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章辜民抬起臉,冷峻硬朗的面龐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盡可能恭敬地喊道:“白老板,以后還請多多關照?!?/br> 白玉蘿滿意地收起槍,“乖?!?/br> 夜色降臨,老馬開著車來到傅抱青的小洋房。 傅抱青準備工作早已就緒。打馬吊湊兩桌,里屋弄了放映機,特意從洋人朋友那借了臺收音機,好酒好菜已經上桌,人都到齊,就等著白玉蘿了。 他伸長了脖子在門口望,終于望見夜色茫茫中一輛小轎車駛來,他高興地上前開車門,沒得及喊人,章辜民一張臭臉映入眼簾。 傅抱青皺緊眉頭,“二爺怎么在這?” 另一邊白玉蘿邁出車門,繞到他跟前,指了指章辜民,“怕打馬吊缺人,正好拉他一個?!?/br> 眾所皆知,白玉蘿的小夜場,除心腹外不能參加,章辜民出現在這,也就代表她將他納入自己人的隊伍了。 傅抱青警惕地掃了眼章辜民,默不作聲,領著他往里面去。 眾人見了章辜民,并不意外,該干什么該什么。之前傅抱青養傷的時候,少夫人提及伏擊的事,曾有意透露過,要讓章辜民留在商會。事實上,少夫人做出這個決定,他們也松一口氣。 做他們這一行的,最忌意氣用事,章辜民混了這么多年,實力不容小覷,即使是他一時失勢,日后他也能東山再起,只是時間與精力的問題罷了。 少夫人借這個機會扒他一層皮,章辜民自己心里也應該明白,去,要削骨,留,要剔rou。rou能再長出來,骨頭沒了,那可就真的沒了。 商會是章辜民背了二十年的殼,他輕易不會舍棄。所以無論是他假意投誠也好,還是他真心屈服也罷,總之表面上和氣,吩咐下去的事辦好辦妥,自然也就相安無事。 大伙一塊上了桌,李大盯著章辜民包扎好的手看了會,笑道:“正巧,前陣子抱青傷的也是左手?!?/br> 章辜民敷衍地笑了笑。 今天這一桌子上坐的,全是過去任他差遣的小嘍啰,哪有資格跟他一起上桌吃飯。他坐得渾身不自在。 白玉蘿正好拿酒來,傅抱青連忙騰出身邊的位子,渴望的眼神望過去。 白玉蘿瞧了一圈,最后選在章辜民身邊坐下。 傅抱青恨恨地瞪章辜民一眼。 章辜民察覺到他的目光,撇過頭輕蔑地哼了聲。 白玉蘿親自斟滿酒,推到章辜民跟前,指尖扣了扣杯,柔聲道:“二爺,你第一次來,算新人,新人得給大家敬杯酒?!?/br> 章辜民一動不動。 他是什么身份,給她敬酒已屬客氣,還給這群人敬酒?做夢。 白玉蘿笑著撫上他的胳膊,正好掐住他受傷的地方,一點點往里使勁,嬌媚可人:“二爺?” 章辜民痛得咬住腮幫子,轉過臉假笑,“我敬?!?/br> 一圈人敬完,章辜民醉得頭暈腦脹,飯沒吃幾口,窩沙發里,單手撐著臉,郁悶至極。 心里罵娘罵了一萬句,臉上還得擺出笑。 白玉蘿在旁邊盯著,一滴酒都不許他落下。 他手都傷成這樣了,她還逼著他灌酒。真他媽的最毒婦人心。 他心里想著誰,這人就正好出現,白玉蘿從沙發后繞過來,手里拿著小酒杯,喝了半杯,上面還留著她的紅唇印。 她大概也是喝醉了,額頭鼻尖下巴泛起暈紅,讓他往里挪挪,挨著坐下。 她的開叉旗袍不高,到膝蓋處,此時伸出腿在沙發上半躺下,將他逼到角落里。 她脫了鞋,薄薄的一層絲襪,透出她細膩白嫩的肌膚來,雙腿搭在一起,手枕著下巴,歪著腦袋看他,醉眼迷離:“章辜民,你以前不是很神氣嗎,你現在倒是神氣一個讓我瞧瞧?!?/br> 他撇開臉。 她笑著踹了他一腳,正好踹到左手臂上,章辜民憤怒地回眸瞪她,“白玉蘿,你別太過分,我愿意替你辦事沒錯,但我不是你的一條狗?!?/br> 她撐起身子,懶洋洋地說:“話別說得太早,萬一你愿意給我當狗呢?!?/br> 章辜民站起來。 白玉蘿:“坐下?!?/br> 章辜民氣得冒火,急促喘著氣,最終還是重新坐下。 白玉蘿笑:“你瞧,多聽話?!?