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于是錢寧與遲艷都轉去看邵良宸。雖說他們四個近日一同出生入死,彼此都很熟絡了,但古人心里的等級觀念還是根深蒂固,這里面二小姐身份最高,她不拿主意,自然就聽二儀賓的,他們兩人只管提提建議。 眼下他們來到兩座城池之間的野外,暫時不會有什么危險臨頭,前面那座安化城怕是不怎么安穩,后面那座寧夏府也不像安穩的樣兒,看起來留在中間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何菁平心而論,當然盼著盡快能回到安化城去,看看二哥與父親他們是否都平安無事。但值此關頭她也明白回去的危險性,總不能因為自己有個看起來還算高的身份,就要求別人陪自己去冒險。 邵良宸明白他這心思,便道:“還是先去環縣吧,遲姑娘的手下或許能有些安化城里的新消息?!?/br> 錢寧有些遲疑:“環縣畢竟距離安化太近,會不會不安穩?” “頂多就是遇見些潰兵,”邵良宸并不十分在意,“那些人又不至于認得出咱們是誰,到時大不了咱們一望見他們的影兒,就鉆進山溝里躲起來,想必他們群龍無首,也不至于對咱們四個身份不明的人窮追不舍吧?” 這話錢寧倒也認可,王長子再如何疏漏,也不至于再放楊英和仇鉞兩個頭頭跑回寧夏來吧? 他便沒再提什么異議。一行四人繼續朝東南行進。 早上倉促出門,早飯他們都沒有正經吃,好在遲艷對沿路一帶的村鎮都很熟悉,很快尋到一處離官道很近的小鋪子,買了些吃食來充饑。糙白面摻了高粱面和豆面做成的雜面餅子,遲艷很擔憂二小姐會吃不慣,結果何菁倒被鋪子里飄出的羊雜湯香味吸引,決定坐下來好好品嘗。反正趕路也沒什么可急,四人干脆好好坐下吃了頓飯。 見到村鎮上的人們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放羊的放羊,都在繼續著平靜生活,路上也沒見到一個兵士,四個人的神經也愈發松弛,不再那么提防著危險隨時迫近。 因之前身邊總有邵良宸守著,何菁還沒得機會與遲艷好好聊天,等再上路南行時,兩人得了機會閑扯一通,很快就刺繡的技巧找到了共同話題,聊得越來越熱絡,什么針法難,什么絲線好用,簡直一連說上幾個時辰也說不完。 “二小姐還會女紅呢?”錢寧綴在后面小聲問邵良宸。 “是啊,看不出來是吧?”邵良宸自己也覺得好笑,他這媳婦做飯,家務,女紅,樣樣都做得很好,做個古代的賢妻良母也算達標的,但她的性格氣質看上去,就是怎么都不像個賢妻良母。都不說他倆之間相處如何,古代賢妻良母型的女人,有知道了自己哥哥要造反還這么有魄力去阻止的么?真要下個定論,她倒更像個女俠。 “遲姑娘也不像個會拈著針繡花的人啊?!鄙哿煎饭室庑毖燮持X寧,“錢兄看著挺威風的人,想必是不會懼內的吧?” 錢寧同樣斜眼瞥了他一下:“那自然不會?!?/br> 邵良宸見到他臉上的古怪笑容,不禁蹙起眉:“你這神情是何意思?” 錢寧那表情再明顯不過我即使懼內,也一定不至于懼到你那份上??杀簧哿煎愤@一問,他立刻裝起無辜:“嗯?什么神情?” 邵良宸也不與他深究,只趾高氣揚地道:“其實男人懼內,該算是一種福氣。除了那極少數遇見河東獅的軟骨頭之外,男人家會懼內,還不都是因為遇見了可心的媳婦,才因愛生敬、心甘情愿讓著她么?” “有理呀有理,”錢寧動作夸張地點著頭,簡直整個上半身都跟著脖子動起來,“老弟,等回了京城,我還要好好向你討教這懼內之道,爭取也做個你的同道中人?!?/br> “好說好說?!鄙哿煎芬膊还芩@話當中有幾分真心,幾分反諷,只一概保持昂然姿態笑話,你們全大明的古人都算上,有幾對夫妻能像我們這么和諧的?我懼內,我驕傲!你們想懼還沒機會呢! “老弟,說句實在話?!