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劉鵬張了張嘴,話到了舌尖到底吞了下去,換了個說法,“也不知這事真假?!?/br> 周中拿過白綾綢,展開,再折起來,“給李知縣發文到楊州,捉拿真兇,那小鐘氏想必也跟姓蘇的在一起吧,剛好一塊兒抓獲?!?/br> 李知縣,劉鵬在縣城待了不少年,自然比周中了解得多。李知縣在吳縣這幾年,無功無過,太平縣太老爺一個。然劉鵬之前在縣城里做的是伙計這種不入流的事,私下也聽到過風聲,縣太老爺愛財的很,只是愛財之道與別人不同,俱是別個主動捧上,再不是他強取豪奪。既然白綾綢寫了蘇家官宦人家,不知道李知縣會不會私下漏了風聲過去,給那邊賣個好? 劉鵬道:“不妥,李知縣說不定為了討好那邊,并不著人去逮捕,而是傳信過去讓蘇家自行解決?!?/br> 第三十四章 聞言, 周中疑惑道:“李知縣為何要如此做?他派人知會楊州衙門,一是秉公處理, 二是幫蘇家本家出氣。難道蘇家人害蘇家人,就不需要衙門出面?” 劉鵬道:“正是因為是蘇家人,才會私下處理。同姓之間, 一族之下,一榮共榮,一損俱損。況且蘇氏旁枝如此歹毒, 一些閑著磕牙的人必會猜測是不是蘇家本枝做事不公才引得旁枝如此膽大妄為, 行此惡毒之事。且蘇家有人在京做官, 自然受不得風言風流……” 周中想起白綾綢上所書蘇家官職最高者是吏部郞中蘇郎中, 正五品京官,郞中之職品級不高,但卻是吏部, 考核天下官員,出名的油水部門。多少雙眼睛盯著吏部出缺,如果蘇氏族中弄出些風波, 再有人落井下石, 蘇郎中這吏部郎中也當不成了。 一時, 周中神色猶豫。他是想報仇可沒想著斷人家的前程且蘇家本家也是受害人,頭次周中心中沒了主意。 劉鵬瞧著他不知何去何從的模樣, 勸道:“周兄, 何必拘泥形式,只要罪魁禍首伏誅, 管他是誰誅的,都算給侄兒報了仇?!?/br> 周中總覺得心中少了甚,卻又說不出來,只得嘆口氣允了。 只要白綾綢交到李知縣手中,自是知道蘇家有個在吏部任職的蘇郎中。京中吏部官員,李知縣平時巴結都巴結不上,這會有奇貨可居,自然巴巴地先按下案件先送給了蘇家,由著蘇家處置,他這邊再隨意尋了個罪名了結此案。至于周舉這個被冤屈的人,早給他拋在腦后。 既然打定主意,那就不能只讓李知縣專美,自是要讓蘇家知曉周家出了力,且差點死了人。 兩人商定,周中手抄了一份留底,卷起白綾綢去了衙門。 果不其然,李知縣看過白綾綢眼光閃爍,立時打發了周中和劉鵬。 見狀,周中和劉鵬兩人識趣,出了縣衙急忙往家中趕去。 回了村子,周中去了王家,一事不煩二主,王熊又清楚整個案件,請他去楊州走一趟帶封信過去。當然周中也不白使喚他,自有酬金謝他,只是周家現下沒銀子,許了來年收了田租補上。 王熊原待不應,王母卻替他應下了此事。 周中和劉鵬兩人走后,王熊道:“母親這是何苦?” 王母癡癡地望著院外的荊棘籬笆,半晌才道:“鐵牛都長這么大了,多虧了周秀才今年才上得學,還有大花……我如何甘心……” “娘?!蓖跣苷玖似饋?,看著在院中和大黃一起玩耍的大花,笑道,“娘,我習慣這里?!?/br> 王母默了默,想到當年離京時王熊尚小,不記得從前富貴,眼前的粗茶淡飯在他眼中也是難得的安適。 想著曾經的錦衣玉食,說是不恨那是假的,可跟命比起來,那粗茶淡飯也是香的,到底心存了希冀,王母猶豫道:“事情都過去幾十年了,誰還揪著那事不放?” “那事?”王熊冷笑兩聲,“娘覺得那是小事?那為何我們家遠行千里,躲到這個僻靜的地兒?” 王母讓兒子說的惱起,又想著兒子的倔脾氣,再想著公爹臨時前的念念不忘,長嘆道:“你去替周秀才走一遭吧?!?/br> “娘下次別再隨便替兒子應了別人?!蓖跣芘峦跄傅肽钆f事,忙囑咐道。 王母哼了一聲,回了屋里歇息。 