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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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裝文具的攢盒,卷起袖子,小心翼翼逡巡一周,指指書桌上堆成小山包的畫軸,問道。其他翻開的書本她不敢碰,怕弄亂了傅云章做的標記,唯有畫軸可以搬動。 傅云章回過神,看她探出半邊身子認真詢問他,表情嚴肅,嘴角輕抿時頰邊似乎有個若隱若現的笑渦,太過正經,反而有種小丫頭裝大人的感覺,更顯可愛。 他笑了笑,起身進屋,寬袖隨意掃過書桌,嘩啦啦把所有書軸書冊粗暴地推到一邊,“等蓮殼進來收拾,你開始抄書吧?!?/br> 傅云英嘆為觀止,難怪傅云章的書房這么亂,原來他就是這么整理書桌的…… 她朝傅云章作揖,然后找到《一統路程圖記》,取出自己常用的筆,鋪好紙,開始抄寫。 傅云章站在她身后看了一會兒,忽然問:“文具都是四叔買的?” 語氣不像是單純的詢問,有種淡淡的惆悵。 她愣了片刻,很快明白過來,“四叔對我很好?!?/br> 傅云章是遺腹子,從出生起就沒了父親,陳老太太靠織布把他拉扯大,還供他讀書,孤兒寡母,肯定吃了很多苦頭。窮人家的孩子讀書上學,光是每天要用的紙筆文具這一項花費,就是一大難題。他當年讀書時,肯定曾經為買文具四處受過不少委屈,說不定陳老太太不得不帶著他一家家去求親戚們施舍,才能湊夠買文具的錢。 她也沒了父親,傅云章看到她,就會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難道……他之所以順水推舟當她的老師,就是因為這個? 她回答得干脆,明顯發自內心,沒有一點勉強。傅云章收起悵然之色,道:“那就好?!?/br> 第22章 驚聞 時值五月,院墻內外爬滿蜻蜓花藤,隔得老遠就能聞到絲絲甜香。 天亮得越來越早,還沒到巳時,日頭已經變得毒辣。傅云英一路穿花拂柳,芳歲跟在一旁為她撐傘,光線被綢傘濾過,絲絲縷縷地浮動著。 昨晚漫天繁星,今天必定是個大晴天,丫頭們在院子里晾曬衣物。傅月和傅桂在樹下踢毽子,小丫鬟們手提花籃,俯身摘取花池子里的指甲花,搗成花泥,和上明礬,待會兒給兩個小娘子染指甲。 傅桂滿頭是汗,接過丫頭遞到手邊的酸梅湯咕咚咕咚一氣喝完,招手叫傅云英,“英姐,和我們一起玩吧。我給你描指甲?!?/br> 傅云英婉拒她的邀請,進正堂辭別大吳氏,出來的時候聽到傅月和丫頭坐在欄桿前小聲嘀咕:“英姐整天讀書,都不和我們一起玩,她以后也要和桐哥一樣去考秀才嗎?” 她話音剛落,傅桂站在廊下嗤笑,“英姐是女孩子,哪能考試?” 傅月趴在欄桿上,一臉疑惑:“那英姐為什么和啟哥、泰哥一起上學?” “誰曉得?大伯娘不管她,奶奶管不了,四叔又什么都縱著她,連二少爺……” 傅桂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聽不清了。 芳歲腳步微微一頓,偷偷看傅云英一眼。 “無事,走吧?!?/br> 傅云英步下石階,走進明亮熾熱的日光中,脊背挺得筆直。 蓮殼和往常一樣,早在外頭等著了。芳歲照例抓了把方塊酥糖和松子糖給他,這一個多月天天如此,他知道傅四老爺疼愛五小姐,五小姐不缺這個,便也不推辭,接過揣進懷里,笑嘻嘻道:“五小姐,今兒個知縣老爺一大早過來了,二少爺不得空,讓您先自便。