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傅抱青慌張道:“……沒……沒有?!?/br> 他快速偷瞧她一眼,見她并未疑心他的異樣,不由地松口氣,將被子蓋得更嚴實,仰起臉為自己剛才一點也不男子漢大丈夫的流淚行為解釋:“少夫人,我是太激動了,激動自己終于有用武之地,所以醒來后興奮得落淚了?!?/br> 白玉蘿笑了笑,壞心思地往他那邊靠得更近,手撐在被角邊,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你好像是挺激動的?!?/br> 傅抱青沒有受傷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緊被角,被窩下雙腿微微曲起,耳朵透紅,聲音低下去,問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少夫人,我這幾天都能住章公館嗎?” 白玉蘿點點頭,不再逗他,起身坐到床邊的梳妝臺前,打開抽屜:“你為我受了傷,別人照顧你我不放心,我得親自照顧你?!?/br> 傅抱青歡喜雀躍,笑得嘴都快咧開,盡量壓著自己的情緒,假意推脫:“哪能麻煩少夫人照顧我,我一個人就能照顧好自己,不用了啦?!?/br> 白玉蘿偏過腦袋看他,“既然你這么說,那我明日就送你回去了?!?/br> 傅抱青一愣,隨即皺臉喊痛:“哎呦,我這手好像不太對勁,看來只能先麻煩少夫人一段時間了?!?/br> 白玉蘿嗔笑著瞧他一眼,從抽屜里拿出支票本,“抱青,這次謝謝你,我的性格你也知道,不想欠人恩情?!彼龑⒑灪妹闹边f到他跟前,半開玩笑的語氣:“抱青,你收下這個,就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br> 傅抱青怔住,鄭重拒絕:“我不要?!?/br> 她蹙起細細的柳葉眉,“為什么不要?你替我做事,拿報酬是應該的,過幾日,我再分個場子給你,全由你做主?!?/br> 傅抱青心里悶悶的,直勾勾地望著她:“我與他們不同,我心甘情愿,不是為錢也不是為前途?!?/br> 她搬了梳妝臺的椅子到床邊坐下,體貼地遠離他捂緊的被子,“你不為錢不為前途,那你為了什么?” 傅抱青不說話,眼睛凝視她。 許久,他說:“少夫人,我是為了一個人?!?/br> 他等著她一臉驚訝地問:“為誰?” 可她只是淡淡笑了下,將支票和鋼筆擱在梳妝臺上,“行,那祝你圓夢?!?/br> 他癡癡地看她,語氣堅定:“我一定會圓夢的?!?/br> 白玉蘿起身往外去,出去的時候將門帶上,他聽見她在屋外和傭人交待:“去傅爺的家里,取他平日穿的衣物來,另外,他屋里的棉手巾不用拿去洗,直接丟掉,每天備新的換上?!?/br> 傅抱青整個人都紅透,心里guntang,身體更燙,腦袋埋進枕頭里蹭來蹭去。 片刻,他低眸往下一瞧,猶豫數秒,迅速拿起床邊疊好的棉手巾,罵自己:“傅抱青,你真是個沒出息的毛頭小子?!?/br> 在章公館住了幾天,傅抱青仿佛置身極樂天堂,他每天一睜開眼,就能看到白玉蘿,她早上端湯給他,問他有沒有好點,手還痛不痛了,又囑咐他要好好休息,閑時下床去外面花園散散步。 夜晚他故意假裝睡不著,在客廳等她。家里的傭人老媽子拿相思豆做手釧,摘了一籃的海紅豆,他湊熱鬧,跟著她們一起串手釧。 細細的珍珠線穿過去,連起一顆又一顆的海紅豆,年輕點的小傭人在旁邊碎碎念叨,是在念心上人的名字。不知哪里傳出來的“秘方”,說是在夜晚串相思豆,串一顆,念一聲心愛人的名字,待來日那人戴上手串,就會感受到愛意,繼而愛上送手串的人。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念完心上人的名兒,還要再念上一首詩,下咒一般,神神叨叨,好像真的只要這樣做,就一定能獲取心上人的愛慕。 傅抱青是念洋書長大的,信奉科學民主那一套,老媽子指了他,同那個沉浸情海的小傭人說:“傅爺懂的東西最多,你問問他,看你這樣做有沒有用?” 