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夏夢愣了下:“別鬧了,我回去是探親,你跟我去算什么?” 官泓想也沒想,道:“女婿上門啊?!?/br> “……”夏夢心砰砰跳,囁嚅著:“你……別胡說八道了。我也就是說了玩的,才不回去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br> 官泓聽完也沒再多說什么,東拉西扯無主題地聊了聊,就掐了電話。唯獨夏夢還一陣陣發怔,把方才官泓的話又想了遍。 他近來是真的喜歡開這樣的玩笑,又是當著侄子的面說要介紹嬸嬸,又是要把重心移回國內經常陪她吃飯,現在還紅口白牙說出什么女婿上門的話。 ……這個外國abc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女婿啊。 夏夢的一顆心被他弄得忽左又忽右,原本她已經告誡好自己,甘心躺平在懸崖底下,做一個安于現狀的loser來著。 夏夢盯著手機看,踟躕到底要不要回撥過去問清楚,手機卻先她所想地響起來??傻认膲艚舆^來,一看那串號碼,忍不住皺起了眉。 第11章 夏夢想要回家只是一時興起,不知道被哪個促狹的聽去當了真。夏夢看著屏幕上她mama的號碼,心情多少有一點復雜。 夏夢長在一個單親家庭,從小和mama夏美娟相依為命。父親是誰她不知道,長到四五歲進了幼兒園,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美好的稱呼叫“爸爸”。 夏美娟仍舊不跟她提起這個人,可年幼的孩子好奇心強,有幾次夏夢實在受不了,剛一問出口,夏美娟抓過晾衣架就過來抽她的屁股。 大概就是這時候打得上了癮,體罰教育的種子一落到夏美娟心里,就放肆恣意地蔓延了開來。加上她之后迷戀上酒精,醉醺醺揍人的感覺就更好。 夏夢身上常年帶著五道杠,年紀小的時候只覺得害怕和委屈。每天最高興的事是坐在幼兒園里看其他人爸爸,想象他們抱小孩的時候,懷里的人是她。 實在太難受想被抱抱了,就裝肚子疼,她懷著小寶寶的老師總會和藹地給一個懷抱。當然也不敢逗留太久,很乖的自己跳下來,趴在她肚子上聽寶寶動。 那是她年幼時期不多的一點溫情,因為太珍貴也太短暫,每次拿出來都小心翼翼地捧手心,害怕一口氣就吹涼了,要一點點一點點地想。 后來長得大了,個子高出夏美娟一截。她再手癢的時候就不太好發揮,更別提夏夢開始有了叛逆心,偶爾會擋住她揮下來的一耳光,再惡狠狠地看著她。 母女之間的關系在那時候到達了冰點,爭吵和暴力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夏夢的離家出走伴隨初潮一并到來。 但也直到十八年那年,夏夢才終于擺脫了那個家。這座繁忙的城市終于敞開懷抱,接納了她,在那之后,是一連幾年沒有跟母親聯系的真空期。 夏夢再看了看那串號碼,接起來的時候多少有點不情不愿。電話那頭倒不是她夏美娟,一個男人的聲音問:“是夢夢嗎?” 夏夢聽出是她舅舅,莫名其妙的心一顫,問:“舅舅?” 舅舅說:“就是我啊,夢夢,你現在在外忙不忙,能不能請幾天假回來一趟?!彼Z氣挺焦急:“家里有點事,想請你幫幫忙?!?/br> 夏夢那種不祥的預感更強了些:“請假沒問題,可是到底什么事呢?” 舅舅不肯細說,只道:“電話里說不清爽的,你還是趕緊回來一趟吧,今天就出發,見面之后我們再細談?!?/br> 夏夢掛了電話手都有些抖。 夏美娟身體一向就不好,加上不良生活習慣的影響,前幾年就小中風過一次。雖然后期恢復得不錯,但畢竟已經是四五十歲的人,狀態不比從前。 那回就是這樣,她舅舅搞來了她的電話,因為害怕知道胡美娟出事她不肯回來,還特地編了自己家的事來騙她。 夏夢越想越覺得不安,連忙去老總辦公室請了假。 臨近開學,各種交通工具都被學生潮擠得爆滿。