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這期間,涼錦來到近前,俯身看向佛像內側,里邊有大片昏暗的陰影,她兩指一搓,點燃一張空白符紙,借著火焰仔細探查,內里四壁和佛像座下蓮臺。 片刻后,涼錦忽然出聲: “你們來看這里?!?/br> 情霜和端木文書皆被此言驚動,快速上前,朝涼錦手指所點之處看去。 端木文書一頭霧水,卻是情霜在目光掃過之后,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還是夫人心細,此地落灰明顯比旁側要薄,先前定是有物于此?!?/br> 涼錦提著燃燒的符紙,借著火光將整個底座都探看一遍,而后指著一處積灰淺薄之處,言道: “這一塊形貌與那谷主令基本吻合,想必端木大哥便是于此地取得谷主令?!?/br> 端木文書一眼看去,再與記憶對比,慌不迭點頭: “確是如此!” 旋即,涼錦指尖一轉,又沿著幾道極為不清晰的痕跡臨摹一遍: “這些痕跡便該是那尸骸所留,其中有幾個地方被擦亂了,想必是有人將尸骸收走時不慎為之?!?/br> 情霜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濁氣: “如此說來,便有兩種可能,其一,尸骸之中暗含驚天之密或者絕世機緣,后來之人將其取走,其二,那發現端木兄的黑衣人預料到端木兄可能折返探尋,故而將尸骸收走?!?/br> 涼錦點頭應和: “那尸骸的身份可真是耐人尋味?!?/br> 情霜與涼錦對視,彼此默契地沒有再將心中猜測宣之于口。 將中州之上的焚云鶴和紫山秘境中涼錦和情霜所聽聞的焚云鶴聯系起來,這兩個焚云鶴可以說是天差地別。而焚情谷主令世無其二,倘若端木文書沒有說謊,這塊令牌又的確是真的焚情谷主令,那么此令極有可能百年之間一直在紫山秘境之中,未被人發現。 事已至此,那尸骸的身份呼之欲出。 焚云鶴此人,則多半在百年前,初入紫山秘境之時,便被人襲殺,但卻未立即殞命,而是帶著焚情谷主令重傷而逃,及至破廟中藏身,這才未使襲殺他的人拿走焚情谷主令。 但他傷勢過重,最終還是殞命于此,便有人頂替了他的身份,但因焚情谷主令太過特殊,要想完美頂替他的身份,必須有焚情谷主令在身,其人便刻意偽造了谷主令,所以不管是情霜還是端木文書在焚情山谷,焚云鶴身上見到的谷主令,恐怕是假的。 襲殺焚云鶴之后,其人以焚云鶴之名作惡黎山,又在離開紫山秘境后以焚云鶴之名建立焚情山谷,表面上樂善好施,福澤蒼生,暗地里則疏通西巖各大勢力,悄然安插人手,更是在中州之上廣結人緣,謀劃驚天之密。 涼錦臉色陰沉似水,她隱隱有所預感,倘若這些猜測皆屬實,那么這場以陷害情霜為開端所掀起的針對紫霄宮的暗涌波濤還遠遠沒有結束。 她先前沒有細想,一門心思都在情霜身上,現在的一系列謎團讓她突然有所警醒,今生許多事情都已提前,更是很多大事都有了改變,她的修為也比前世同期高上許多,那么那場令紫霄宮一夕之間分崩離析的劫難,是否也會提前到來? 她隱約覺得,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僅僅是一個開端,如若前些日子已暴斃的“焚云鶴”還活著,他隱忍至今,謀劃百年,以假死脫身,所圖定然不小。 涼錦轉頭看了一眼陷入沉思中的情霜,心中暗自決定,紫山秘境之行結束之后,不管中州之上變動如何,她都要第一時間提醒情霜,讓她去與顏不悔言說,焚情山谷之時,再拖下去,恐怕多有不妥。 盡管當初因凌云宗之事涼錦心中對顏不悔此人有些介懷,但陳渝得救之后她心里的怨怒便消散了去,又因她的霜兒出身于紫霄宮,涼錦雖對紫霄宮沒有什么情分,但卻不愿情霜為紫霄宮之變受到傷害。 然而眼下一切都還是猜測,一日未尋到確切證據,證明中州之上那焚情山谷中“被殺的焚云鶴”為他人假冒,查清他的真實身份,真相便一日無法揭露。 焚云鶴之死再一次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涼錦和情霜都能感覺到中州之上即將有一場狂風暴雨,然而她們眼下尚在紫山秘境,一切還需得離開秘境之后,才能想辦法證實。 “那兩個黑衣人已死,尸骸也被人收走,眼下線索已斷,我等無從追查,只得走一步看一步?!?/br> 涼錦沉吟片刻,輕聲言道。 情霜點了點頭,與涼錦心照不宣,她抬眼掃視旁側的端木文書: “端木兄之后可有打算?” 不管焚云鶴之事如何復雜莫測,她們眼下最主要的事情還是先尋到紫煙玉蘭。