傅抱青一怔,舔了舔嘴角,手里的動作沒有慢下來,串一顆,心里念一聲“白玉蘿”,嘴上敷衍道:“沒用,這玩意能頂啥用啊?!?/br> 他一鼓作氣,串了七八根手串,小傭人抱怨,“你把我的紅豆都串完了?!?/br> 傅抱青嘻嘻一笑,將手串收好,背過身,喃喃念詩,做法似的,神情認真嚴肅。 等白玉蘿回來,他瞄著她提著的手袋,待她將手袋一放下,周圍沒人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將手串放進她的手袋里。 他想過要直接給她,可是又擔心太過直白,她決計不會戴它。反正今晚大家都在做手串,他不留名,她或許會以為是哪個老媽子小傭人悄悄塞給她的,反正大家都愛她敬她,有好東西想要與她分享,也是情理之中。 他手上的傷已經好全,他沒有理由再在章公館賴著不走,今夜是他在章公館的最后一晚。 她剛剛已經和他打過招呼,淡淡的眼神,和看旁人沒有什么區別,她回屋歇息,不會再出來探他。 傅抱青憂傷地站在門邊朝她住的房間方向望了許久,最后回到房間,拿出紙筆,趴在她的梳妝臺前,給好友寫信。 “慎之,你絕對猜不到,現在我在哪里給你寫信。我在她的房間,她的梳妝臺前,有我送的香水?!彼麑懼鴮懼O聛?,拿起桌上的玫瑰香水往信紙上噴了噴。 “你聞聞,這是她的氣息。是不是很香?她本人比這還要香百倍。告訴你個好消息,我不再失眠了,我躺在她睡過的大床,每晚都好眠。慎之,我真嫉妒她的丈夫,你說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愚蠢的男人?他簡直壞透了蠢透了,娶了她卻又丟下她。慎之,你不要嫌我惡毒,我希望那個笨男人已經死得透透的,如果他沒死,我發誓,只要他敢回來,我一定會斃了他。是的,我現在學會開槍了,她教我的,我真是個幸福的人?!?/br> 伏擊的事告一段落,傅抱青的傷好了之后,他立馬重新投身到繁忙的事務中。 傅抱青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稚嫩青澀什么都不懂的小伙子了,為了離白玉蘿更近,他開始學她的手段,她想要的東西,他都會為她拿下來。 他們有槍,他有腦子,他畢生的聰明才智,全都被激發了出來,毫無保留地奉給她。 傅抱青很有理想抱負,他要做她身邊的一把手,誰都替代不了,他要讓別人一提起白玉蘿,就想到他傅抱青。 他已經快要忘記自己過去的富家少爺身份,在她身邊的每分每刻,他將自己當做賣命者,指定買主,只她一人。 白玉蘿前去碼頭接人的時候,傅抱青想跟著一起去,她不讓,讓他去忙別的事。 他知道,今天章辜民回來了,她是要去找章辜民算賬的。 白玉蘿沒什么耐心,不等傅抱青反應過來,她已經坐上車,“我這邊的事情一完,就讓李大去接你,晚上大家一塊吃個飯?!?/br> 對待自己的人,白玉蘿向來親近,時不時地就湊一桌,吃吃喝喝地鬧一晚。 傅抱青最喜歡這種熱鬧場合。從前沒有感受過的江湖豪情,如今全都體會了。 “今晚到我那去吧,我來準備?!?/br> 白玉蘿點點頭,不再看他,指揮司機往前。 碼頭。 章辜民一下船,遙遙望見章家的人,他心里一咯噔,提著皮箱繼續往前。 本來應該是他的人來接,如今卻換了白玉蘿的人。用腳趾頭想都想的到,肯定是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么變故。 章辜民懶得逃跑,和白玉蘿打交道的這些日子,他早就摸清楚她的脾性。 這個小寡婦做事,滴水不漏,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絕對萬無一失。 李大上前來請他:“二爺,這邊請?!?/br> 重重人影散開,他往前看,看見她穿著天鵝絨暗紅色旗袍,站在不遠處沖他招手。 港口風大,她的帽子被吹倒,她哎呀一聲,將帽子取下,捋了捋頭頂,話家常一般,轉過頭同他說:“小叔公,你擋著點風,長這么高大,總要有點用處的啦?!?