次日天未明,王熊就上了路,一路急趕,月余才來回。 這一個多月,周中除了伸長脖子等王熊回來,余下的時候就是忙著打聽黔州府的書院,石橋村學堂全扔給王俊才和劉鵬,因本村的人上學不收束脩,周中就用糧食補給他們。 黔州府最有名的書院是黔州府城外的南明山的南明書院,南明山風景秀麗,一年四季皆不相同,且書院內匯集了黔州有名的大儒和才人,自是讀書人的首選之地,因求學者眾束脩也比別的書院高出一大節,但學者優也會給銀子獎勵,可抵銷一年束脩。故此南明書院也有不少讀書眾的寒門子弟。其次就是黔州府城內的官學,由朝廷主辦,有官派教授,且只要是秀才,束脩不用出。 按周家的家境來說,自然是官學好,只是想著吳縣的官學,周中心中頗是猶豫,就怕官學是個擺設,實際并無人求學,也無人教授。 因周舉一事,周中并沒有花多少銀子,把從王俊才那里拿來的二百兩銀子還了回去,至于趙家送的二百兩銀子正好做了去南明書院的束脩。 周舉在床上躺了二十來日才讓邵氏允了下床,大概險些丟了性命,周舉自此變了一個人,膽小又沒了主張,把以往的小機靈俱收了起來,事事皆問過周中,把周中郁悶的頭發都掉了不了。其實這事多是邵氏之責,后來邵氏弄明白周舉給陷害的原因,天天在周舉耳邊念叨,說他吃了這么大場虧就是因為沒有聽周中的話。偏周舉先是見了憐花殘狀,又受了一頓打。等周中找到白綾綢,才知曉憐花受小鐘氏指使故意接近周舉,把周舉嚇了個好歹,再不敢輕信別人之言,只把周中的話當圣言一字不錯地照辦。 說來也是冤孽,周舉空口白話讓兩個混混去整治小鐘氏,偏讓小鐘氏知曉。頭件想的就是要給周舉顏色瞧瞧,找個妓子去勾引周舉,順便禍害周家,最好能讓周家傾家蕩產??汕?,小鐘氏竟選上了憐花,通過憐花她還認得那個官宦人家的公子,這一來二去的就勾搭上了,且一個想毀了周家,另一個想滅了憐花,一拍即合,兩人聯手做下件殺人案。 且說周中在家讓周舉煩得要死,就想著帶著周舉一家去書院,又想著家中的孩子也需要教養。于是周中決定讓周秀和他的媳婦留在家中,其余人全跟著周中去書院,見見外面的世面,開開眼界。 一家子人把東西收拾好,就等著王熊回來。趕在八月十五前,王熊回來了,在家里清洗一番才去了周家。 周中迎他進了門,聽他說楊州蘇家情形。 王熊和縣衙的衙役先后腳到了蘇家,等衙役進了蘇家門,王熊才進蘇家提了周中的要求,必要小鐘氏和設計陷害周舉的人死。有了前面衙役的話,蘇家自是相信了王熊的話。其實不用王熊發話,蘇家也要治那個蘇家子弟死。不過蘇家謹慎,外面并沒有傳出多少風聲。只知道蘇家嫡枝的三老爺和旁枝的一戶人家去山上打獵遇到狼群被啃得體無全膚,而蘇家三老爺的妻室帶著兒女回了娘家居住。因蘇家三老爺橫死,上有高堂,做不得白事,于是一場白事也無。蘇家把小鐘氏的尸身給于王熊瞧過,就扔到城外亂葬崗,連床席子也無。 了斷了小鐘氏這個禍根,至此周中總算長長地出了口氣,又再三告誡自己一定不要放松對家人的教導,這也是他打算帶著一大家子人出門遠行的目的。 隨后王熊又拿出一疊銀票和巴掌大的畫像遞給周中,周中道:“這是何意?” 王熊道:“蘇家給的封口費,也請我們留意蘇家真正的三爺。諾,這是蘇家三爺的長相,也不是,是蘇家老爺的畫像,據父子兩人長得很像?!?/br> 周中看了一眼,心中嘆氣,堂堂的富貴公子卻被旁枝從小給拐賣,又拿自己的兒子充了本家的公子來了個魚目混珠??蓱z那真正的珍珠也不知流落到那個地方,受著怎么樣的苦。 因著那一絲憫憐心,周中倒細細地把畫像看了個遍,引來后面一場故事。 收起畫像,周中點了點銀票,足有二千兩。 既然是封口費,周中只是吃驚了一下,抽了五百兩銀子出來給王熊。王熊婉拒,離開蘇家時,蘇家不至給他準備了好馬還給了他五百兩銀子的辛苦費,他能如何再收周中的銀子。 想著去南明書院讀書花費頗多,周中見王熊實在不收,也不客套把銀票收進懷里。