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還見他在私塾做教書先生，好像還干過賬房，不知道現在在做什么？”方長庚沒話找話，吊起了對方說話的熱情。

    “他啊，就在府學給新來的生員上上課，他夫人剛生了第二個兒子，最近府學家里兩頭跑，也不能找別的事干?！?/br>
    “怎么不把他夫人接到府城來？”方長庚下意識問，隨即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和“何不食rou糜”一樣蠢。

    對方果然看了方長庚一眼，四顧了一下周圍還是小聲道：“他在府城沒有住的地方，把夫人孩子帶到府學來又不方便，只能這樣了。要不是在府學上課，別的活哪能那么輕松讓他來回折騰的?！?/br>
    方長庚點了點頭，忽然覺得此行的目的多半是能達到了。

    過了一會兒，這位同窗邀請方長庚去他那兒坐一會兒，方長庚笑著拒絕了，于是繼續一個人等著，心想正午還不回來他就回去了，給他留一封信就是。

    好在中午之前，陳斌終于裹著一身大棉襖出現了，看到方長庚和方才那人的反應完全一樣，不過他回神比較快，也沒那么客氣，直接就問：“你找我？”

    方長庚點頭。

    “進去說話，外面太冷了?！?/br>
    “好?！?/br>
    方長庚跟著陳斌進了屋子，周身的寒意頓時消散了，全身毛孔張開，舒坦得他想嘆氣。

    “喝茶?！标惐蠛芸斐鋈チ艘惶?，回來時提著茶壺，把倒滿熱水的茶盞推到方長庚面前，坐下來繼續道，“你這是回來探親？怎么想到找我？”

    他身上被生活打磨的痕跡比別人都重，看來過得不太好，方長庚虛握著手里的茶杯，看著他道：“我想辦個族學，但沒有可以相信的先生來教書，就想到了你?！?/br>
    陳斌十分意外：“我？可是，我……”事情有些突然，他一下子還真不知道該拒絕還是答應。

    方長庚直截了當地拋出條件：“也沒那么快，我想在村里建個學堂，大約三四十個學生，你要是肯去帶著媳婦兒孩子住在那里都行，每個月五兩，農忙時節還有幾個月不用上課，但學費照給，你不如考慮一下，也算幫我一個大忙?！?/br>
    這個條件其實很不錯了，一般而言，一個學生一年的束脩約二兩，三四十個學生的學費也差不離是六七十兩。但村里的孩子一到農忙時節都要幫著大人下地干活，這是免不了的，所以除去這段時間，其實一年里只有一半的時間需要上課。

    而且族學只是為孩子們提供一個學習的場所，誰想來就來，不想來也不會強迫，到最后說不準還剩多少人，也不會有家長對先生提什么要求，總之是很輕松的?，F在陳斌和他夫人分居兩地，一定為這事疲憊不堪，如果能有這么一份清閑又高收入的活計，方長庚認為他會心動。

    但他還是沒想到陳斌答應得那么干脆：“好，我愿意去?！?/br>
    方長庚撫掌而笑：“那真是太好了，既然你答應了，三天后就去縣里找我，我帶你去村里，先上三個月課，等春季播完種再繼續！”

    陳斌嚇了一跳：“這么急？不是學堂都還沒建好？”

    “可以先在我家空出堂屋讓你上課，正好觀望一段時間，看看最后有多少孩子是真正想讀書的?！?/br>
    陳斌笑著搖了搖頭：“你cao心的事倒還挺多，只是你們族里可有這么多銀錢支撐？”

    方長庚不太在意道：“眼前是足夠了，只要能把族學辦下去，我會盡力的?！敝羞M士之后他名下又多了田畝和鋪子，承擔請先生的費用不成問題，至于孩子們讀書要用的紙墨筆硯和書本，尋常村民家里恐怕難以負擔，毛筆和硯臺比較耐用，剛開始也用不著買太好，他就不管了。至于紙和書本，他還是打算攬下來，不過他不想一下子給孩子們提供完全沒有壓力的環境，書和紙都有限提供，等孩子們會寫字了自己拿書回去抄，要讓他們珍惜讀書這個機會，不然他這些事就白做了。