二少爺說書還是要抄,他要檢查的?!?/br> 傅云英點點頭。 傅云章的字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的,寫得一般,不過教導她還是綽綽有余的。他每天要求她抄書,然后從旁指點一二,看似漫不經心,毫無章法,卻讓她受益匪淺。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傅云章分明懂得運筆之法,也是勤學刻苦之人,從不懈怠,即使已經考中舉人,依然堅持天天溫習功課,這樣的人怎么寫不出一手好字? 實在是奇了。 快到端午了,丫頭、婆子抱著一捆捆菖蒲、艾草、香茅經過。本地風俗,每到端陽時,窗戶門口廊檐都要插上香草避毒蟲,過完節也不管它,讓它自然吹干,等到過年打掃房屋時才取下。端午又叫女兒節,傅桂和傅月上個月就盼著女兒節了,從初一到初五,家家戶戶的小娘子盛裝打扮,穿新衣,戴艾葉,簪榴花,系五毒靈符、五彩絲線,出嫁的女兒要回娘家“躲端午”。到端午那天,飲雄黃酒、吃過黍粽、綠豆糕、咸鴨蛋后,全家老小齊聚江邊看賽龍舟,至夜方歸。 這幾天傅月和傅桂用花露調的香花水洗臉,每天染一次指甲,拿桂花露搽頭發,搽得每一根發絲油亮黑潤,都是在為女兒節做準備。端午當天傅家的小娘子們齊聚一堂,誰也不想被比下去。 傅四老爺為此特意托人從蘇州府購置了幾套頭面首飾,聽人說江南閨秀常常嚼食茶餅,能令口齒留香,也隨大流秤了幾斤,傅月、傅桂和傅云英一人一份。 另外還買了幾把灑金川扇,家中女眷一人一把。四川的扇子制作精美,從唐朝時就是官府取用的貢品,本朝依然如此。每到五月,成都府大慈街前會定期舉行扇市,蜀人都將扇子運到成都府販賣。各地客商前去大批購入,運回京師、江南等地,貨離鄉土,立地漲價,一把扇子的價格可能漲十幾倍甚至幾十倍,饒是如此,達官貴人仍然爭先購買,唯恐搶不到。 婆子一間一間打掃房屋,笤帚擦過地磚,沙沙聲響時斷時續。傅云英踏進傅云章的書房時,聞到一股濃烈的雄黃味,端午在房屋角落灑上浸過雄黃的酒水,可以驅蟲。灶房、糧倉和陰濕的地方尤其要多灑。 傅云章的書房枕池而筑,潮濕幽寒,自然不能例外。 她讓蓮殼燃起香爐,支起四面窗戶,從隨身帶的荷包里取出幾塊松香、金銀香扔進燭臺式香爐里,蓋上蓋子,一縷縷香煙裊娜盤旋,空氣沒那么難聞了。 等雄黃味淡去,她坐在小杌子上,開始伏案抄書。她個子矮,傅云章讓丫頭把花幾騰出來給她當書桌,免得她每次要爬到羅漢床上去用功。 書房里靜謐無聲,外頭卻很熱鬧,蓮花和蓮葉領著婆子擦洗靈璧石,雖然她們盡量壓低聲音說話,仍然能聽到窸窸窣窣說悄悄話的聲音,偶爾水桶翻倒,響起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和婆子蘊著怒意的叱罵。傅云章性子古怪,書房亂成一團糟,卻要求下人每天擦洗院子里的山石。 抄完最后一個字,她徐徐吐出一口氣,放下竹管筆,吹干紙上的墨跡,壓上鎮紙,等傅云章回來點評。 抬頭時,忽然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 是一個腳踏蒲鞋,穿一件葛布直裰的少年,衣著雖儉素,卻眉清目秀,一雙眸子格外有神,不似尋常小官人。 傅云英站起身,眉頭微微蹙起。她抄書的時候全神貫注,沒有注意到門口來人了,這人到底看了多久? 少年盯著她抄完的紙看了許久,愣愣出神,半晌后恍然醒悟過來,揖禮致歉,“剛才怕打攪五妹,就沒有出聲擾你?!?