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節
從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對面那一片殘破的建筑,烏云壓頂,淅淅瀝瀝的雨水不斷沖刷著古樓。 也不知注視了多久,雨越下越大,隔著接連天地的雨幕,也不知從何時起,那荒廢的古樓里隱隱約約開始出現晃動的黑影。 我擁有判眼,雖說無法完全看清楚,但我有六七成的把握,那些東西應該不是活人。 古建筑當中的影子穿行在各個房間,似乎是在尋找什么人,其中有一道矮小的黑影,抱著一個皮球一般的東西跟在最后面。 它跑了幾步,手中的“皮球”掉落,它想要去拾起皮球,趴在欄桿旁邊,在抱起皮球的瞬間正好抬頭看向白雅兒所在的房間。 同樣的高度,都是四樓。 在被黑影注視的時候,我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錯亂了時空,某一剎那忘記了自己是在紅樓里,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古舊的建筑群中,而那矮小黑影的面容也越來越清晰。 就像是站在古井之上觀看井中的月牙一般,隨著漣漪消散,一切都變得那么真實。 洗得發白的外衣,打著補丁,我目光上移,就要看到那矮小黑影的臉時。它忽然抱起皮球,轉身離開,隨著它的離開,那種奇怪的感覺頓時煙消云散,剛才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怎么回事?為何在和黑影對視時會出現錯覺?這是陣法的力量?還是地勢的原因?”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打起了白雅兒的主意。 我碰了碰她的肩膀,這時候她才仿佛從噩夢中驚醒,臉色煞白,滿頭細汗。 “現在能告訴我這么做的原因了吧?還有你所說的它到底是什么東西?”我有很多問題要問,疑惑越積越多。 微弱的燈光重新照亮這個并不溫暖的小屋,白雅兒癱坐在地,喃喃自語:“它跟著你進來過,只是后來又走了,不對,或許它只是在門口停留了一會?!?/br> “你在說什么?能給我講講嗎?” 在我再三追問之下,白雅兒才終于松口:“我下面給你說的這些,你就當聽個故事好了,不要當真,也不要深究,看在你把我送回家,又沒有對我動手動腳的份上,我就給你指條明路。趁著還沒到午夜十二點,趕緊離開紅樓,朝南邊跑,跑得越遠越好?!?/br> “下這么大的雨,你讓我一個人在荒地里跑?”我皺著眉頭,看向白雅兒。 “能跑掉就不錯了?!彼龔牡厣吓榔饋?,酒早已被嚇醒:“知道對面是什么地方嗎?隆昌小區!” “我剛到京海時聽人說起過,這地方又叫豬籠公寓,似乎是當地的禁忌,大人都不讓小孩靠近?!蔽沂疽馑^續說下去。 “你只知道它叫豬籠公寓,你卻不知道這個外號由來的原因?!卑籽艃捍蛄藗€寒顫,連說話的語氣中都帶著一絲冷意:“幾十年前,京海是租界,當時華夏大地戰火燒灼,為逃避戰爭,周圍十幾個城鎮的難民都來到租界區外面,希望對方能放自己進去避難??墒菍で蟊茈y的災民太多了,而租界從一開始就沒準備讓這些人進去,為防止暴動,他們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建立‘豬籠’寨,也就是隆昌小區的前身?!?/br> “這里在租界和華夏的緩沖地帶,其實并不屬于租界,他們這么做只是為了安撫人心,戰爭到了那種地步,他們自身難保,哪里還會照顧別人?”白雅兒指著身前的那一大片建筑:“你現在看到的只是保留下來的一部分,真正的豬籠公寓占地范圍極廣。當時難民就被安置在這里,往往一個幾平米的單間里都會被塞進五六個人?!?/br> “那么小的屋里要住五六個人?”我持有一定的懷疑,五六個人擠在一起,睡覺都伸展不開。 “五六個人還是最開始的時候,戰爭肆虐,租界外面的難民越來越多,在生死面前,絕大多數人都是自私的,誰都想要進入租界里避難,可是房屋的面積就那么大,為了能住進豬籠公寓,私底下還發生過各種骯臟黑暗的交易?!卑籽艃簺]有詳細描述那些交易,似乎是太過難以啟齒。 戰爭是苦難的根源,只要戰爭沒有結束,苦難就會不斷發酵,最后將活人逼成怪物。 “豬籠公寓里住的人越來多,有的房間里甚至塞下了十幾個人,鄉下的豬圈你見過吧?人擠著人,吃喝拉撒,只為了活下去,可是卻活的一點尊嚴沒有,宛如家畜一般。而這也僅僅只是開始,更加慘烈可怕的事情,是在幾個月后發生的,侵略者圍困租界,切斷了糧食供給,想想看,那么多的人沒有了吃的,他們該怎么辦?” 白雅兒的聲音有些猶豫,每一個字都是斟酌了許久才慢慢說出口的:“有的人想要離開,可是整個租界包括外圍地區全部被封鎖,離開就是死。為了活下去,豬籠公寓的人想盡了一切辦法,挖野菜,去水洼里抓魚、青蛙,可是豬籠公寓里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這些東西根本不夠。沒過多久,為了弄到糊口的食物,他們不惜去偷、去搶、去用身體交換,無所不用其極,很快這片位于緩沖地帶的公寓就失去了僅有的秩序,一切都崩亂了?!?/br> 再往后發生的事情,我已經猜到,和飯館老板當時透露的差不多。 當第一縷rou香自隆昌公寓飄起的時候,一個全新的稱呼也在悄然流轉開來,這里的人們心照不宣,用人類群體的規則制定出了一套最荒謬的生存方式。 食物從單間里挑選,被選中者就是食物。 聽完白雅兒的話,我胸口有些發悶,時光流逝,沖散了籠罩在豬籠公寓的血腥,只留下了那一棟棟破舊的、宛如蜂巢一般的古樓,它們拖著殘破的軀體,匍匐在荒地上,仿佛正在訴說那一段病態瘋狂的過去。 “是挺恐怖的,不過這些都過去了?!蔽铱戳税籽艃阂谎郏骸澳悴皇蔷┖1镜厝?,才剛到這里三個月,這些東西是誰告訴你的?” 白雅兒一時語塞,并未回答我:“剛才跑題了,下面我給你說正事,十幾年前京海市被設為特區,經濟飛速發展,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里追逐夢想,關內房價物價飛漲,商人看到了機遇,料定關外也會如此,其中就有一人貪圖便宜用極小的代價買下了豬籠公寓舊址?!?/br> “那人不信這些,想要推倒古樓,在確定了施工消息后,曾有很多人勸阻過他,其中就有當時豬籠公寓里的幸存者??上倘吮唤疱X蒙蔽了雙眼,一意孤行,結果沒等到開工,這個大商人就意外身亡了?!卑籽艃豪L聲繪色的描述著:“他的繼任者似乎知道其中隱秘,以難以置信的低價將這片荒地轉手賣出,而后直接出國,聽說再也沒有回過京海。這片土地的主人換了好幾個,沒一個能平平安安,最后還是上頭出面,接管了這片土地,更是有高人指點在豬籠公寓對面建起了這座紅樓,因為這里和隆昌公寓很近,原本就是隆昌小區的地界,所以此樓也被當地人看做豬籠公寓的一部分。久而久之便起了個和隆昌小區一模一樣的名字?!?/br> “大紅色能震懾邪物,樓體外皮刷紅漆可以理解,但是起相同的名字,這就有點奇怪了?!蔽以谛闹兴妓鳎骸澳敲床患拿?,為何還要延續用下去?這其中肯定有什么貓膩?!?/br> “這就是豬籠公寓的來歷,至于我剛才說的它……”白雅兒偷偷朝著臥室方向看了一眼,聲音有些不自然:“其實我也沒有見過它,只是聽這里的老租戶說起過,每到雨夜,它就會在樓道中游蕩?!?/br> “你這跟沒說一個樣,它到底指什么?” “說不清楚,總之它肯定存在,我曾聽見過它的腳步聲,還有一次……”白雅兒壓低了聲音:“它敲了我的門,在我門外徘徊了很久,那還是我剛搬入這里的時候?!?/br> 她說完推了我一下,臉色十分古怪:“總之,你趕緊離開吧,要是等到凌晨以后,你想走都走不了了?!?/br> 第709章 藝術! “為什么是凌晨以后?這個時間也有說法?” 我刨根問底,白雅兒很快就不耐煩了,她朝我擺手:“你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想害你?!?/br> 說完,她便一個人進入了衛生間,似乎是準備換下身上被雨水打濕,還沾有穢物的衣褲。 “紅樓里的住戶一個比一個詭異,那位京海市主播就隱藏在他們之中,要想找到其本人,我必須要弄到更多的線索才行?!?/br> 目露疑惑,我盯著女人的背影,直到她關上衛生間門為止。 深夜聽到樓道里響起腳步聲,還被陌生人敲門,白雅兒在紅樓的遭遇引起我注意,同時也讓我有所懷疑。 一個獨居的女人在遇到這么詭異的事情后,非但沒有搬走,反而還堅持留下,她住在這里的目的是什么?