    陳斌這邊進行得十分順利，回到家以后，方長庚就在飯桌上和家人們談起了這件事。

    方萬英看起來心情好極了：“我已經和村民們說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家里勞力多的出六兩，少的出四兩，以后每年每戶上交族里一至三兩買族田，除了讓孩子們念書，也能為村里做點好事?！?/br>
    老李氏松了一口氣：“還以為這些人真好意思這么占長庚的便宜，話說回來，就是這樣長庚也得倒貼不少銀子，老頭子，你可要明明白白告訴他們，讓他們記著長庚?！?/br>
    方長庚扒拉一口飯，咽下：“這有什么好計較的，是我自己想做這件事，人家也沒求咱，還能管別人怎么想不成？”

    小李氏很支持方長庚：“長庚中了進士，爹又是族長，為村里人做點什么既是心意，也是必須的，不然人家還覺得咱家多么摳門呢?！?/br>
    老李氏心里已經默認了方長庚的決定，也不想再說什么給他們添堵，想了想問道：“教書先生找到了？”

    方長庚應聲道：“是啊，是我在府學的同窗，教村里小孩開蒙綽綽有余?！?/br>
    “那還不能虧待了人家，不然誰愿意來呢！”

    “當然不會，奶你就放心吧?！?/br>
    方萬英瞅了老李氏一眼：“你說你個老太婆，成天介cao心不該cao心的，長庚做事你還不放心？”

    老李氏啐他：“一邊兒去，我跟孫子說話，你插什么嘴！”

    以前方長庚聽見他們吵架必然退避三舍，只是今天卻覺得十分順耳，想到過幾天又要離開家，他越發覺得這些吵吵嚷嚷的聲音好聽得緊。

    吃完飯，方長庚到小李氏那兒問了一下過去兩年的田畝租金和鋪子收入，發現竟也有四百兩之多，讓他喜出望外。

    “這里有賬本，你自己看看，有沒有什么問題?！毙±钍线f給方長庚一本簿子，因為田畝和鋪子都沒賣掉，所以收租之類的事都是小李氏一手cao辦的。

    方長庚沒接那簿子，還有些生氣：“娘，你給我這個干什么？”

    小李氏語重心長地說：“你成家了，娘當然要把這些東西算清楚，一分不差地還給你，要是你媳婦兒問起來你也好交待，可不是娘覺得你信不過娘的意思?！?/br>
    方長庚揉揉額角：“娘，這些你就替兒子管著，過陣子建學堂，讓爹找幾個木匠瓦匠，要花銀子就從賬上支，總之又得讓你們累一陣兒了?！?/br>
    “這有什么，你是不是累了，還是趕緊回屋休息吧，注意身體知道嗎？”

    “知道知道?！?/br>
    第三天，方長庚就帶著陳斌回了云嶺，馬車上還裝了一整箱書和一整箱文具。

    離家還有一段距離，方長庚和陳斌先下了馬車，就看到自家院子外一群人圍得水泄不通，嬸子們一手牽著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孩童，一手拿個小板凳，面帶興奮不知道在交流什么。

    還有兩個四五歲的抱著身邊大人的大腿嚎啕大哭，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看起來臟乎乎的，還把幾個大孩子都傳染了，紛紛嗚嗚哭了起來。

    方長庚有點頭大，讓袁豐把馬車牽到院子里，陳斌卻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對于方長庚的反應還覺得有些好笑。

    “小孩子都是這樣的，你不是也有兒子了，怎么還這么驚訝？”

    方長庚摸摸鼻子：“才剛一個多月呢，希望我兒子能安靜點兒，不然我要被吵死?！痹捠沁@么說，心里卻想起阿玖紅紅皺皺的小臉蛋，還有小鼻子小眼睛，怎么想都想不出他長大以后的樣子。

    陳斌忍不住笑出聲：“果然是才當爹的人，以后你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