/br> 他狠辣目光剜過去。她已經醉得閉上眼,手里的酒杯作勢就要跌倒。章辜民下意識上前接過她的酒杯,瞥了眼,她已經貼著沙發睡著。 章辜民悶著腦袋,眼睛盯著手里的酒杯。今晚他已經喝得想吐,多一口都嫌惡心,現在不知怎地,忽地想要再嘗一口她杯里的酒。 許久,章辜民顫顫巍巍貼著杯沿邊鮮紅的紅唇印,將白玉蘿喝剩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傅抱青走出來,正好將章辜民喝酒的樣子收入眼底。 少年眼中敵意更甚,他脫下自己的大衣外套,剛好將蜷在一團的白玉蘿蓋住,他走到章辜民跟前,學了白玉蘿的習慣,喜歡用鞋尖踢人,“二爺,讓個地,我來守著少夫人就好,不勞煩您了?!?/br> 章辜民往后一仰,手里把玩喝空的酒杯。本來是要走的,現在不想走了,他聲線低沉,慢吞吞吐出兩個字:“不讓?!?/br> 傅抱青蹙緊眉頭,拿章辜民沒轍,不想吵醒白玉蘿,在屋里轉了一圈,最終搬個小矮凳挨著沙發坐下,與章辜民對立而坐。 章辜民笑了笑,“小子,你是不是喜歡這個小寡婦?” 傅抱青想都沒想,“你不也一樣嗎?” 章辜民先是一愣,而后揚起嘲諷的笑容:“我當然不一樣?!?/br> 傅抱青掃了眼已經睡著的白玉蘿,目光重新探到章辜民身上,“不管是不是一樣,都不要緊,橫豎有我在這守著,墻厚得很,你就是想爬也爬不進來?!?/br> 章辜民站起來往外走,“蠢貨?!?/br> 傅抱青喊住他:“二爺?!?/br> 章辜民回過頭,半明半暗的光線中,少年漂亮的五官上,神情詭異,像是一只剛開始捕獵的獵豹,漫無目的四處亂撞,只要見到活物,撲上去就是一口咬。 他直勾勾地瞪著他,一字一字說:“丑話說在前頭,誰要敢跟我搶,我就殺了誰,可別怪我沒提醒你?!?/br> 第44章 章辜民先是一愣,而后勾唇笑了笑。 與少年清冽直接的兇狠不同, 章辜民的狠, 藏在骨子里, 像是漠北的風, 風里摻了沙,簌簌地往人身上撲,風絞喉,沙堵鼻,四平八穩的包圍,躲都躲不開。 傅抱青沒想到他會重新走回來,章辜民卸了手里的槍, 往他掌心一拍, 嘚瑟勁十足:“來, 你不是要殺人嗎,現在就斃了我?!?/br> 傅抱青好不容易扮回狠,持續不到一分鐘,就被人碾了下來, 他心里不服氣, 想不到其他的說辭,順著給自己臺階下,恨恨地瞪過去,嘴里嘟嚷:“你不是還沒搶嗎,等你搶了,我一定說到做到?!?/br> 章辜民無賴笑兩聲, 重新拿回自己的槍,手指勾著槍柄向下,槍身貼著傅抱青的臉拍了幾下,“就你這樣的,能守得住女人嗎?人都沒拿下來,就開始放大話了?!?/br> 傅抱青兩眼瞪圓。 章辜民昂起下巴,包扎嚴實的左手艱難從袖子底下伸出來,隔空點了點沙發上的白玉蘿:“像她那樣陰險狠毒的女人,誰要搶?女子就得溫柔似水才討人喜歡?!?/br> 不等他說完,傅抱青立馬駁道:“你懂個屁,再沒有比她更討人喜歡的女子了?!?/br> 少年習慣了為白玉蘿說好話,哪怕是在敵人面前。誰要是說她一句壞話,他第一個不答應。這種習慣埋進rou里,不分場合不分時間,他是她的斗士,隨時準備著為她而戰。 章辜民也看出來了,他眼中興致越發濃厚,看傻瓜一樣。他沒想要和傅抱青結仇,事實上他還挺欣賞傅抱青,這種欣賞來源于往日傅抱青在商戰中表現出來的精明。 他以為他是個精明的男人。沒想到,原來是個被迷昏頭的傻小子。 章辜民收回槍,戴上圓頂軟呢帽,不打算繼續和傅抱青鬧下去。他往門外去,嘴邊陰陰地涔出嘲諷笑意,故意撞了撞傅抱青的肩膀,說:“你小子太年輕無知,改天二爺帶你逛書寓,那里頭的姑娘,百花盛放一般,保準你嘗完之后,心里再也記不起一個白玉蘿?!?/br> 傅抱青呸地一聲,“你也不嫌臟?!?/br> 章辜民已經遠走。 傅抱青氣鼓鼓地重新在章辜民坐過的地方坐下,他心里全是火,覺得自己剛才不應該太快低頭,氣勢上遜了一截,嫌自己丟人。 