此地到底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她,可以讓她不顧自身安危,也要堅持住下? 我想不明白,趁著白雅兒不注意,看向她剛才目光注視的地方。 臥室那面潮濕的墻壁,白雅兒在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會有意無意的看向那里,她似乎心存顧忌,在害怕某些東西。 “隔墻有耳?”我腦中的線索串聯在一起,“墻壁緊鄰著畫家的房間,白雅兒是在擔心被畫家聽到?不對……” 我突然想起了墻壁上的那些孔洞,一個有些驚悚的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 “孔洞連通了兩個房間,是不是有人在窺伺?”我第一次撕下墻皮的時候,看到后面有一團模糊的紅影,但是我以為是紅色顏料,可現在想起來,那艷紅之色向外凸起,猶如血管一般在跳動。 “那紅絕不是顏料,是血!我看到的是一顆血紅色的眼珠!”大腦震顫,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剛到四樓,我和畫家打過招呼,當時他雖說只露出了半張臉,可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我卻無論如何都忘不掉。 “畫家一直在墻壁另一側偷.窺!”我后知后覺,掌心冒汗,自己竟然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他的秘密。 心跳放緩,冷靜下來后,我又覺得事有蹊蹺。 那面墻壁上的孔洞不止一個,可以從各個角度窺伺到不同的景象。 如此大膽的“偷窺”沒理由不被發現,我強忍著去查看那些孔洞的想法,走向衛生間:“白雅兒家里所有東西都擺放的整整齊齊,打掃的干干凈凈,可以看出這是個很愛干凈的女孩,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什么會選擇住在散發臭味的臥室里?睡在別人的目光之下?” 新粉刷的一層墻皮告訴我,白雅兒對于墻上的那些孔洞是知情的,明知道自己被偷.窺卻還堅持住在紅樓,連房間都不換,這其中肯定另有隱情。 “我想我已經猜到白雅兒住在紅樓的原因了?!?/br> 推開衛生間的門,我看著剛脫下外套的女人,盯著她骨感纖細充滿藝術感的身體,壓低了聲音:“住在你旁邊的那個畫家叫什么?” 白雅兒抓著剛脫下來的外套,她里面只有一件淺白色單衣:“你問這干什么?” 我進入衛生間,反手關上了門。 密閉狹窄的空間里,我能清楚聽到女人的心跳和呼吸:“你不用怕,他現在看不見了?!?/br> “你在胡說什么?我聽不懂?!?/br> 女人有些慌張,準備去開門,還沒等她觸碰到門鎖就被我一把抓?。骸奥牪欢??” 我臉上帶著一絲戲虐:“你就是畫家的模特吧?他給了你多少錢,讓你死心塌地跟著他,住在這個散發臭味、步步殺機的鬼樓里?!?/br> 我每說一句話,白雅兒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她開始掙扎,聲音變大:“放開我!” 一手捂住她的嘴巴,我將她按在地上,然后拖入衛生間最深處。 借著昏暗的燈光,我打量著這個精致的女人,她就好像是一件天生的藝術品,只可惜在她美麗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腐爛”的心。 “說吧,你喝醉的時候我掀開了臥室墻皮,和正在偷.窺的他對視了一眼,我可以確定墻后面藏著的就是他?!?/br>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偷窺?什么偷窺?”女人力氣很小,她的反抗在我看來羸弱無力。 “在我面前撒謊是沒有用的,我對你們之間的交易不感興趣,也不會插手,你只需要把真相告訴我就行,否則我可能會做出讓你很痛苦的事情?!蔽衣曇舯鶝霾粠魏胃星?,拿起毛巾塞進她嘴里,同時手上用力。 疼痛讓女人臉上青筋暴起,我下手毫不留情,在生死危機面前任何憐香惜玉的行為都是愚蠢的。 “現在知道了嗎?”我看見她點頭,這才取下毛巾,用膝蓋頂著她的后腰:“說吧,你和畫家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何會住在紅樓當中?” 