對于端木文書,情霜心中也有些考量,焚情谷主令是從端木文書手中所獲,在她們身份暴露之前,這都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把柄,可叫端木文書與她們一起調查焚情山谷之事。 但情霜心里仍不是十分信任端木文書,若將他留在身邊,萬一某日不慎身份暴露,反倒易生事端,她稍有猶疑,便有此一問。 第118章 邕城 “端木兄之后可有打算?” 情霜看向端木文書,語氣平緩地詢問。 端木文書對尸骸之事也感到十分奇怪, 焚情谷主令散落于此頗為蹊蹺, 焚情山谷谷主焚云鶴剛死不久, 焚情谷主令實在是個燙手的山芋,原本無人知曉便罷了, 但此事卻已走漏, 他實力低微,自覺牽扯入這等離奇之事恐怕力有未逮。 且他不是情霜涼錦二人的對手,他不知曉涼錦和情霜的根底, 盡管兩次接觸未見這二人劣跡, 但他心知涼錦和情霜對他不如何信任, 加之此事又恰巧踩在風口浪尖, 他若貿然回答情霜此言唯恐將她們觸怒。 此地蕭瑟無人,萬一情霜和涼錦將他擒拿, 以焚情谷主令之事相挾,他也只有任人魚rou。但如若他想此時抽身, 也不知涼錦情霜能否答應, 一時間,端木文書心中頗為猶豫,左右思量后, 一咬牙,抱拳言道: “在下實力低微, 日前險些命喪歹人之手, 若非二位相救, 在下恐怕已無再探秘境的機會,但焚情谷主令一事牽扯甚廣,在下若攪入其中,實難自保,便欲就此抽身,但在下愿發下毒誓,絕不將此事讓第四人知曉?!?/br> 端木文書話音落下,情霜看向涼錦,卻見涼錦抬了抬下巴,道: “既如此,你便發誓?!?/br> 涼錦從來不會為因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心軟,端木文書自己說可以發誓,她自不會同他講什么道義。在她心里,霜兒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若不是情霜不許她亂殺無辜,端木文書目前也還未讓她們覺察異樣,她一定會殺了端木文書,以求心安。 焚情谷主令在情霜身上,這個消息如果泄露出去,足可為情霜以及她身后的紫霄宮引來彌天大禍,如此重要的事情,以涼錦的行事風格,自是寧肯錯殺,不會放過,全因情霜在此,她才后退一步,僅叫他發誓。 情霜微微瞇眼,沒有多說什么,只側頭看向端木文書。 端木文書臉上神色一僵,他沒想到涼錦如此不留情面,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深吸一口氣后,按照涼錦的要求發下毒誓,并言如若違背,則天打雷劈灰飛煙滅。 “此地荒敗無人,恐另有歹人截路,我二人欲望邕城去,端木兄不若與我二人同行,待到邕城人多之處再離去?!?/br> 見端木文書毫不猶豫地立下毒誓,情霜將戒心稍稍放下,微笑說道。端木文書稍作考量,心知他已經立誓,涼錦和情霜應當不會主動尋他的麻煩,但他若現在就告辭離開,一人獨身在外,如若再遇先前那般的黑衣人,恐討不了好,不若暫時跟在涼錦二人身邊,待到安全之地再走。 思及此,他點頭應了情霜之言。 三人離開破廟,從蕹城之中穿過,一路向東,又再行了三日。 越臨近邕城,人煙便越密集,城外多村落,待到邕城城門在望時,往來行人已數不勝數。 邕城地處平原地帶,繁華昌盛,臨近邕江,往來行商極多。 涼錦三人剛走進城門,便聽城門外突起sao亂,三人回頭去看,只見一白一紅兩道身影一前一后,由遠及近,飛快從城外沖來。 很快,那白衣人影闖入城中,落地之時發出驚天巨響,將地面砸出一個寸許深的坑洞,聚集在城門口的民眾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驚慌失措,慌忙散開,露出坑洞之中的白衣人。 那人身上有五處刀傷,鮮血淋漓,身上衣服有小半被染成赤紅之色,整個人看起來極為狼狽,但他身上散發著一股極其兇惡的氣勢,氣息浮動之間,初入煉體的修為展露無疑。 守城的官兵不敢上前,只遠遠圍在坑洞之外。 另一道紅色身影也闖入城中,直撲坑洞之中人去,觀其去勢,恐是下定決心要取此人性命。 涼錦和情霜遠遠看著,并不打算上前相助。卻是端木文書在看清那白衣人影的樣貌時,突然渾身一震,當即不顧涼錦和情霜在側,猛地提劍沖進戰圈! 端木文書拔劍出鞘,一劍刺向紅衣人面門,那紅衣人不料會有人突然闖入,驚詫之余側首躲避劍招,坑洞之中原本已經油盡燈枯的白衣人突然暴起一聲怒吼,氣勢陡然提升,一躍而起,自下而上一拳灌向紅衣人胸口。 