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見李琦還在等他開口,方長庚輕松地笑笑:“沒事,下回再說吧?!?/br> 李琦為人正直,只是缺了一點圓滑。他知道方長庚是同考官,但不會借著這個機會問他什么,既然方長庚什么都沒說,要么是他沒考上不好意思掃他的興,要么就是礙于規定不能說,他都能接受。 “那方大人慢走?!崩铉行┯杂种?,還是想說那一百兩銀子的事,又怕方長庚覺得他想套近乎,再說眼下自己也沒什么能回報人家的,光說感謝他自個兒都覺得寒磣,于是把話咽了下去,和方長庚告別。 進家門之前方長庚還有些忐忑,回想剛才自己把臉擋得挺嚴實的,應該看不出什么,至于身上的傷,只要小心點兒也能躲過去。 “阿爹回來了~” 方長庚一聽到這奶聲奶氣又含糊不清的嗓音心先軟了,快步走進院子,小李氏和徐清猗正陪孩子玩著,看到他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這么多天沒看到你,孩子們都想死你了?!毙烨邂⒎砰_懷里的小女娃,目光始終追著她歪歪扭扭的腳步,直到方長庚把她抱到懷里。 “柔柔乖不乖?有沒有做壞事讓你娘和奶奶不高興?”方長庚在她白嫩嫩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語氣要多輕柔有多輕柔。 “沒有,柔柔乖,小宇不乖?!?/br> 老二和老三天生不對付,放到一塊兒就要打架,只是老三說話早,老二還只能咿咿呀呀說單字,不然家里得鬧翻天了。 方長庚忍不住刮她小鼻梁:“那你可不能學你哥?!?/br> “才,不學?!?/br> 世宇原本一個人坐在樹下的毯子上玩玩具,看到父女倆一唱一和,不哭不鬧,突然抓了一只蛐蛐往嘴里塞,方長庚本就關注著他那邊,在幾個女人的驚叫聲中箭步過去,一邊放下老三,一邊把老二嘴里還留著一條小命的蛐蛐給摳了出來。 做完這些,方長庚臉都氣綠了,指著被嚇暈倒在地上的蟋蟀疾言厲色道:“這能吃嗎?把你扔出去都餓不死?!?/br> 徐清猗擠開他,沒好氣地說:“你怎么說話呢?有你這么教孩子的?別把他嚇哭了?!?/br> 方長庚自問脾氣還可以,就是遇上老二這小祖宗就壓不住火氣,小時候那么能哭先不提,現在反倒是不哭了,但也讓人沒一刻能省心的。 “你看他像是怕我的樣子?他就是什么都不怕,剛才差點把蛐蛐給吞了,誰家孩子這么大膽子?” 徐清猗笑了:“這不就是你兒子?男孩子膽子大沒什么不好的,宇兒現在還小,哪里知道那是什么,懂事了就好了?!?/br> 方長庚輕哼了一聲,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老二的小腦袋以示警告,很快就覺得累了,便說要回屋睡一會兒。 小李氏和徐清猗都心疼他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就沒打擾他。 方長庚走進屋子拿鏡子照了照,確定沒有破綻才換下官服躺下,后背一接觸床板,他就打了個激靈,疼得差點叫出來,心想他可記住那幾個人的聲音了,要是讓他給碰著,一定不能放過他們! 第145章 刑部 李琦在殿試中得了二甲第一, 通過朝考后如愿以償進了翰林成為一名庶吉士。第一年庶常館課業繁忙, 方長庚也沒見過他幾次, 因為十二月時他被擢升為內閣直閣士, 到永淳二年三月升任正四品詹士府少詹士, 六月大考二等,又得永淳帝賞識, 升任為刑部侍左侍郎。 吏、戶、禮、工、刑、兵六部各有門道, 吏部管官員,戶部掌財政, 禮部掌禮教, 工部職工程,刑部主刑罰, 兵部管軍事,各司其職。要說好的去處不外是吏部、戶部和禮部,既貴且富,當上了尚書將來便是入主內閣的候選人, 至于另外三部稍稍遜色, 但各有側重, 能進去就是好的。 侍郎是正三品的高級官員,僅在尚書之下。方長庚入官場不過六年,以二十六之齡坐上這個位置,百年來寥寥數人。至于方長庚為何去了刑部,卻還是他自己的意思,永淳帝竟然上了心, 真將他安排到了刑部。 方長庚心中略激蕩,本朝刑部的司法權遠高于大理寺,審案一并由刑部負責,大理寺僅對審案結果進行復核,對于方長庚而言,他心目中夢想的去處自然是刑部。 沒有朝一日能重新拾起他前世專業所學,還去了最高院,方長庚還有種自己在做夢的錯覺,不過很快就醒過來了。 