/br> 章辜民抿抿唇角,他比她高出一個腦袋,此時垂眸睨她,望見她秀挺的鼻尖和紅唇的薄唇,嬌氣精致,畫筆描出來一般,眉眼間蘊了江南的水與北方的山,山山水水,每一樣皆是絕色。 他也曾享受過和她年紀一樣大的女子,尤其是近半年來,越發喜歡點十九二十歲的書寓姑娘,得是丹鳳眼,小紅唇,燙卷頭,說話嗲嗲的,嘗完之后,身心舒暢。 章辜民冷著臉脫下大衣,無情無緒地替她披上,雙手滑過柔弱肩頭時,一把擒住,湊過去側臉狠戾,緩緩道:“好侄媳,嫌風大還來碼頭接你小叔公,可見你一顆赤誠孝順心,小叔公真是感動?!?/br> 她踮起腳,禮尚往來,貼著他的耳朵:“嘖,小叔公,你現在就感動成這樣,等會還不得激動得落淚呀?!?/br> 章辜民抿起涼薄的唇角,放開她,重新站定,望向遠處的汪洋大海:“得了,說罷,又想到什么好法子作踐你小叔公了?!?/br> 白玉蘿遺憾地嘆口氣,低頭從手袋里掏東西,聲音又輕又軟,“老家伙就是無趣,連嚇唬人的事都不讓人做齊?!?/br> 章辜民眼角一跳,瞪過去:“白玉蘿,你說誰老家伙呢?!?/br> 白玉蘿頭也不抬,繼續在手袋里找東西,“生氣啦?稀奇事,原來大名鼎鼎的章二爺,竟然會計較別人說他老?!?/br> 章辜民瞪紅了眼。 她翻來翻去,故作玄虛,將手袋里的口紅翻出來,丟他手里,騰出空間,總算找到她要拿出來的東西。 一份小小的罷免書,有商會所有元老的親筆簽名與印章。 她將刺殺的事告知他,捂嘴輕笑,幸災樂禍:“你瞧瞧你,三十幾歲的人了,連手下都管不好?!?/br> 章辜民臉色鐵青。 她得意洋洋地湊上前,仰起臉,盡情欣賞他臉上的神情。 章辜民一把奪過她手里的罷免書撕碎。 她在旁邊鼓掌:“撕,盡管撕,我備了幾十份,夠你撕?!?/br> 章辜民猛地將她掐住,他的手掌攏住她細長脖頸,手指顫抖,咬牙切齒:“白玉蘿,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br> 她要趕他出商會,等于讓他放棄二十年的辛苦拼搏。 她這是要他的命。不,比要他命還要難受。她是想讓他生不如死。 他氣急敗壞地看著她,她臉上笑意未減,亮盈盈似一湖秋水,只是湖面結了冰,不帶一絲溫度,她回望他的眼神,語氣一如既往軟糯:“小叔公,你覺得是你快還是我快?” 章辜民怔住。 冰涼僵硬的槍口正抵在他胸膛前。 她的手袋里,隨時都放著一把槍,他竟然忘記了。 他發愣的瞬間,她毫不留情地朝他手臂上蹦了一槍。 章辜民痛得彎下腰,幾乎跪倒在地上。 “白玉蘿……” 不等他說完,他的手背已經被她踩在腳底下,她攫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緩緩拂過他的顴骨,指腹在他臉上畫圈圈。 “我是個聰明人,你也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與聰明人談事,本不該如此粗魯野蠻?!?/br> 章辜民眼皮一跳。 白玉蘿離得近,幾乎與他面貼面,她領口的扣子開了三顆,露出細瘦鎖骨,那一小寸露出的白嫩肌膚,像上好的玉石,余光一黏上,便再也移不開。 章辜民實在痛得緊,腦子里嗡嗡的,喘著氣問:“你想怎樣?” 白玉蘿努努嘴,“你覺得我想怎樣?” 章辜民露出苦澀的笑意,“你不會趕我出商會,因為你怕我狗急跳墻,豁出一切另立門戶從頭做起?!?/br> 白玉蘿:“繼續說?!?/br> 章辜民:“我繼續待在商會,對你而言,利大于弊?!?/br> 白玉蘿挑了挑眉:“所以?” 章辜民深呼一口氣,許久,他聲音低沉,往外一字字吐話:“你要我徹底臣服于你?!?/br> 白玉蘿勢在必得,卻還是假惺惺地問上一句:“你愿意嗎?” 章辜民笑得幾乎都要出眼淚,“我有的選嗎?” 白玉蘿放開他,居高臨下,盛氣凌人,她等著他的下一句。 章辜民想要握拳,卻發現自己痛得根本沒有力氣,他垂頭在地上悶了許久,左臂上的槍口處鮮血往外冒,一點點滴到地上,漸漸形成一小灘血漬。 她的耐心也就一分鐘,伸出鞋踢了踢他,“欸,喊人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