那紅衣人又驚又怒,在端木文書和白衣人夾擊之下,他應對匆忙,只能硬接白衣人一拳,受力飛退,眼見端木文書還要來攻,其人不知端木文書是否還有幫手,一瞬間的思量之后,毫不猶豫轉身退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涼錦和情霜對視一眼,仍站在人群之中,沒有沖出去幫忙。但見那白衣人影落地之后兩眼一閉,仰面倒在地上,端木文書形貌焦急,甚至來不及收劍入鞘,趕忙兩步來到近前,急喚一聲: “于靖師兄!” 他雙手扶起于靖,探看于靖傷勢之后,臉色猛地一白,忙取出一枚療傷靈丹,喂于靖服下。 片刻之后,于靖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端木文書,他猛地松了一口氣,艱難開口: “端木師弟,此地不宜久留,且送我去就近客棧?!?/br> 他受傷頗重,需得盡快療養,端木文書點頭應好,扶起于靖,飛快離開,涼錦與情霜對視一眼,后者雙眼微瞇,輕聲道: “走?!?/br> 端木文書身上嫌疑還未洗清,短時間內,尚不能讓端木文書離開她們的視線。涼錦點了點頭,跟在情霜身后,遠遠墜著端木文書和于靖。 端木文書于就近的客棧落腳,涼錦和情霜隨后入住,選定端木文書二人隔壁的房間。 直到日落,端木文書和于靖一直在房內未出,涼錦和情霜也各自打坐。 晚間,于靖的傷勢稍有好轉,端木文書收功,見于靖口中噴出一蓬黑色淤血,眉頭微皺,疑惑問道: “于師兄,你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于靖捂著胸口悶咳幾聲,而后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言道: “恐隔墻有耳?!?/br> 隨后,他從懷里掏出一枚符玉,扔向墻角,符玉破碎,一個隔音陣法將房間籠罩,他才松了一口氣,再咳兩聲,背靠石墻,理順了胸中氣息,這才解釋: “我在曲巖山中偶獲神秘高手傳承,其人恐怕是百年前進入紫山秘境卻不幸身殞的結丹前輩,因其身上無明顯標識,我也不知這前輩隸屬何方勢力,但其所留功法確是我之所需?!?/br> “我叩謝前輩之后取走前輩所留功法,離開時竟與炎龍宗椎龍相遇,此人險惡歹毒,仗著實力比我強橫,欲強奪我手中傳承,我們一路從曲巖山打到此地,今日若不是師弟出手阻攔,我恐怕撐之不過?!?/br> 端木文書臉色陰沉,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竟有此事!椎龍為何如此囂張!他不懼我逍遙門?” 于靖聞言,冷笑一聲: “炎龍宗人素來猖狂,眼下我們身在紫山秘境,他就算將我殺死,也無人知曉是他椎龍下手,門中長輩又如何為我討回公道!” 端木文書聽聞此言,頓時啞口無言,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隔壁房間中,情霜將端木文書和于靖之間的對話轉述給涼錦,她本就是擅長陣法之人,于靖所設的隔音陣法十分簡陋,加之她的修為比于靖高出一個大境界,要想竊聽屋中動靜,實在輕而易舉。 涼錦沉吟,哪怕端木文書看起來再如何無辜,只要事關情霜安危,她便不得不謹慎行事,但若時時刻刻盯著端木文書,又會限制她們自己的行動,一時間有些難以決斷。 情霜看了她一眼: “端木文書先前所言應當不假,而今他既已立下毒誓,想必不會出賣我二人,暫且再觀察他幾日,若無異樣,便不再管他?!?/br> 涼錦點了點頭,事已至此,她們總不能一直延誤尋找紫煙玉蘭的時間,便道: “仙子且在房中歇息,我去城中看看能不能打探到紫煙玉蘭的消息?!?/br> 情霜聞言,抬眼看向涼錦漆黑而深邃的雙眼,微笑道: “有勞夫人?!?/br> 涼錦兩眼一翻,這“夫人”二字,情霜倒是越叫越順口了。涼錦起身朝屋外走,臨開門時,她腳步一頓,而后轉頭看向情霜,見后者閉眼又要打坐,她眸子里閃過一抹溫柔情愫,言道: “我去去便回,仙子當心一些?!?/br> 言罷,她拉開房門,緩步走了出去。 待房門關上,情霜眼瞼微微抖動,隨后緩緩睜開。 她的目光落在緊閉的房門上,隨后垂下,看向自己落于膝頭的手腕上糾纏的兩圈紅線,稍稍有些出神。她從未與誰如此同進同出數月之久,涼錦卻是個意外,她們親近得令她都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