卞X寧慢悠悠道,“倘若這趟差事就此辦成,咱們順順當當地回了京師,你是不是有心就此卸任,守著媳婦過小日子去了?” 有關回京之后的打算,他們之前一直都未提及,如今決戰當前,大事今日不了結,明日也該有個了結了,也確實到了該說說這事的時候。邵良宸也不隱瞞,點頭道:“我確實有此打算。這一次的事你出力巨大,到時就向皇上奏報說,是你居功在首,我卻力不從心,我確實是想退下來了。以我對皇上性子的了解,你替我去做那個御前紅人,其實更合適?!?/br> 歷史上的錢寧是因為騎射功夫過人,被正德皇帝看中,才做上御前紅人的。這一次有邵良宸幫著引見,讓錢寧的本事有機會被皇帝看到,很可能就會一舉捧他到御前去,只是劉瑾暫時倒不了了,還不知錢寧何時可以大權在握。 錢寧聽了他這話,既沒顯露什么感動感激,也沒顯露什么欣喜得意,反倒似有深意地望著他笑道:“我覺得,你這打算怕是不夠明智?!?/br> “哦?何謂不明智,愿聞其詳?!鄙哿煎佛堄信d致地問,錢大佬的腦筋他是很服氣的,有機會聽聽人家的意見,他真心很期待。 “你的年紀比我還小著幾歲,卻說自己力不從心,皇上又不是傻子,一想就知道你是為了過小日子的私心,推卸責任。別說他不會松口放你走,即使松了口,也一定不情不愿,這對你將來可沒什么好處?!?/br> 邵良宸道:“我也不是沒想過這些。所以我并未指望什么功成身退,大不了將爵位、府邸、財帛這些御賜好處都交還回去,能過上平靜日子也是好的?!?/br> 錢寧連連搖頭:“你想得未免太簡單了。官場就是個爛泥塘,進來了就別想輕易出去,硬要拔腳出去,就得沾上兩腳爛泥,多少年都別想甩得脫。別看你面上只是個閑散侯爺,誰也沒得罪過,可你畢竟得過皇上那么多的好處,你曉得看著你眼紅的人得有多少?實話對你說,與你相識之前,連我都眼紅你!” 他嘿嘿一笑,姿態坦蕩自然,“捧紅踩黑是人之天性,你做慣了君子,不知道那起子小人的心思。那些人見你侯爺不做了,豹房不進了,靠山倒了,成了比他們地位還低的小腳色,他們便會想:‘唉呀你也有今天啊,我現在不趁機收拾收拾你,更待何時?’到時候…… 你以為等你卸了任,把皇上給你的好處都還回去,自己帶著媳婦去做個小買賣,就真能平靜度日了?到時不知有多少往日眼紅你的人都要去找你的茬兒,而你呢?無官一身輕了,總不能天天都靠拳腳把那些人打出門去了事吧?到那時,一個小小的五城兵馬司步快都敢朝你吆五喝六,一個買豬rou的婆娘都敢刁難你媳婦,你又該怎么辦?當然,你總歸是有安化王府這個岳家,不過依我看,你們也不會想回王府來過一輩子吧?” 邵良宸竟無言以對,他與何菁向往的就是自由生活,當然不想窩在安化王府里過一輩子,可是現實局勢也確實如錢寧分析的那樣,這時代士農工商的等級分化極其明顯,沒有一個官場的后臺做支撐,即使是那些富甲一方的大商賈也會面對許多來自官場的刁難與盤剝。 他從前沒有拉幫結派,幾乎沒有朋友,要是卸了任,離了皇帝,就再沒什么靠山了。到那時的處境,很可能就是錢寧說的那樣,不托庇于安化王府,就只能各種受欺負。 “你有心把功勞都讓給我,我心里自然是感激的,不過還是請你聽我句話?!卞X寧難得的語氣十分鄭重懇切,“你想卸任,可以,但這事急不得??偟孟葹樾度沃蠛煤娩佉讳伮吩僬f。你若信得過我,這事兒等咱們回了京,由我來幫你合計著慢慢辦?!?/br> 邵良宸苦笑了一下:“瞧你這話說的,現今我除了你,都不知還有誰更信得過了?!?/br> 這話說得可謂發自肺腑,雖然時日不長,經過了這陣子的接觸,尤其有了前次錢寧相助救回何菁的經歷,邵良宸對錢寧的提防已經所剩無幾,再聽了他方才這一番話,殘存的一點芥蒂更是蕩滌干凈。 但凡錢寧有一點私心,剛才便該就坡下驢,接下他將功勞盡數相讓這個巨大好處,說上些感謝的話也就得了??扇思覅s反過來勸他不要急著卸任,足見是真心替他著想。此刻邵良宸是真心將錢寧視作了一個靠得住的好朋友。 