白雅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掙扎了兩下,發現身體根本動不了,這才認命:“我承認我之前認識你口中的畫家,我住在這里也全是因為他?!?/br> “果然?!迸说脑捰∽C了我的猜測:“那個畫家叫什么名字?告訴我關于他的具體信息?!?/br> 軟硬皆施,白雅兒終于松口。 “他叫朱立,是一個藝術家,不止繪畫,他在很多藝術門類上都有驚人的才華,他是個天才,不,他是天才中的天才!”女人聲音里透著一絲狂熱,她的描述也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那個蓬頭垢面、滿眼血絲的落魄畫家竟然還是個藝術天才?”我目光一轉,女人的語氣很不對勁:“你和他是如何認識的?” “我在網上看到了老師的作品,很喜歡他那種直擊人性靈魂深處的風格,所以就不斷在他的作品下面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希望有一天能夠見到他?!卑籽艃翰⒉恢?,她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有那么可悲:“后來老師主動聯系到了我,他想要讓我參與她的下一件作品當中,讓我成為他的模特?!?/br> “所以你就來到了京海市?住到了他的隔壁?”我很不理解白雅兒的做法,那個畫家明顯有些心理變態,雖說很多天才都有瘋狂的一面,但這并不是說只要是個瘋子就一定是天才,我不認為一個偷窺者會是什么高雅的藝術家。 “是的,為了協助老師完成作品,我很榮幸和他成為了鄰居?!币呀浾f破,白雅兒臉上帶著一絲自豪。 “你剛才說你到京海已經三四個月了,什么作品需要這么長的創作周期?你們之間恐怕不僅僅是畫畫那么簡單吧?”我總覺得她在隱瞞著什么很關鍵的東西。 “以你齷蹉的思想肯定不會理解朱老師的藝術,我們之間什么事都沒有,我只是他的模特,他從未對我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情?!卑籽艃耗樫N在地上,朝我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 “你說我齷蹉?那一個偷窺者能比我偉大到哪去?”我扣住她的雙手:“他每天都對著你畫畫?能讓我看看他的作品嗎?” “你們這些人永遠理解不了真正的藝術,繪畫只是表現意識的手法之一,就算再抽象的繪畫也不過是在描繪一種思維罷了?!卑籽艃翰恍家活櫍骸爸炖蠋煹乃囆g你們不可能理解,那才是藝術,那才能被稱之為震撼人心的創作!” 她臉色通紅,似乎僅僅只是談論就讓她內心激動:“我的手機里保存有老師的作品,你如果想看的話,我可以幫你打開?!?/br> “躺在這里別動,我去拿手機?!蔽揖従徦砷_雙手,看到女人老實趴在地上,這才離開,找到她的手機和充電器又快速回到衛生間。 插上電源,開機,我把手機屏幕放到女人手邊。 她點開了一個隱藏文件夾,輸入密碼后,一張張照片以日期為編號出現在屏幕當中。 我隨便點開了一張,照片拍攝在幾年前,畫面中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手持碾子砸向一個人腦標本。向后翻動,接下來的幾張照片記錄了醫生將人腦碾碎的全過程,這一組照片被起名叫做智慧。 “這就是那位朱老師的藝術?” 繼續翻看,點開第二個文件,里面是一個蒙面男人,把豬皮縫在了自己大腿上,照片的名字叫做植皮。 往下隨著日期推移,這位朱老師的作品越發病態和瘋狂。 其中有一副是將嬰兒放在流浪狗身邊,鏡頭捕捉下了惡犬張口的一瞬間,這件作品的名字叫做獻祭。 還有一張是在加長的餐桌上,一個活人標本被分尸做成菜肴放在餐盤中,而在桌子另一側則坐著一頭被套上了西裝的豬,照片左下角寫著兩個字——晚宴。 這些根本不是繪畫、虛構出的,全都是照片,真實記錄的,歇斯底里,讓人看了膽戰心驚、頭皮發麻的照片! “怎么樣?怎么樣?!”白雅兒興奮的叫喊著,我用力將毛巾塞進她嘴里,強忍不適繼續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