轉頭給了劉鵬五百兩銀子,讓他在村子里建一座屋子居住,好把妻子接過來一同過活。 曉得周中手中寬裕,劉鵬也不推辭,知道周中趕著去黔州府,立時趕了回去把妻子接過來,再和周中聚了一聚。次日,周中就帶著邵氏,老二一家,老大家的一雙兒女往黔州去。怕周秀和他媳婦惦記,許了他倆一年后換周舉一家。 有銀子在手,周中自是舍不得一家子吃苦,租了兩輛馬車跟著商隊一起出發。三個小的連著邵氏和小邵氏連縣城都沒去,一路上驚奇連連,看著啥都覺得稀奇,一路上熱熱鬧鬧,連周中也不覺得疲憊。一路上周中又故意歷練周舉,讓他cao持一路吃食住宿,雖說是跟著商隊行走,其實也是搭個伴省了請鏢師的錢,其它的皆是各顧各的。這一路下來,周舉倒有些恢復了原來的活泛勁兒,只是之前那份小機靈俱沒了影子,周中越看越滿意。 等周中領著一家老小提著大包小包爬到南明書院門口,迎接他的卻是一個噩耗——南明書院不收他。 第三十五章 飛檐斗角, 白墻青瓦,南明書院四個溜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南明書院有一規矩, 凡是秀才皆不用考試即可入學,非秀才者則需考試通過后才能入學。且每年有歲考,分甲乙丙丁, 歲考跌入丁等皆要被退學。 今日正是入學考試之日,凡是通過考試的學子方可留下。 故此周中一行到的時候,油桐大門緊閉, 寂寞無聲。 周中手抬涼棚望著南明書院凝神片刻, 方整整衣裳, 上前敲門, 不過須臾,有齋夫開門??粗矍暗睦侠闲⌒『痛蟠笮⌒〉陌?,尤其還有一條兇神惡煞又肥壯的大狗, 他呆怔了好半晌扭頭望了望大門上方的匾額,南明書院四個大字清晰在目。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氣,他朝著周中道:“你們走錯了地了, 此地是書院?!?/br> 周中皺眉道:“此處是南明書院, 我等來求學, 有何錯之?” 齋夫眼睛大睜,指著周家幾人, 結結巴巴地道:“你們是來書院求學的?” “正是?!?/br> 聽了這干脆的回答, 齋夫愣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把周家幾人打量了一番。周中雖著生員衫但年老體衰,應當不是來求學。邵氏小邵氏和敏姐兒三人是女子略過自是不提。禮哥兒和信哥兒兩人太小,且信哥兒還摟著一條狗,怎么看兩人也不像是驚艷絕才的神童,而南明書院又不是蒙學,自是排除兩人。剩下就只有周舉一人,看著三十未到,尚算年輕,只是身上絲毫不見讀書人的氣質。齋夫面上頗是猶豫,來來回回打量好幾回,仍未看出是誰來求學,遂笑嘻嘻道:“秀才公哄我,你們老的老小的小,那能上我們書院讀書,那個正當壯年的,一看就是沒有讀過書的?!?/br> 語氣中隱隱的不屑讓周中大怒,可不待他發作。 那齋夫又搖頭道:“我們書院皆是年輕學子,連不惑都少,更何況你知天命?!?/br> 周中怒道:“帶我去見你們山長,我倒要問問南明書院是不是不招年老之人?” 齋夫見周中發怒,自以為好心沒有得到好報,也惱道:“你忒不識好心人,書院里那有你這般老的學子?!边呎f邊敞開門讓周中一行進來,只是當旺旺要入內時,給攔住了,“狗可不能進來?!?/br> 旺旺歪頭上上下下打量他,似乎在想從那里下口,這一模樣唬得他急急后退。 周中道:“旺旺,聽說南明山風景秀麗,你去瞧瞧?!?/br> 旺旺鼻子皺了皺,才邁著四肢出了書院。 齋夫讓一條狗給嚇住,丟了顏面,頓時惱羞成怒,原本往西的腳尖轉了一下,沿著東邊的路徑一直向前。又走了一刻鐘,到一處院落。周中被引入一處房舍,邵氏等人在外面等候。 片刻,周中一臉怒氣出來,領著周家人往外走去。那齋夫匆匆趕來,“秀才公別急著走啊,走錯了可出不了書院?!?