普快太慢,高鐵無票,夏夢最后咬咬牙買了一張頭等艙機票,這才解決了問題。 坐在機場等待值機的時候,夏夢方才一點點冷靜了下來。身上的汗已經被空調收干,濕漉漉的襯衫卻貼著脊背,涼得她禁不住打戰。 所以她這么焦急是為了什么?原本以為血緣親情早就是一場海市蜃樓,看破它的虛假面目后,自己就可以無欲無求無情無愛地活著。 看來還是有割舍不下的東西存在啊。 夏夢一旦有煩惱,就忍不住習慣性地給官泓打電話,本來以為他不可能接的,沒想到剛剛響過幾聲就通了:“吃過飯了嗎?” 他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夏夢在被他外表虜獲之前,最先被吸引的就是他的聲音,純凈如一汪清泉,很輕易地就讓人平和下來。 夏夢心里好受不少,說:“通知你一聲,我現在正在機場準備回家呢?!?/br> 官泓納悶:“這么突然?”幾小時前剛說過,這會兒就付諸實踐了? 夏夢說:“我舅舅給我打了個電話,語氣挺著急的,問是什么事情又不肯說,我怕她是不是又病了,上回不也是這種情況?” 那次官泓就在她身邊,到現在還記得她表情,時隔多年與親友再聯絡,誰不是興奮和激動,只有她,一臉的茫然和緊張。 官泓說:“那你路上小心點,這幾天機票不好買吧?” “可不是,只有下午一班,還是頭等艙,刷卡的時候我心都在滴血?!?/br> 官泓笑一笑:“別滴了,我心疼,等我回去就給你報銷。上飛機前再給我來一個電話,下了也是一樣,到什么地方見什么人,我都要知道?!?/br> 夏夢聽得甜滋滋,嘴上卻不肯承認,反詰道:“告訴你有什么用,你又沒辦法來陪我。我也不要你報銷,我自己掙錢自己用,舒服?!?/br> 官泓在電話那頭搖頭復嘆氣:“用不用我就現在就飛回去?” 夏夢激他:“不飛回來就是小狗。好聽話誰不會說???” 話筒里忽然就靜了靜,夏夢緊跟著聽見官泓說了一連串英文。她的膽子只大到這個程度,趕忙喊道:“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br> 官泓聲音涼涼的:“晚了,飛機已經調頭了?!?/br> 夏夢笑起來:“好了,狗蛋寶寶,別跟我開玩笑了?!彼曇衾飵蠋追蛛y為情:“剛剛我突然發現,其實自己還挺眷戀那個家的?!?/br> 官泓不跟她逗了,認真說道:“這很正常?!?/br> “以前她打我的時候,總恨不得她立刻就死掉,真的得知她生病,又覺得心里突然缺一塊??赡苁俏疑陷呑忧匪陌伞?/br> 她忽然頓了頓:“我出走那些年,她都沒有找過我呢?!?/br> 掛了電話,官泓還有些失神。 夏夢很少跟他談家里的事,偶爾的只言片語也總是很不耐煩的樣子,他以為她是厭惡的,她不提,他也就理所當然的忽視。 可剛剛聽她說話的語氣,向往里又帶著nongnong的失落,好像趕進寒風里的小狗,盡管知道并不受歡迎,還是深深眷戀著那個曾經遮風避雨的地方。 他只要稍微一想就覺得心疼。 肩上被人拍了拍,林儀遞過來一杯水,手指無意跟他碰到,她立馬挑起眉:“要不要把溫度調高點,手指冷冰冰的?!?/br> 官泓低頭喝了口水:“用不著?!?/br> “又給那女孩打電話呢?”林儀竊笑里帶著點埋怨:“國內整天膩在一起,出門用電話膩在一起,好不容易回趟家,第一件事還是要跟她膩在一起?!?/br> 官泓眼睛不抬:“跟你們說話太無聊了?!?/br> 林儀氣得手癢癢:“你還敢說!” 兩個人一并往餐廳走。時差剛好趕上吃午飯,長條餐桌上已經布滿了美食,父親不在家,官泓跟林儀坐臨位。 林儀喝了一口香檳來開胃,慢悠悠道:“剛剛聽你說要立刻回國內?你踩著飯點趕回來,是不是想讓效率最大化,好剛一吃完就飛回去?” 官泓一臉似笑非笑,說:“沒那么快,還準備再多陪你喝個下午茶?!?/br> “……是不是小姑娘遇上什么事了?”對上官泓的眼神,她連忙擺手道:“這次沒聽你墻角,就是剛剛看你挺著急的?!?