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我覺得有表哥在旁督促我做功課也挺好的,否則我有時就想偷懶,所以也盼著表哥快些回來?!?/br> 衛莊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又想起一事,微笑道:“對了,晚夕間,我跟你一道賞……” 他一個“月”字尚未出口,就聽陸遲的聲音忽地傳來:“總算是找到個相熟的了!” 蕭槿循聲望去,就見陸遲從人群里擠過來,一路奔到他們近前。陸遲跟他們兩人笑著打了招呼,對衛莊道:“嗣宗能否陪我一道去買個玉絳環?我跟幾個表兄表弟走散了?!?/br> 嗣宗是衛莊的父親給他定的表字。蕭槿覺得這個表字大約寄托了他父親希望他承繼家業、早日娶妻的殷切心情。 衛莊正色道:“我眼下抽不出工夫。我還要陪啾啾去買點心?!?/br> 陸遲擺手道:“誒,不打緊,我可以先跟著你們去買點心,然后我們把啾啾送回去,嗣宗再跟我一道……” “不成,”衛莊斷然道,“你去找表弟他們吧?!?/br> 陸遲再三勸說,衛莊都不肯答應,只好訕笑道:“其實我……我是怕我摸不著地方?!?/br> “我告訴你怎么走,”衛莊說話間,方圓百里的市肆輿圖便浮于腦際,“你往南走三十丈左右,然后往西拐,穿過街口那個牌樓,再往西走二十丈,你會看到街對面有一家玉器店。那是離此最近的玉器店?!?/br> 陸遲被衛莊完全說懵,衛莊的話在他聽來跟天書差不多。 衛莊見他還不挪步離開,蹙眉問他怎不走。陸遲尷尬道:“我……我沒聽明白?!?/br> 衛莊嘴角微微抽動:“你先往南……” “哪是南?” 蕭槿在一旁聽著,禁不住笑出了聲。 衛莊冷靜了一下,抬手一指:“那邊是南——好了,你現在知道方向了,可以找過去了?!?/br> 陸遲撓撓頭:“可我再拐個彎就又分不清了……我打小就辨不清東西南北,只分左右……你們是怎么分的東西南北?看日頭?那日頭不是會轉么?而且,陰天的時候怎么辦?” 蕭槿看著衛莊那一副仿似被雷劈到的樣子,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莊表哥還是陪著遲表哥走一遭吧,”蕭槿面上的笑壓都壓不住,“我回去找jiejie跟我一起去?!闭f著,跟兩位表哥作辭,回身去尋蕭榆。 衛莊望著蕭槿的背影,強忍住一掌拍死陸遲的沖動,跟他一道去玉器店。 方才那一幕都落入了陸凝的眼里。她遠遠看了半晌,最后目光在衛莊身上定了定。 這個人雖非世家出身,但比之蕭家那幾個世家子侄,氣度卻要勝上百倍,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段溫雅灑落的風流態度。 蕭枎湊過來順著陸凝的視線望去時,衛莊等人已經離開,她什么也沒瞧見。 “表姐在看什么?” 陸凝瞥了蕭枎一眼,搖頭道:“沒什么?!?/br> 她在蕭家住的這段日子,蕭枎與四夫人總是對她十分殷勤,頗有拉攏之意。尤其是四夫人,對她格外熱絡。她是三房的親戚,四夫人這般態度,就有點微妙了。 她隱隱覺得,四房是想跟陸家做親。 陸凝心下諷笑,陸家想跟三房做親的事還沒透出去,若真如她所想,那四夫人回頭知道全白忙活了,不知是何反應。 陸凝又朝著衛莊與陸遲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跟著蕭枎等人離開。 路上,陸遲跟衛莊搭話,但衛莊始終談興不高。 陸遲這些時日一直聽方先生夸贊衛莊,早就卯著勁要跟衛莊討教學問,故而眼下見他這般,很有些著急。 他覺得大約是他挑的話頭衛莊不感興趣,思量一回,想到衛莊年底就要考院試,忽而撫掌笑道:“我近日聽到了一些風聲——嗣宗可知今年朝廷要點哪位大人來做山東學道?” 學道即提督學政,俗謂學臺,是朝廷委派去各省主持院試的主考官,跟欽差一樣,是個臨時的差事,院試前赴職,院試結束后即返京述職。學道因主管一省科舉之事,故而都由進士出身的官員來擔任。 