔憂道:“你不會是為往后罰我跪砧板兒特意做的吧?我聽聞有些人家的夫人會罰跪夫君……” “顯然不是,罰跪還戴什么護膝,罰跪肯定光腿跪啊,”蕭槿伸手拍拍他,“罰跪還只是其一,還有把夫君趕到床底下的,害怕不?” 衛啟濯收起護膝,一把將她帶到懷里:“不怕,反正我媳婦不會這樣對我的?!?/br> 蕭槿趴在他肩上,正要再與他笑鬧幾句,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遠處林邊的衛啟沨跟溫錦。兩人似是起了什么爭執,溫錦滿面怒容,衛啟沨倒是冷靜得多。 衛啟濯發覺她頓住,轉頭往身后一看,輕笑道:“你猜二哥那日是怎么與陛下說的?他說,那不過是一場誤會,是我會錯意了,他根本不喜溫家三姑娘。我不曉得他是如何權衡的,他但凡當時說一句愿娶,這事說不得就能成,可他絕口否認。你看,溫錦眼下興許是找他討債來了?!?/br> 蕭槿看著遠處對峙的兩人,漸漸攢眉。 衛啟沨前世婚后還私會溫錦,可見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就是她,眼下來了個現成的機會娶她,反而不肯答應了? 她原先還想著,衛啟沨前世用御前賜婚坑了她一把,這回衛啟濯正好也用御前賜婚來坑他,這樣等衛啟沨跟溫錦成了眷屬后,衛啟沨緊接著就是不舉,這對鴛鴦就不知要如何收場了。如今這樣的結果,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衛啟濯之前將他的打算告訴她時還與她說他覺得衛啟沨沒有多么喜歡溫錦,她當時還不相信,如今卻也有些迷惘了。 蕭槿看到溫錦痛哭流涕的模樣,忍不住就想起了她前世一臉倨傲譏她可憐的樣子。蕭槿覺得溫錦完美演繹了什么叫小三比正室更猖狂。 不過蕭槿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她當時朝溫錦譏諷一笑:“你有來我面前找茬兒這力氣不如去勸勸你的好表哥趕緊跟我和離,別讓他總這么死皮賴臉地拖著。你搞明白,是他不肯和離,不是我不肯。對了,你也趕緊跟郁勛和離了吧,衛啟沨既那么愛你,將來與我分開了,也一定會娶你的。你也不必做什么守活寡的準備,將來你嫁了衛啟沨也一樣可以跟郁勛暗中往來,反正我看你兩個男人都放不下,那同侍二夫想來也是游刃有余的。不過你要悠著點兒,將來嫁了衛啟沨可別再跟郁勛搞出個孩子出來,否則就尷尬了?!?/br> 溫錦當時氣得抬手指著她,瞪著眼半晌說不出話來,末了咬牙頓足道:“我這就去與表哥說!” 蕭槿還真盼著溫錦能勸動衛啟沨跟她和離,然而衛啟沨后頭還是態度堅決地拒絕和離。 蕭槿回神,看著遠處幾乎放聲大哭的溫錦,是真的困惑了。衛啟沨對溫錦的感情不可能是假的,眼下卻為何不肯娶她? 她正思量間,忽見溫錦身子搖晃一下軟倒下去,直朝著衛啟沨栽過去。 衛啟濯握住她的手,興致勃勃道:“賭一碗牛乳,我二哥不會理會她,她還得自己爬起來?!?/br> 蕭槿思量著道:“我覺得多年的感情擺著,他興許會扶她一下?!?/br> 兩人正一本正經地猜度著,衛啟沨忽然朝這邊看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以下菇涼投霸王票~ ☆、第58章 衛啟沨颯然轉身, 疾步而去, 看都不看溫錦一眼。 溫錦猝不及防, 一時沒剎住,一頭摔到地上。她朝著衛啟沨離去的方向看去,一眼瞧見比鄰而坐的蕭槿與衛啟濯。溫錦咬咬牙, 自地上爬起來,忍著膝蓋上的疼痛踉蹌著追了上去。 衛啟濯回頭對蕭槿道:“瞧見了沒, 我贏了, 回頭喂我一碗牛乳, 用嘴喂?!?/br> 蕭槿張口結舌,滿面飛起酡紅。及至看到踅身而來的衛啟沨,她又覺不可思議。 