/br> 傅云英看到他露在袖子外面蒼白泛青的手腕,想起來了,這少年正是前不久和傅容定親的蘇家桐哥,她在書肆里見過他。 蘇桐自小在傅家長大,蘇娘子和他的jiejie蘇妙姐跟傅家女眷極為熟稔,傅家云字輩的小官人平時和他以兄弟相稱。 傅云英記得蘇桐的排行好像也是五,淡淡喊一聲,“五表哥,二哥在正堂見客,不在書房?!?/br> 蘇桐單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揚揚手里一沓寫滿字跡的紙張,含笑道:“我曉得,管家讓我在這里等著?!?/br> 傅云英聽傅四老爺提起過,蘇桐已經順利通過二月的縣試和四月的府試,取得童生的身份,接下來是最后一場院試。今年比往年冷,四月天突然下了幾場大雨,蘇桐參加府試的時候很是吃了點苦頭,從考場出來之后生了場大病。 “五表哥進來坐?!彼炎约旱奈木呤掌饋?,走到房廊外,找到躲在廊柱背后打瞌睡的蓮殼,“三房的表少爺來了,去篩碗熱茶來?!?/br> 三房的表少爺桐哥是將來的姑爺,怠慢不得,蓮殼擦干嘴角的口水,立馬跳起來,“我這就去,這就去?!?/br> 他沏了杯熱茶送到房里,“小的一時盹著了,讓表少爺久等?!?/br> 蘇桐溫和道:“無妨,我也才剛到?!?/br> 傅云英在傅云章這里待久了,知道他的習慣,不去碰他那胡亂堆在一起的書,從書架上挑了本帶有批注的《四書章句集注》坐在廊檐下看,芳歲跑過來說,“二少爺過來了,孔四相公也在?!?/br> 孔四相公是位秀才,是傅云章少時的同窗,家境一般,在知縣家坐館授徒,賺幾個鈔養活一家。他常來傅云章這里蹭書看,傅云英見過他幾次。 腳步聲由遠及近,傅云章和孔秀才踏上竹橋,兩人神色鄭重,低聲交談,傅云章眉頭緊鎖,似是愁悶不舒。 “二哥,蘇家五表哥來了?!?/br> 傅云英合上書冊迎上前,朝孔秀才頷首,“孔四哥?!?/br> 孔秀才本來滿腹心事,但看到她小小一個女伢子,做出這一副大人模樣,忍不住笑了,故意向她拱手作揖,“英姐?!?/br> 傅云英回以一個萬福,客氣道:“孔四哥有禮了?!?/br> 孔秀才哈哈大笑。 蘇桐聽到說話聲,也迎了出來。 彼此見禮,傅云章問蘇桐:“寫好了?” 蘇桐恭敬道:“寫好了,另有同案九人的功課,一并帶了來,勞煩二哥撥冗指點?!?/br> 傅云章看他一眼,緩緩道:“我今日有事,就不耽擱你了。你后天再過來??荚囈o,也不能太過著急,先養好身體再說。我看你還在咳嗽,這幾天別熬燈費火,早些休息,正好陪你母親過節?!?/br> 蘇桐應聲離去。 傅云英沒走,跟著傅云章和孔秀才一起走進書房。 “姚學臺和禮部侍郎崔大人是同榜,當年崔大人考中探花,姚學臺位居鼎甲之首,料想必定是學富五車之人,怎么觀風題卻是照搬前人的?” 孔秀才一邊走,一邊道。 傅云章苦笑道:“姚學臺性情向來如此,讓人捉摸不透。你有所不知,姚學臺初到湖廣時,陳知縣曾托舊友將我的幾篇拙作送至他案前……” 孔秀才連忙追問:“如何?” “姚學臺只給了一句評語:一無是處,不忍卒讀?!?/br> 孔秀才噗嗤一聲笑了。不忍卒讀說的是文章寫得太過悲戚,所以不忍讀,姚學臺拿這幾個字點評傅云章的文章,實在太刁鉆了。 傅云章搖搖頭,嘆息一聲。他少年中舉,風頭無兩,雖不敢說自己學識淵博,但他寫的文章在黃州縣至少是數一數二的,武昌府的幾位舉人也一致認為他的制藝八股寫得好,可姚學臺卻用“不忍卒讀”來挖苦他,著實讓他備受打擊。 傅云英聽他二人討論姚學臺平時喜歡什么樣的文章,細眉微挑。 她認得姚文達。當年姚文達是頭名狀元,風頭卻完全被崔南軒蓋過去了,他因此懷恨在心,處處和崔南軒作對。