進刑部第一天,刑部尚書康銳光就給了他幾本書要他熟讀,方長庚接過一看,一本是《大昭律》,一本是《刑案則例》,還有一本《洗冤錄》,方長庚心中暗笑,這些書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就是隨便念一段話他就能說出在哪一頁哪一節。 但頂頭上司的話不可不聽,方長庚恭敬接過書,心想多看幾遍也無妨,況且據康銳光說,里面還有他的注解,意義自然又不同了。 平時刑部的主要工作是復核各省徒罪以上案件、審理京師徒罪以上案件、會同復核各省秋審案件、會同復核京師朝審案件。刑部下設十八司,比如湖廣吏司,江浙吏司和奉天吏司等等,每一個片區的案子,都有主管這個片區的刑部郎中負責審理,責權分明,條理清晰。 至于方長庚和右侍郎,平日里最對便是鉆研大昭律條例,有需要時在皇帝的命令下制定條文。 上任沒多久,郝翰突然來家里找他,第一句話竟然是他要成親了。 第146章 方長庚還以為他要回法國, 因為前朝皇帝下令“蕃婦”不得在本國居住,京城中幾乎見不到外國女性,追問了一句才知道郝翰居然要和一個漢人女子結婚, 頓時有些佩服那個女子。 然而佩服歸佩服,他卻是不贊同的, 無奈地對上郝翰的目光:“你也通大昭律法,我朝漢人女子不得與外族通婚,共為婚姻者, 流二千里, 并不得將還蕃內。你們若是私自結親, 你被驅逐也就算了, 她可不能跟你回法國,難道要將她一個人留在這里?” 自從百年前來華商人、僧侶、使節還有留學生數量越來越多, 尤其在廣東, 外國人納漢人女子為妻妾屢見不鮮, 但不少商旅回自己國家時卻將漢□□妾留在這里且一去不復返, 后來又因為外國人多, 且在外國人的居住區實行他們本國律法, 并不好管理,關于不得與外族通婚的禁令便一直沿襲至今,沒有要改的跡象。 郝翰煩惱地摩挲著手,漢語已經比三年前好多了:“那你說我能不能向皇上討個恩典,讓我把她帶回法國?” 方長庚搖頭道:“既是王法,怎么能輕易破例。況且這條法例在衛禁篇而非戶婚篇, 為的是衛戍邊防,涉及國家安危,皇上不會同意的?!?/br> 郝翰一臉懊喪,無精打采地回去了 郝翰走后,方長庚心中卻一動,雖然聽起來像不可能,但此時本朝確實已經有了并不完善的涉外法律體系,前世跟著導師做研究??嘤谌鄙俚谝皇仲Y料,學界觀點得不到統一,如果他能對這個時代的涉外法和國外進行系統比較和研究,留下一些有效的資料到后世,那也算辦了一件實事。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方長庚開始到處搜集涉外法和以廣東地區為主的涉外案件審理情況,想到后世中國被迫簽訂那么多不平等條約,國內涉外法與國際法和國際慣例嚴重脫軌,方長庚便有了更加明確的目標。 與此同時,他寫了一封奏折遞上去,內容就是希望永淳帝派使節去各國訪問,了解外國的風土民情和社會狀況,絕不能龜縮在自己的地盤為過去的輝煌沾沾自喜了。 隔幾天上朝,當永淳帝以奏折的內容詢問大臣意見時,方長庚明顯感覺到徐達仁等人不善的目光,恐怕他們不用想都知道這是他方長庚的主意,畢竟整個朝堂能干出這種事的除了他沒別人。但于情于理,國外派使臣來朝覲見,不禮尚往來如何對得起禮儀之邦的稱號,是以倒也沒什么人反對,只是在決定使臣團時犯了難,因為沒人愿意去! 方長庚萬分無語,這么好的公費旅游的機會,怎么就沒人要呢?他倒是想去,可家中有嬌妻幼子,著實舍不得,要是不去,他又十分擔心其他人只是去“宣揚國威”,走個場子,兩手空空就回來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些工夫不都白費了? 咬咬牙,他站出來自告奮勇,最后塵埃落定,明年開春就帶一批人出訪歐洲。 下朝后方長庚先回了在城里新置辦的小院,因為幾乎每天要上早朝,來回實在不便,徐清猗原本還想讓絲雨過來照顧他,其中的深意嚇得他連連擺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是以這個小院除了袁豐和他就沒別人。 不過徐清猗這么一說倒是讓他想起家里蕊兒和絲雨至今還沒婚配,心想著還是趁早給她們許了人家算了,如果她們愿意,繼續留在方家也不是問題。