衛啟沨對溫錦的情意她或聽說或親見,這個是做不得假的,并且她在那十年里也看出來了,衛啟沨這個人其實認死理兒, 倔得很, 不聽人勸。 譬如他晨起后有喝杏仁茶的習慣, 跟吸毒一樣, 一天不喝渾身難受,有一回明明起晚了還要吩咐廚房做杏仁茶, 傅氏再三勸衛啟沨回來再喝,但他不聽。結果為了趕時辰,他一面灌著杏仁茶一面往外跑,蕭槿遠遠看著他的背影都知道他嗆得不輕。 衛啟沨確實算是一個癡情的人, 他記得溫錦的所有好惡,婚前每年都不惜重金變著法兒地送她禮物,婚后如何蕭槿不甚清楚,但大概也差不多。衛啟沨也從不輕惹風月,身邊脂粉幾乎絕跡,后頭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看見女人就想起自己不行,連日常伺候的丫鬟都裁汰了一半。 像是這種人,認準了一個人是極難轉意的。怎么可能說不娶就不娶了呢。蕭槿覺得,這背后興許有什么隱情。 衛啟沨步至近前后,目光在蕭槿與衛啟濯之間轉了一圈,旋朝蕭槿一禮:“八姑娘與四弟獨處于此恐為不妥,不如先行離開,也好讓四弟安心溫書?!?/br> 衛啟濯笑道:“我的未婚妻在旁陪著我溫書不成?倒是二哥,與溫家姑娘在此作甚?” 衛啟沨在聽見“未婚妻”三個字時,眼皮似跳了一下,旋笑道:“我與表妹不過路遇而已?!?/br> 衛啟濯眉尖微動。衛啟沨似乎是擔心在蕭槿面前顯露出他跟溫錦的關系? 兩人說話間,溫錦已經跌跌撞撞地奔上前來,伸手就要拽住衛啟沨的衣袖,卻被他閃身躲開。 衛啟沨見溫錦張口要說什么,先自開口道:“表妹莫要誑語,記得我與表妹說的話?!?/br> 溫錦本是氣勢洶洶沖將過來的,聞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當真閉了嘴,只面上慍色一時難消,袖中雙拳籠攥。 蕭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溫錦。溫錦前世一直與衛啟沨說她在郁家過得不好,但她來與衛啟沨私會時幾乎都是容光煥發的,衛啟沨也不曉得有沒有看出她是在裝相。 蕭槿覺得溫錦嘴上嫌棄郁勛,但其實是在兩個男人之間徘徊不定的,畢竟衛啟沨能給她更加優渥的生活,而郁勛能給她衛啟沨給不了的夫妻生活。 溫錦被衛啟沨慣出了一身公主病,一切以自己的喜好為準,成婚了還跑來私會男人也理直氣壯,蕭槿覺得她已經連基本的是非觀都模糊了。 溫錦瞧見安靜坐著的蕭槿,心頭沒來由地竄上一股火氣。她如今身處這般境地,她當年覺得興許要在小地方待一輩子的蕭家幺女如今卻與衛家四少定了親。 溫錦勉力壓下心頭怨氣,看著蕭槿與衛啟濯作辭離開,這才轉頭看向衛啟沨,止不住兩眼冒淚:“表哥方才怎不扶著我一把!” 衛啟沨冷聲道:“人都是有脾氣的,表妹一味相逼,我心里也窩火,我倒尚未質問表妹那日將我約去藏春塢是否想算計我呢,表妹又來詰難什么?” 溫錦理虧在先,啞口無言。 衛啟沨很有些不耐,緩了一緩,這才壓著脾氣道:“我說了,我推掉婚事是出于謹慎。表妹稍安,我這回被四弟擺了一道。等我回頭尋個時機,再行轉圜。所以,表妹可莫要出去亂說?!?/br> “表哥不會誆我吧?” “我為何要誆表妹呢?表妹若是不信,我也無法?!?/br> 溫錦想想似乎也只能信他,終是道:“那好,我再信表哥一回。表哥可要盡快,我母親說若是實在不行就讓我嫁給郁勛,我可不想嫁他?!?/br> 衛啟沨端量溫錦少刻,笑道:“好?!毖粤T,連一句寬慰的話都沒說,抽身離去。 溫錦的目光在衛啟沨的背影上定了半晌,面色陰郁。衛啟沨與她說此番衛啟濯不知是何目的,因而他在查清楚之前不好貿然應下,等他回頭尋個由頭再來轉圜。她雖覺得表哥的言辭很是牽強,但她真的不甘心另嫁,她盼了這么些年就是為了嫁給他,過上金尊玉貴的日子,她不想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