錢寧聽了他這句話,似乎也有些觸動,遂笑道:“你既都這么說了,我也更進一步,把話說得再敞亮些。你不是有心叫我頂了你去做御前紅人嗎?這事兒尚未成行,咱也就沒把握說一定能成。但我可以提前放一句話在這兒但凡成了,真叫我做了御前紅人,手里有了權柄,我,錢寧,就是你的靠山!將來你是想去做土財主,還是去經商,是安家京城,還是安化,或是江南,但凡不出了大明境內,但凡我的手能夠的著,就絕不叫人欺負得到你頭上!有我錢寧活著一天,就有你一天平安逍遙的日子!” 邵良宸聽得愣愣的,幾乎要感動得鼻子發酸了,忍不住問道:“錢兄,其實我早已有心問你,你我從前并沒什么深交,為何這一次一同辦差,你會如此傾力相助?依我看,你為的可不會僅止于那點功勞?!?/br> 最初錢寧答應留下相助阻止朱臺漣謀反,似乎還是為著功勞,至少當時他自己是那么說的,但這陣子邵良宸越來越覺得,如果只為了功勞,錢寧根本沒必要對他們如此盡心。 一個人對你好是真心還是假意,其實不難分辨,人家沒怎么動嘴皮子,所有的好意都是以行動表示,還需要什么證明?錢寧很顯然是真心對他們兩口子很好。 這是為什么呢?錢寧位列《明史·佞幸傳》,雖說《明史》里不靠譜的內容很多吧,可隨便一想,一個能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子上的人,還會是個為人厚道、行事義氣的?古往今來,哪個權力頂峰上的人會是厚道義氣的??? 他是誠意想把御前紅人的位子讓給錢寧,但也從沒指望過能得到錢寧什么回饋,權力場上人情單薄如紙,等到他退下來,沒有用處了,還去指望人家知恩圖報,對他一如既往,那根本不現實。沒想到錢寧的反應,遠比他指望的好了太多。 等話問出了口,邵良宸忽然又有點后悔。如果不是為了功勞,也不是為什么“義氣”,那還能是為什么?錢寧肯定不會對何菁有什么單相思之類的想頭,這一點他看得十分分明,那…… 這丫可是個會逛相公堂子的,是個典型男女通吃的明朝男人。二哥不好男風邵良宸是知道了,可錢寧好過男風,他也知道。而他更加知道,自己長了一副很吸引男風愛好者的長相。如此一想,邵良宸就開始頭皮發麻。 看著錢寧淺淺地笑了一下,轉眸朝他望過來,邵良宸心驚膽戰地祈禱著,但愿他不是想“表白”…… 事實似乎正在朝著他恐懼的方向發展,錢寧抬手撓了撓頭,有些為難似地挑起眉:“這個,別人對你好點你受著就是了,男人家何必像婦人一樣,把話都說得那么透呢?” 邵良宸身上都發冷了,有心追問“不,你還是說個清楚的好?!笨捎謸淖穯柕慕Y果,就是聽錢寧說出“其實自從我頭一次見到你,就對你那樣那樣了……” 真要那樣了可怎么了得!以后他還敢跟錢寧說話嗎? 好巧不巧的,這時候與遲艷并排走在前面的何菁還回過頭來,朝他們喊道:“你倆談情說愛呢是怎地?落那么遠干什么?” 他們確實不知不覺間與前面兩人拉開了幾十步的距離。于是邵良宸趕忙頂著發麻的頭皮催馬跟上去,錢寧倒沒顯露什么不自然,跟上來后還笑道:“干什么要說我倆談情說愛?聽說高門大戶里的女眷們也常有些別具一格的‘手帕交’,彼此親如夫妻,至死不渝,面上常常打的就是一同針織刺繡的幌子。所以艷艷吶,你可要留神二小姐別有用心,打你的主意?!?/br> 遲艷聽他當著人家的面就稱自己“艷艷”,頓時臉上一熱,輕啐了一聲不理他。何菁則頗豪邁地斥道:“去,你當別人都像你那么男女通吃呢!” 一聽見“男女通吃”,邵良宸的頭皮就又是一陣竄麻。 錢寧笑不可仰:“弟妹,就你這性子,若非提早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必定要以為你是個山大王家的閨女!” 人置身于荒野自然之間,相比往日少了許多拘束,也就難得地拋開規矩,說起話來更為自在灑脫。一路談談笑笑,不知不覺便到了環縣附近。 