至于袁豐和前年家里買的丫頭看對了眼,決定等孝期結束就完婚,至于那丫頭的賣身契,方長庚早就和他們說好了到時候就還給他們隨他們處置,雖然在他們家主仆之間并沒有分明的等級界限,所謂賣身契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匆忙在屋子里換了常服,方長庚和袁豐一同駕著馬車回了家,路上還一直思考如何和家人開口。只是他心里清楚,不管是徐清猗還是小李氏她們,都不會阻止他的這個決定。 不出他所料,她們并不反對出訪的事,唯獨十分擔心路上的安危,尤其對外國人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排斥感,就好像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似的,難以相處。 方長庚便拿郝翰舉例,才讓她們稍稍放心,方長庚沒說的是走海路可能會遇到的諸多風險,也沒必要說出來徒惹她們擔心,不然他也不能安心出遠門。 在家待了一下午,小李氏仍不甘心地提了幾句方芃的婚事,能聽得出來態度已經軟了,她和方大山在京城住了一年多,各種奇聞異事聽了不少,也算開闊了眼界,對于不符合“常理”的事的接受度明顯提高,另外,倆人忙忙碌碌大半輩子,突然閑下來也不好受,在方長庚和徐清猗的刻意培養下總算學會了給自己找點樂子,幾個月前喜歡上了聽戲,時間長了熱愛不減,自己也能哼上幾句,總之分散了很多精力在家庭瑣事上,讓方芃大大松了一口氣。 眼看夕陽西沉,方長庚看著天色像是要下雨,便去屋里拿了一把油紙傘,和家人打了招呼后就出門打算把阿玖接回來。 阿玖今年開春就去新學堂入學了,方長庚要求他一定學好英吉利文,如果有余力再學一門日語或是法語都是好的,出于私心,方長庚讓他花了更多工夫在西學上,至于四書五經,他更希望他能發自內心地理解儒學,學會判斷是非,而不是一味收用。至于考科舉,他一早就在阿玖面前表明了態度,他想去考就去,不想就算,只要他有一技之長,將來有許多方式回饋社會,并不是一定要通過做官,況且經歷了這些年,他發現人要是開始研究做官的學問,其他的就很難顧上,光想著怎么爬得更高去了,這和做官的目的背道而馳,不如不要做官。 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六年,即便在生活習慣上已經完全融入進去,但作為一個接受了現代化教育的人,他始終有著幻想,希望這個社會能更快地進步,緊跟上時代發展的步伐。以他一人之力無異于蚍蜉撼樹,他不可能和至高無上的皇權作斗爭,這個社會也沒有準備好觸發和接受變革。他只希望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不算枉來一趟。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學堂,阿玖混在一群比他個子高不少的孩子里,倒是顯得格外沉靜,并不想其他男孩那樣吵吵鬧鬧不停。 看到方長庚,阿玖眼睛亮了亮,只稍微加快了步伐到方長庚面前,這也是學堂的先生教的,不驕不躁是君子該有的風度和禮儀,看來阿玖學得很好。 “阿爹,你怎么來了?”阿玖只憋了一會兒,看到方長庚的喜悅完全籠罩了他,一下子激動起來。 方長庚朝他揮了揮油紙傘:“怕你回來路上下雨,來接你,走,回家?!彼睦镉行┧釢?,最近兩年他放在阿玖身上的關注日益減少,而是把孩子大部分的時間全托付給了樂先生,如今又送到學堂,加上平時有大半時間住在城里的小院,和孩子相處的機會少得可憐,在做父親這件事上他的確不稱職。 “阿爹,你明天還回家嗎?”阿玖聽話地把小手放到方長庚伸出來的大掌中,父子倆步伐一致往家里走。 “回來?!狈介L庚笑著說。 阿玖雀躍地就差跳起來,人雖小但已經開始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緒,因此只是嘴里小小地“哇”了一聲,表示驚喜。 方長庚心里軟極了,很想承諾以后經?;丶?,可又怕自己被公事拖著不能兌現,讓阿玖更失望,而且他一心想培養阿玖獨立的性格,生怕他對自己過于依賴,不利于他掌握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 為人父母是很大的考驗,生怕自己一步沒走好害了孩子,這就是方長庚自從阿玖漸漸長大后就有的心理,他也努力讓孩子感覺到自己對他的愛,希望他能用同樣的愛賦予世人,每天都幸??