衛莊正琢磨著晚上要怎么邀蕭槿來賞月,聞聽此言,忽然心里一動,當即轉頭問道:“敢問是哪位大人?” ☆、第二十五章 “聽聞是現任著翰林院學士的梁大人,”陸遲笑著道,“梁大人的學問是一等一的好?!?/br> 衛莊神色一黯,須臾,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是不是梁蓄大人?” 陸遲一怔,跟著點頭:“沒錯?!币娦l莊神情古怪,隨口問道,“嗣宗也聽聞過梁大人?” 衛莊心道何止聽過,那位梁世伯是我父親的故交。 如果梁蓄真被點為山東學道,那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時機,他說不得可以借此機會見到他父親。 衛莊輕嘆一息,他忽然有點期待院試了。 是夜,蕭槿跟母親和一眾姐妹祭月畢,正要跟季氏等人尋個地方賞月吃月餅,就見宋氏帶著衛莊過來,送了幾樣糕點,又跟季氏敘話一回,將走時,衛莊邀蕭槿去西跨院那邊賞月。 盛情難卻,蕭槿不好推辭,便跟著衛莊回了西跨院。 她到了地方才發現,庭院正中擺了一張梅花小幾,上頭擱著好些細巧茶果并八個蠟扦兒,兩排燭火在夜風中輕輕搖動,與空中玉輪交相輝映。 蕭槿一怔,轉頭困惑地望向衛莊。 衛莊輕咳一聲,道:“這些是方才祭月時還沒來得及撤下來的供品,只是香爐、月光位那些都被搬走了而已?!?/br> 蕭槿點頭:“原來如此?!?/br> 按照習俗,祭月之后的果餅是要分而食之的,蕭槿正欲去將宋氏和衛晏叫來,卻被衛莊攔住了。 “他們都吃過了,那些蠟扦兒就是母親方才與弟弟坐在這里吃點心時擺上的。這些茶果全是你的,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毙l莊道。 蕭槿望著滿桌果品點心,忍不住道:“表哥今日怎這般大方?” 衛莊在小幾后的馬扎上落座,慢慢道:“母親這回買糕點買多了,我怕吃不完會壞掉?!?/br> 蕭槿聞言倒是釋然,掇了個馬扎坐到了他對面。閑談間,她指了指自己的臉,詢問衛莊有沒有覺得她的臉變圓了。 衛莊徑自起身,一路拎著自己的小馬扎繞過小幾坐到了蕭槿身邊,借著燭光和月光,盯著她的臉仔細瞧了瞧,點頭道:“似乎是變圓了?!?/br> 蕭槿捏著自己的臉頰,輕嘆道:“我就覺著我近來胖了,連臉都圓了?!?/br> “臉圓點怎么了,”衛莊認真道,“你長得好看,臉尖點好看,臉圓點也好看,怎么樣都好看。何況你如今年紀小,臉圓一些瞧著更顯嬌憨可愛?!?/br> 蕭槿聞言笑得眉目彎彎:“真的么?表哥這話說得我滿心舒暢?!?/br> 衛莊低頭喝茶:“我所言句句屬實?!?/br> 蕭槿微微一笑,低頭吃點心。 衛莊凝眸注視著如水月色中的蕭槿,一時出神。 蕭槿一抬頭就撞上他的視線,詢問他在想什么。衛莊擱下茶盞,望著她道:“陸家人這回過來,究竟有何打算?” “我聽弟弟說,似乎是想和我家做親,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的話靠譜不靠譜。不過就算是真的,我看陸家也是想把女兒嫁過來,就是不知道母親會不會答應了?!?/br> 衛莊容色稍松,少頃,又想起了什么,問道:“那你這些時日有沒有和陸表哥混熟?” “我跟他見面不多,何談混熟,他多數時候都在外頭書院里待著?!?/br> 衛莊心中松快,覺得可以再挑一個關于他的話頭,淺笑道:“我這回入京,其實獲益……”他一句話未完,突然一陣風來,小幾上的蠟燭滅了大半。 雖有月光,但眼前到底是暗了下去。衛莊當下起身要去取火折子,卻被蕭槿阻住。 蕭槿望了望將至正空的圓月,微笑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歇著了,不然明日該起不來了。多謝表哥的款待,表哥也早些休息吧?!毖杂?,轉身欲走。 衛莊款留不住,無奈之下,表示要送她。等他一路將她送到西跨院門口,轉頭就瞧見陸凝迎面而來。 “姑母讓我來接meimei回去,可巧就遇見了?!