跟前沒有高山,僅有一些丘陵起伏,環縣的小縣城就坐落于幾座丘陵之間的小盆地里。 “轉過前面那座小山丘,咱們就到了?!边t艷指著遠處一座小山頭說道,“還好這一路還算太平,等進了客店,說不定就能聽到安化城里的新消息了?!?/br> 何菁略略仰頭朝那邊望著,不自覺地緩下了馬速。那三人見狀也隨她慢下來,邵良宸問:“怎么,有何不對勁么?” 何菁抬手指向那邊:“你們看那邊的山頭上,是不是有人?” 另三人都朝那座山丘上望過去,此時已到了下午,陽光依舊明媚,這里距離那座山丘尚遠,足有半里多地,他們盯著那邊望了一陣,也沒看見什么人影。 邵良宸湊近些問:“你確實看見那里有人?” 那座山丘雖然不高,但也不是可以隨腳溜達上去玩的,又不擋在路上,還光禿禿的沒柴可砍,照常理說是不該會有人去到那上面的,如果上面真的有人,就是不大正常的狀況。 “我……”何菁才剛說了一個字,只聽一聲颯然輕響,繼而“哆”地一聲,一支雕翎羽箭遠遠飛來,斜插在了面前的硬土地上,距離何菁所乘的馬前蹄僅有一尺余遠,箭尾還在不斷顫動。 何菁連人帶馬都嚇了一大跳,馬匹嘶鳴一聲人立起來,還是邵良宸及時出手扯住了韁繩,才沒叫它站起太高將何菁甩下馬去。 未等他們多做反應,又是一箭颯然飛來,斜插到了地上,落點與前一支箭相距極近,竟不超過一寸,幾乎就是射到了一起。 “不要動!”錢寧抬起手臂喝道,“這是人家在發箭警告,叫咱們不要妄動。不然憑著這人的準頭,想要射殺咱們是輕而易舉!” “可是,”何菁忍不住已發起抖來,“這么遠……” 這個距離都有二百多米了吧?隔這么遠人看上去都只是小小一只,還能用弓箭射得中?而且,她看看地上那兩支箭,每一支都斜插入硬土至少兩寸,若是射在人身上,想必可以射穿了。飛了那么遠的箭矢,還能有這么大的力量? “是五石弓?!卞X寧手中緊緊抓著韁繩,控制住馬匹的躁動,雙眼幾乎一霎不霎地盯著那邊山丘之頂。 尋常擅長騎射的高手也就使用三石弓,普通弓.弩手則使用兩石弓,可以拉開五石弓的人膂力必定驚人,錢寧也只是在陪朱臺漣習練之時試過拉開四石弓,可那種拉力幾乎達到極限的時候,也就無法再保證準頭,至于五石弓,他就碰都沒碰過了。 這種最高端的硬弓射出的箭矢足以穿透尋常盾牌,若是射在穿了甲胄的兵士身上,足以洞穿人體。掌控五石弓幾乎可算是一項神技,既能拉開這種弓,又能有精確的準頭,就更是神技中的神技。 就像武俠世界里的人總會關注誰是高手,愛好騎射的人中間也都會傳說誰是個中翹楚,錢寧早就聽說過,當今天下能有這等射術的人寥寥無幾。 寧夏衛的參將仇鉞,就是其中之一。 第106章 舍命護持 仇鉞離開安化城時,只是覺得與朱臺漣無話可說就該拂袖而走, 對走去哪里卻沒個主意。 “將軍, 咱們該往何處去?”路上親兵隊長顧從問道。 仇鉞沒有回答,真去到荒野之間, 才發覺天下之大,已沒了自己的容身之處。他默了一陣, 方道:“我犯下的罪過說不定也會累及你們,你們還是快些散去自保吧?!?/br> “將軍說得哪里話!”顧從隱含憤恨, “我們追隨您這些年, 您是何樣人品,弟兄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們怎能在這當口棄你而去?” 跟前的幾個親兵小校都是仇鉞心腹,這時也都紛紛附和, 有的還說:“將軍是為對付劉瑾那惡賊,有何過錯?咱們何必要如喪家之犬一般就此逃掉?”“就是, 這下安惟學那幫孫子該得意了, 安化王府抱了劉瑾的大腿,堂堂宗室去巴結閹賊, 很光彩么?” 仇鉞卻沒心情多理他們, 只顧信馬前行。自己是不是真有過錯,朱臺漣是不是光彩,他都沒心思去想。 