鞓?。 夜里熄燈后,方長庚忍不住向徐清猗提議:“不如我們把郊外的房子賣了,到城里換個稍微大些的院子,能容得下全家就行?!边@樣他散值后就能和家人孩子在一塊兒,不用再獨守空房。 徐清猗下一刻就否定了他的建議,有些好笑地說:“家里又不是多么缺錢,我手里的足夠在城中買間大點兒的院子,這里住了幾年,又是爺爺住過的,哪里舍得把它賣了呢?” 方長庚抱住她,心里舒坦:“那你過一陣就和爹娘、孩子們搬到城里,不然我可受不了了?!?/br> 徐清猗想到什么似的,語氣有些為難:“可是阿玖上學堂就遠了,每天要起那么早,我怕他睡不夠?!?/br> 方長庚:“那就買靠近城門口兒的,實在不成,大不了我起早點兒,這樣就能每天回家陪你們?!?/br> 徐清猗莞爾,靠在方長庚懷里,小聲說:“知道你心意,放心吧,這事我會辦好的?!?/br> 方長庚笑著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鳳凰男等這本完結就開啦!月底之前! 話說政治真的好復雜,對我這種人來說真是人云亦云,誰說的都覺得有道理,不過最近越來越覺得人真的應該多去接觸除自己專業領域的東西,才會對事物有更系統全面的認識(我在說什么)(我為什么要說這個),年紀大了連馬克思都好看起來了咧,晚安么么~ 第147章 終于回家 宅子很快就選好了, 全家人又搬了一次家,雖然遠比不上原來宅子大,也沒有假山園林, 但也是一家人都覺得不錯才決定的,每個人很快就習慣了新環境。 過了幾天方長庚請李琦來家里吃飯, 小李氏聽說李琦的身世遭遇十分同情,又覺得他和方長庚有一點相似之處,所以對他態度尤其關切, 讓他經常來家里做客。 等李琦回去以后, 小李氏才一臉鄭重地把方長庚叫過去, 先試探似的開口:“長庚, 你還記不記得我在你小時候曾經說起過你舅舅?” 方長庚還不知道她說這個干什么,只點點頭:“記得?!?/br> 小李氏舒了口氣, 有些不敢確定地說:“我覺得這個李琦, 長得和你舅舅有點兒像?!?/br> 方長庚一下子沒法再云淡風輕, 不可思議地開口:“娘, 難道你覺得李琦是舅舅的兒子?”他心里還是不相信的, 如果真的是, 這未免也太巧合了。 小李氏不敢確定:“娘也只是想想,這孩子不是說他爹娘都沒了,你舅舅要是真能活那么久,怎么會不來找娘呢?應該是娘想多了?!?/br> 方長庚也覺得不可能,但這件事已經放在心上,于是找了個機會問李琦他爹的名諱, 確實不是他舅舅,回去和小李氏一說,她明顯有些失望,原本以為能找到親人,看來是不大可能了。 方長庚看出小李氏很想知道舅舅的下落,而且據她回憶如果人還在的話應該是在江西浙江一帶,于是方長庚就開始留意有關他這位舅舅的消息。 今年他終于能回家省親,孩子們也能承受長途跋涉,于是提早向吏部告假,這回足足有四個月,趁天還沒冷到運河結冰,他便帶著一家人出發了。 時隔六年沒見到老李氏和方萬英,方長庚被他們衰老的程度給驚到了,不僅頭發幾乎全白,兩人的腰背也佝僂得更明顯,方萬英的腿腳更是讓他一眼看出不靈便,是以前干多了農活留下的后遺癥。他心里直發悶,好在兩人的精神頭看上去還不錯,聽方啟明說除了一些小病小痛沒其他問題,終于好過一點兒。 阿玖和老二老三的到來讓老頭老太歡喜不已,方長庚趁機讓三個孩子和方啟明的小孩親近親近,方啟明年紀最大的一堆雙胞胎兒女只比阿玖大了一歲多,也挺奇怪,雖然孩子們是第一次見,但湊在一塊兒馬上就玩得很好,兄友弟恭,一點都不用大人們cao心。 至于幼清今年已經十三,儼然是一個小少年,自然跟毛頭小子們玩不到一塊兒去,方長庚便單獨拉過他,先問他平時的生活,然后才問他學業,卻見方啟明在一旁朝他使了個眼色,神情有些奇怪。 方長庚回過頭,幼清臉上明顯紅了一片,似乎羞于和他對視,問他打算什么時候下場考縣試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方啟明走過來摸摸幼清后腦勺,大大咧咧地說:“孩子嘛,貪玩是正常的,先生說今年幼清退步有點兒大,只要努力一把就能趕上來,過兩年就能去考鄉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