/br> 周中腳一頓,待那齋走到前面方抬腿跟上。齋夫一路走一路道:“瞧瞧,我早說過了吧,不信我?這會還不是照樣要回去,白費功夫……”齋夫滿臉的興災樂禍。 周中卻是不言不語,一路急走。禮哥兒和信哥兒兩人對視一眼,信哥兒大聲嚷嚷:“哥,你聽到嗡嗡的聲音沒有?像有只大蒼蠅在那里嗡嗡地叫個不停?!?/br> “奇怪了?這個地方怎么會有蒼蠅呢?”禮哥兒愁著臉不解地道,撓了撓臉,忽地道:“難道這里是茅坑,要不那里來的蒼蠅?!?/br> “嘻嘻,原來這里是茅坑?!毙鸥鐑旱诺诺嘏艿角懊?,對著齋夫道:“你們這里是茅坑嗎?” 前面領路的齋夫嘴上說的正高興,忽地讓信哥兒打斷話,正不高興,未曾聽清他的話,就哼道:“忒無禮?!?/br> 信哥兒在鼻尖揮了揮小手,小眉頭皺著:“你放屁了,好臭!” 齋夫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正待要找話岔開,忽地想起他沒有放屁,立時明白過來,大怒道:“老子沒放屁,你個臭小子放的屁栽贓我?!?/br> “我小孩子放屁向來不臭,不是你是誰?”信哥兒一本正經胡說, “你……” 周中岔開話道:“我剛才也見著一只蒼蠅,你們這些雜役需得勤快些,多打掃打掃,別引得蒼蠅亂飛?!?/br> 說完,已到了書院門口,周中領著一大家子揚長而去。 齋夫莫名受了一番指責,楞了半晌仔細回想一會,剛才隱約有聽到兩個臭小子在后面說蒼蠅和茅坑,再結合周中的話。他那里還不明白,氣得跳腳大罵,那想旺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沖他呲牙。他忽地一聲跑進去,呯地一聲關上門。 “汪汪汪?!蹦懶」?! 旺旺沖門口叫了幾聲,調頭四肢飛似的朝周中他們追去。 損了齋夫一頓,周中心中頓是痛快許多,不過仍是板著臉教訓兩個孫子,“以后不許說那些無禮的話?!?/br> 明明爺爺聽了那些話也是高興的,卻還訓他倆,禮哥兒和信哥兒心里不服,面上只做了個垂頭恭聽的模樣。 周中那里不知兩人心中不服,在鄉下地界倒不妨,但在州府,他要去的是官學,這些話以后還是不要說好。又想著要多給兩個孫子教教禮儀,最好罵人不帶臟字。 一路行到山腳,早過了午時,大家又累又餓。遂找了附近的農家歇息一晚,要過熱水擦洗一遍,換上干爽的衣服,周中長長地出了口氣,又讓大家一一地擦洗一遍換上干爽的衣服,以免得了風寒。再請農家燒了飯菜,一家子填飽肚子略做休息就上床歇息了。 邵氏見周中臉上沒了怒氣,方道:“他爹,俗話說的好人離鄉賤,要不我們家去吧?” 周中搖頭,“此次出來,不僅是為了讀書考功名,我也想借此改改老二的性子,也讓幾個小的長長見識,見見人情世故?!?/br> 邵氏道:“老二給上次的事嚇破了膽,如今膽兒也就比老鼠大那么一點,那里還敢生事?!?/br> 周中長嘆一聲,這些日子,老二雖恢復了以往的靈活,可還是膽太小,有點風吹草動,立馬縮了脖子。之前老二膽兒又太大,如今又太小了。 “過猶不及?!敝苤袚u頭道。 至于去處,自然是黔州府的官學,既在城中,又不要束脩,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地方。 周中在農家歇了一晚,次日又領著一大家子去了州府官學。州府官學設在城東,門面闊大又氣派,不是南明書院可比。周中的臉上不由露出笑意。 有齋夫領了周中一家子進了官學,繞過影壁,白墻青瓦,周中滿意地點點頭??稍酵镒?,白墻不再,青瓦成了片瓦,殘垣斷壁比比皆是,周中的臉越來越黑,這那有丁點官學的樣子。 周中運氣再運氣,實在忍不住,問道:“這不是州府官學嗎?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