顧從與這幾個小校對仇鉞的所為都清楚知道, 方才也都跟著聽清了他與朱臺漣的對話,見到仇鉞如此消沉,他們湊在一處小聲商議了一陣, 最后由顧從上前道:“將軍,咱們都是血性漢子,平日殺起韃子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兒,您不愿向朱臺漣屈膝投降,哥兒幾個也都理解,可咱們被人家擺了一道,吃了這么大的虧,總不能就這么算了!” 仇鉞微露苦笑:“那你還想如何?難道要殺回安化去?那樣造反的可就是咱們了?!?/br> 顧從提韁湊近了些:“將軍您忘了?朱臺漣身在安化,可他那寶貝meimei還在寧夏啊。咱們這便回寧夏去,將二小姐亂刀分尸,只給朱臺漣留個腦袋,叫他看見,也算一解咱們心頭之恨!” 對此提議,仇鉞一個字都懶得置評。從前出關殺敵的時候,遇到韃靼人的婦女他都不愿下殺手,現在還會為了泄憤便去殺個漢人女子? 他就這么沉默前行,不多時便到了環縣之外。仇鉞縱馬到了岔路口,稍作遲疑,便一撥馬頭拐了進去。 客店大門緊閉,看樣子是沒有人在。仇鉞在道路中間下了馬,望著客店發呆。這地方他已來過數不清多少次,今天想必是最后一次了。 最初認識遲艷的時候,她還沒開起這間店?;I備開張的那會兒,還是他叫來人手幫她收拾打理。他是個世襲武將,不懂得讀書人花前月下那一套,喜歡她就只知道盡力對她好,算起來向她明示心意至今也有許久了,回憶起一幕幕前事,仇鉞怎么都覺得難以想象,遲艷竟然都是在騙他的。 他們雖然一直以禮相待,連手都沒拉過,可是……她繡了荷包送給他,他說自己是行伍中人不適宜隨身攜帶那種東西,她就笑著堅持要他手下,說那是特意繡了保他平安的……那些也都是假的么? 仇鉞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個繡花荷包他這次沒帶出來,因為他擔憂這一回朱臺漣使詐,鬧起亂子失落了她送的禮物,沒想到,她和她的禮物,都是王長子使詐的一部分。 “將軍,”顧從安排了人手在路口警戒,又過來對仇鉞道,“姜總兵也去了安化,必定也被朱臺漣游說了去。如此下去,咱們過不多時就連寧夏城也回不去,只有坐以待斃的份了,您真甘心叫他們如此順心如意?朱臺漣可是給您使了美人計,等咱們被一網打盡,他們還要拿您當笑話講,您真的甘心吶!” 仇鉞不覺間攥緊了拳頭,他是不甘心,在朱臺漣面前時他還說得出得知遲艷不會被自己連累反而欣慰的大方話,可此時想起了過往種種,想起自己曾經付諸真心的那些言行將要亦或者說是已經被遲艷當做笑話講給朱臺漣聽,他當然不甘心! 憑什么??!憑什么我要像個傻子一樣被人耍得團團轉,最后還連個屁都不敢放,就由著人家伸頭一刀? 畢竟是鋒芒戾氣遠超常人的武將,不甘與憤懣好似蘇醒的惡魔,迅速自心間膨脹,之前的消沉落寞很快一掃而空。我是做了錯事,可朱臺漣、遲艷,還有那個二小姐,他們的所作所為又能正派到哪兒去?憑什么我要自暴自棄,讓他們全都順心如意?女人又如何?女人便可以為所欲為,把別人肆意玩弄?那樣的女人同樣該殺! 仇鉞猛地回過身:“走,回寧夏去!” 跟前的幾個心腹小校頓時轟然應和,他們都是些殺過人見過血的漢子,自然不甘心窩窩囊囊被人收拾,就是死也要圖個痛快。而其余剩下的幾十個親兵不曉得內情,只知道主將之命一概聽從,也便不問緣由地跟著。 沒等仇鉞回到岔路口,有一名守在那邊的親兵過來報說:“寧夏方向過來了四個人,都騎著馬,尚且不明身份?!?/br> 尋常百姓極少有騎馬出行的,在這特殊的當口騎馬走在官道上的人就更不尋常,仇鉞快步去到跟前的小丘頂上,憑著過人的目力一看,很快認出了遠遠行來的四個人當中,有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即使隔得很遠,即使她扮了男裝,他也同樣可以一眼認出她…… “是仇鉞?!边t艷面色凝重地說道,“方圓千里,只有他有這樣過人的射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