還好她沒瞧見。 傅抱青深呼吸一口氣,做賊一般悄悄地往周圍看了看,見旁邊無人,小心翼翼地俯上前,半跪在沙發邊。 黑暗中白玉蘿的輪廓小巧精致,他貼在她的耳朵邊,小聲地將話送到她夢里:“我沒嘗過其他姑娘,我就想嘗你一個。你別看其他人,也別喜歡其他人,他們都不好,就我才是最好的?!?/br> 他期盼著她在夢里能聽到,殊不知已有人將他的小情話傳到她耳邊。 白刀手里捧著黑皮本,故意將傅抱青昨晚說的話重復一遍念給她聽,本來是想看她的反應,結果她只是翻個白眼,嫌棄地瞪他一眼。 “白刀大人,你很無聊咧?!?/br> 白刀嘴角一抽,咳了幾聲,迅速將話題轉移,“接下來你準備做什么?” 白玉蘿:“章家的權,我已經全部收回來了,但僅僅是收權還不夠,我要繼續擴張。宿主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初沒有勇氣站出來挑梁子,沒能繼承章鴻澤的遺愿,所以我必須繼續將章家發揚光大?!?/br> 她站起來,對著鏡子系好脖頸邊的襟扣,鏡子里的人肌膚如雪,烏發紅唇,笑容自信:“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極致,做章家第一人沒什么意思,做羨城第一人,才值得挑戰?!?/br> 白刀評價:“你很有野心?!?/br> 白玉蘿:“有野心才有動力?!?/br> 他又問:“那你身邊的那些男人呢?” 她拿起香水噴了噴,沖鏡子擺出一個千嬌百媚的姿態,語氣悠閑:“總要有點消遣?!?/br> 正如她所說的,她要做羨城第一人,沒幾日就開始施以行動。羨城如今的局面,是四家鼎立,從前章鴻澤在時,勉強拼做第五家,白玉蘿接手章家,短短一年時間,就已經將章家的地位提升到了四家鼎立中的一家,并且勢頭遠遠甩掉其他三家。 過去白玉蘿雖然心狠,但都是對著自家尚未清理的門戶,外人權當看好戲,反正有個章辜民撐著,橫豎章家一直斗下去,這火怎么燒,也燒不到他們身邊。 但是忽然章辜民一下投了誠,章家一心向外,其他三家就開始慌了神。 白玉蘿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機會與時間,她迅速抓住他們的痛腳,下手狠準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占他們的地盤。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她的戰法又兇又猛,饒是他們中最有資歷的人,也架不住她這種打法。 其他三家一商量,決定擺個鴻門宴,不想打草驚蛇,他們知道章辜民雖然為白玉蘿做事,但是心思活絡,并未真正臣服,偶爾也會在小事上和白玉蘿對著干。 三家湊個伙,先是請了章辜民,態度謙和,支票奉上,別的什么都沒說,就只讓他莫管閑事,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托他給個白玉蘿傳個話,就說生意上的事,想要請白玉蘿去鳳陽樓去喝個酒。 章辜民哪里不知道他們的想法,話剛聽一句,就猜到鳳陽樓擺的是出鴻門宴。 他笑著沒接話,拿著支票在手里把玩。 其他三家的主事人交換眼神,笑兮兮湊上去說:“這事要成了,以后章家的事,二爺說了算,二爺想要的生意,我們自然會雙手奉上?!?/br> 章辜民笑道:“你們這話有點意思,難道我比白玉蘿差?你們就不怕我上位了,比她更狠?” 其中一個主事人笑意不減,“二爺沉穩大氣,比白玉蘿懂分寸,像二爺這樣守規矩的人,才能長久地在羨城站住腳?!?/br> 章辜民不再廢話,他站起來,拿了支票在半空中揮了揮,“行,這事我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