那時候她甚為憂心,怕姚文達對崔南軒不利,想盡辦法和姚夫人結交,想請姚夫人代為說和,讓兩人化干戈為玉帛。崔南軒知道以后,要她不必多此一舉。 “姚文達此人,性情磊落,不會加害于我?!?/br> 后來事實證明崔南軒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錯。姚文達就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整天盯著崔南軒的錯處不放,今天說他朝服穿錯了,明天譏諷他對沈介溪阿諛奉承,但大多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從沒有在政事上為難他。 四年前姚文達在翰林院任侍讀一職,什么時候成提督學政了? 她默默出神,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心里猛地一跳。 那邊孔秀才接著道,“或許是為了慶賀霍將軍生還,學臺才會出這道題。幾年前韃靼人南下犯邊,霍將軍英姿勃發,率領三千霍家軍前往迎戰,出奇制勝,打下甘州大捷,韃靼人狼狽逃竄。學臺聽到捷報后,當場為霍將軍寫了篇文章,稱其為當世冠軍侯?!?/br> 傅云章頷首,“我看過那篇賀文,還抄了一份,只能從這里入手了?!?/br> 他走到書桌前,東翻翻,西翻翻,試圖從一堆凌亂的紙堆里找到那篇文章。 孔秀才和他從小同窗上學,深知他的本性,笑笑不說話。 傅云英扯扯孔秀才的衣袖,盡量用一種平常的口氣問他,“明……霍將軍還活著?” 孔秀才一愣,笑道:“你也聽說過霍將軍?”隨即想到傅云英小時候在甘州長大,她母親說不定就是霍將軍救下來的,沒有把她當孩童敷衍,認真道,“四年前霍將軍領兵抗倭,帶著幾千將士出海尋找倭寇的老巢,途中碰到海浪,船覆人亡,都以為霍將軍也不幸死了,還好老天庇佑,上個月霍將軍從浙江登岸,浙江巡撫立即上報朝廷,消息已經傳遍了?!?/br> 說到最后,他激動握拳:“沿海倭寇猖獗,北邊韃靼、瓦剌、亦力把里、女真虎視眈眈,南有土司叛亂,只恨我等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否則也能和霍將軍那樣馳騁沙場,蕩除敵寇!” 傅云英垂目不語,沉默良久后,閉一閉眼睛,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霍明錦竟然還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觀風題:學官出的題目,當地生員都要做,類似于科舉模擬題。如果能得學官看中,前途無量。 第23章 長更 本朝太祖于亂世中起事,率兵東征西討,征戰二十余年,終于換來國朝穩固,天下太平。 建國之初,太祖封賞功臣,其中八人為公爵,丹書鐵券,世襲罔替,三十人為侯爵,余者亦有高官厚祿,封妻蔭子。他們從此成功躋身權貴,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子孫后代亦能繼續享受先人庇蔭,再不復追隨太祖時的草莽之流。 百余年后,這幾十位為國朝拋頭顱、灑熱血,立下汗馬功勞,功績足可以彪炳史冊的功臣們早已化成一抔黃土。他們的子孫后代死的死,逃的逃,入獄的入獄,茍延殘喘,下場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