/br> “沒?!惫巽溃骸熬褪窍朐琰c回去見她?!?/br> “……”林儀覺得真心沒辦法和這人交流了:“你是我親兒子?” 官泓放下手里的餐具,接過熱毛巾擦了擦嘴,正經道:“她準備要回家一趟,我有點擔心她?!?/br> “回家是好事,mama以前不是告訴過你嗎,家庭是心靈的港灣?!?/br> “這句話沒錯,但這句話僅限于正常的家庭?!惫巽凵癜盗税担骸八募彝?,跟咱們的不太一樣?!?/br> 林儀自認是個開明的母親,有過被上一代人毫無縫隙的滲透過生活后,便時刻提醒著自己不要做這樣的家長。 可是一個女孩,跟自己的兒子在一起七年,林儀縱有再好的耐心也最終被好奇所侵蝕。她默認自己的先生調查了一下她背景,但不多,只正好知道她來歷。 南方一座小城出來的姑娘,身邊只有一個開雜貨店的母親,生意如果不算太糟,也一定不會太好,畢竟她只高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了。 可與糟糕的家境相比,林儀更加擔心的其實是另一方面。 她問:“你對這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想法?如果想跟她開花結果那我就談談,如果還沒決定好我就先憋著?!?/br> 官泓說:“不管我怎么想的,您都憋著吧?!?/br> “……”林儀嘆氣:“我還是談談吧。咱們是什么樣的家庭你清楚,雖然我跟你爸爸都不反對你自由戀愛,但在結婚的問題上我們確實更傾向于門當戶對?!?/br> 官泓沒吱聲,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桌布。 “并不是單純考慮利益上的事,更是為了你的感情生活著想。你們經濟差距大是事實,她的出身難免會自卑,而深層的自卑就是極度的自尊?!?/br> “兩個人搭伙過日子,其實沒那么多講究,她卻處處跟你較著勁,吃穿住行樣樣要aa,你想給她送個禮物都不敢買太貴,就怕她節衣縮食換個同等價位的?!?/br> “一年兩年不覺得什么,可一輩子都要這么斤斤計較嗎?太累了,也不現實,沒等你覺得厭煩,她就先被自己的自尊心壓垮了?!?/br> 一番話說完,本就不習慣吐露心聲的官泓更加的沉默。 林儀一邊嘆氣,一邊給官泓的杯子里再添了些酒:“雖然mama不看好你們倆,但對這個小姑娘還是挺滿意的?!?/br> 官泓微怔,心想要是夏夢聽見這句話,不知道會得意成什么樣。 “你從小就聰明,想做什么事都能做成功,忽然來了個你也搞不定的,mama看了真的特別的高興?!?/br> 官泓一臉的無語,把林儀看得哈哈笑。平時都是他擠兌自己,現在終于扳回一城,也擠兌擠兌他。 第12章 夏夢飛機晚點,到了目的地已是夜里八點。淅淅瀝瀝的雨剛飄沒多會兒,空氣里已經潮濕得擠得出水來。 夏夢來得匆忙,不要說傘,一件行李都沒得及收拾,此時將胸口的襯衣紐扣扣齊了,又攏了攏被打濕的頭發,步履匆匆地走出航站樓。 住了十多年,還是沒習慣這里的陰雨連綿,有種濕是浸透皮膚的,有種冷是直鉆骨頭縫的,這個地方一次占全了。 機場一樓,夏夢打了輛出租。機場在省會,她家是臨市下面的一個縣級市,離這兒不到五十公里。 夏夢工作了幾年,最喜歡的事就是存錢?,F在的生活看起來光鮮亮麗,她骨子里卻還有曾經的不安全感。 每逢過年要回來,她只舍得從這里搭7塊錢的機場線去長途汽車站,再買一張34的汽車票繼續顛上兩小時。 今晚這樣的大方其實一點不常見。 家還是那個家,靠近大橋的單位自建房,噪音大,灰塵多,陰天下雨就返潮,卻是為夏夢遮風擋雨十幾年的地方。 夏夢家在五樓,要過一個防盜門,七十二個臺階。一步一步往上爬,眼前滿滿都是以往的影子。 敲門的時候,她先深呼吸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