标懩σ饕鞯乩∈掗?,又回頭跟衛莊見了禮。 衛莊只朝她微微頷首,轉而又將目光放在了蕭槿身上,叮囑她明早即使起晚了也要吃早餐云云,旋即目送蕭槿離開。 陸凝跟蕭槿走出一段路后,似乎恍然想起了什么,笑說方才她過來之前陸遲讓她捎話給衛莊,囑咐丫鬟給蕭槿打著燈籠,自己轉身折返。 衛莊在門口立了須臾,聽到有腳步聲漸近,以為是蕭槿回返,往前迎了幾步,等來人走到月光下,才發現是陸凝。 陸凝行禮笑道:“說起來,我也能喚你一聲表哥了。兄長頭先交代我說,讓我來跟表哥說一聲,看表哥明日能不能抽個工夫出來,兄長要尋個酒樓,與表哥作杯?!?/br> 衛莊擺手道:“煩請告知尊兄說不必了?!?/br> 陸凝再三相勸,但衛莊不肯改意,她只好作罷。她原想再跟衛莊攀談片刻,但衛莊徑直回身入了院門。 陸凝神色一滯。她總覺得衛莊身上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高貴氣度,不是文人的驕矜,而是類似于一種生來即具的天成貴氣。 陸家也算是高門大戶,衛莊并沒因著這一層而熱絡趨奉,她倒是因此高看他一眼。 陸凝望著衛莊的背影,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婚事。 她母親此番帶她來,是想將她跟蕭岑的婚事先定下來的。 蕭岑是蕭家三房唯一的男孩,嫁給他能規避不少鬩墻誶帚,亦且蕭家的爵位將來也是他的,兼之蕭岑容貌也好,她母親眼看著她明年就到了出嫁的年紀,擔心這樣好的女婿將來難找,便帶著她來蕭家這邊探探蕭安夫婦的口風。 可她并不想找個比自己還小三歲的丈夫。季氏那邊還沒給準信,她倒是希望季氏不答應。 今日見了衛莊之后,她這種想法更是強烈。 陸凝在門口靜立片時,回身去找杜氏。 嫁衛莊比嫁蕭岑要好得多。而且衛莊又不是什么官家子弟,以陸家這樣的家底,若是有結親的意思,宋氏十有八九會應下的。 杜氏一聽女兒的盤算,立等就惱了,連聲指斥她一個女兒家倒是自個兒籌謀起婚事了,又說她腦子不好使,放著蕭岑那樣的不要,硬生生想嫁一個書生。 陸凝不以為然道:“他不是尋常人,發跡是遲早的事。他雖非官宦子弟,但比那些倚香偎玉的公子哥兒強上百倍。母親信我的眼光,我若嫁他,將來必是人上人?!?/br> 杜氏雖則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眼光好又一向是個有主見的,但婚姻大事可不敢由著她,當下搖頭。 陸凝負氣起身,臨走前扭頭道:“我聽兄長說了,衛公子從前其實一直在藏鋒,否則早就中了舉了。若他這回院試也得了案首,母親可能去跟宋夫人提一提結親之事?” 杜氏冷笑道:“你哥那個混不吝的話你也信?你以為考個案首那么容易?你趁早給我歇了心思!” 陸凝不語,回身走了,氣得杜氏抬手就想摔茶杯,但臨了想起這是在別人家,又忍住了。 一晃三月光陰已過。十一月初,吏部的調任結果下來,點梁蓄為山東學道,主持今年院試。 梁蓄動身赴任前,特特往榮國公府跑了一趟。他發覺衛承勉自打半年前開始就總是郁郁寡歡,詢問緣由,又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梁蓄半是玩笑地詢問衛承勉要不要告個假,跟著他一道去一趟山東,權當散心。衛承勉嘆道:“我前些日子剛打湖廣回來,散什么心?!?/br> “誒,湖廣是湖廣,山東是山東,怎么能一樣?你去過了湖廣還可以再去山東,說不得等你從山東回來,那些煩心事就都沒了呢?” 衛承勉苦笑;“莫要綽趣我了。年尾本就忙碌,我就不分心湊那個熱鬧了?!?/br> 梁蓄幾番勸說無果,嘆道:“我也是想讓你換個地兒待待,說不得心頭郁結就解開了,總悶著也不是個事兒?!?/br> 梁蓄這話,倒是突然提醒了衛承勉。 換個地方?是啊,他這么總待在京城也解決不了問題,倒不如多往外頭跑跑,沒準兒就有轉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