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那呂伴隨聽得自家被貶去府外,也憤憤不平道:“陶家前些年家大業大,主母也是個菩薩, 今年遇上萬官人,連連失利,聽說花卉供奉都要被奪去哩。都快搗鼓個干凈,還不體諒咱們,真個傷了老仆的心”。 “娘,聽得那萬官人近日得利,吞下不少鋪面,甚缺人手。你我的身契早被放出,若是投奔了去,可不比在陶家前程好?” 那呂婆子聽得,嘆道:“自古陪房侍二主,哪有好下稍。那身契雖被放出,可走出這門,誰不知你我是陶家下仆?若是踩著兩條船,還不得掀翻”。 那呂伴隨見老娘助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忍不住嗤笑一聲,徑自走了。那呂婆子阻攔不住,只得搖頭嘆氣。 這日天朗氣清,嫣娘幾人趁著天光,便去集市采買。誰知原先的巨富韓家,花卉陶家的鋪面,全都換了牌匾,上書“友濟社”三字。又打聽得連那“魏紫姚黃”的姚魏二家,也被吞了大半,若不是姚大官拼死不放那幻彩牡丹的秘方,連僅剩的商鋪都留不住哩。 眾人看得心驚,又見姚蕊娘低頭不語,都去安慰。那蕊娘強笑道:“商道一路,本是弱rou強食,雖說我大哥是個精明的,總有治住他的人。只嘆因幻彩牡丹我被姚魏陷害,還沒三年這近半家業竟歸了他姓”。 舜娘道:“近月那萬家甚是招搖,竟成了那饕餮,只進不出,吞了半壁南縣。韓游是難得的精明人,對上萬家卻次次失利;姚魏兩家是世代豪商,也被擠到一邊。除了王半城占著北縣,王家酒樓與萬家經濟無干,這南縣竟沒有攔住他的”。 嫣娘聽得,說道:“他家如此手段,背后定有助力。只是性子太急,竟是半年就壓住南縣,也不怕被人說道”,桂姐插嘴道:“他家前日娶了花魁哩,當了正室娘子,還怕旁人說甚,只是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總會對酒樓出手”。 這話說得眾人靜默,連逛街的心思都沒了。等回到酒樓,聽得韓汀娘那邊被萬家搶了生意,積壓恁多瓜果,只得求嫣娘賤價回收。姚蕊娘便做了果盤,每桌都送,倒是引來不少食客。 那段閑漢見了,只點了一壺清茶,腆著臉撿了個大果盤,還偷偷往懷里塞。葉小咬那次車壓本就因他,又見這人吃相恁得難看,連吃帶拿,忍不住刺了幾句。 這段閑漢本就嫉恨葉小咬攀上王家酒樓,月月有銀,自家整日晃悠,連個酒水錢都賺不得,便冷笑道:“你也別蹦得太高,話說那萬官人眼看就一統南縣,你家該不會拉不來客,才用這果盤留人罷??上б擦舨涣藥滋炝恕?。 葉小咬氣得發昏,正要上去撕擄,卻被何梅香攔住。這何梅香繼承了李婆子衣缽,與周桂姐號稱梅桂雙俠,一條舌兒竟成了那銀槍,幾回合就將段閑漢挑在馬下。 那段閑漢有心賴地不起,聽得周圍嘲笑,說是一條七尺大漢竟被個罵軟在地,真個無用。還有刻薄之人說那葷話:“這女娘的舌兒竟比那漢子的棒硬,若是赤條條滾在榻上,若不得是那女娘贏哩”。 那段閑漢又羞又氣,又不好當眾論那棒硬不硬,只得自家爬起來灰溜溜走了。何梅香朝那背影啐了口,罵道:“好好的瓜果進了狗肚,早知倒了都不與他吃”。 因這梅香是打雜的班頭,一旁打雜們都搶著端茶切瓜,讓那何班頭消氣。只見那何班頭柳眉倒豎,喝道:“剛都像遭了瘟的雞兒,連個鳴兒都不打;等我平了戰場,才冒出來叫好,我竟成了那戲臺上的丑角,只供你們玩笑么”。 那打雜們忙道:“班頭甚是雄壯,怎是那丑角,若說今日那閑漢還差不離”,又說:“只是有幾個嘴碎的,甚么舌兒鐵棒,恁得難聽”。 那何班頭冷笑道:“他只是個欺軟怕硬,我這舌兒削死他也不虧,省得他自吹自擂有條棒兒,就能橫掃乾坤哩”。 李婆子出來觀戰,聽得鐵棒之語,嘆道:“我一身老rou也罷了,橫豎被扯上污名,也是老牛吃嫩草,他自家先臊得慌。你一個女娘家,年輕輕被潑污水,以后怎得找人家”。 何梅香道:“師傅不要急,就算有污言穢語,我也只當吃了只鴨。聽得北縣又多了幾間南風館,肩寬腰窄的,只要能砸出銀來,誰管那恩客是男是女”。 李婆子驚道:“先前的小倌館也是開到野巷,去時都要熟人引見的。這南風館竟不限男女,真個大膽”。 何梅香道:“也不知何人想的法子,也沒人糾舉。估摸是有豪商高官示意,才能在街面上開哩”,又道:“聽說那南風館地下有暗道,就是被打上門也能逃到幾里外;還有身形仿佛的換了恩客衣裳,去酒樓吃喝耍子,就算官府通緝,也有不在場證明哩”。 李婆子聽得怔怔,沉下臉道:“這些不尷不尬的話,你從哪里聽得”,還沒等何梅香回話,李婆子道:“是年前招來那那伙人罷,各個油嘴滑舌,又似瞧不起酒樓老人,還總愛議個朝政,各個竟是那宰輔不成”。 何梅香笑道:“他們也是個混說,還不是在酒樓謀生,每日嘴里圖個爽快,雖不是那宰輔,也有個想頭不是??偙饶蔷郾娰€錢的好”。李婆子聽得,也倒罷了。 先不提這王家酒樓,只說那西湖行戶人家。自前月花魁爭斗,岑瑤琴落敗,褚妙妙上位。 前者雖說年齒長了幾歲,那甚么絲竹歌舞的,也通個幾道,自卸了那花魁之位后,便教習小娘們技藝。后者只會唱個梧榴泣血,自家連錦瑟有多少弦都分不清,哪能彈出雅音,只雇了個老成琴娘,每月略略給點銀罷。 那琴娘自是不服,又因身契被老鴇捏著,才默默無言。一日受了那褚妙妙的氣,摸著身上的傷痕紫團,在被褥里哭泣,只嘆自家命苦,沒個好人幫扶。 正哭到傷心處,卻被一只小手拍拍,只見身側冒出個人兒,睜著一雙盈盈水眸,勸道:“好琴姨,不要哭,她們不幫我來幫”。 這琴娘本是三十許人,先前也是個頭牌,自家也有那心計,攢了幾百銀只等良人來救。只是不是誰都有王美娘的運氣,這吳琴娘聽得那客有心要贖,銀錢卻不趁手,便偷偷取了那壓箱銀。 本在滿心歡喜等那官人,誰知竟一去不復返。吳琴娘心灰意冷,病倒在床,那老鴇聽得這小娘竟自家貼錢給孤客,氣得一頓皮鞭一頓針,殺雞儆猴,讓那新來的小娘們唬破膽。 既然打出了開頭,在姊妹們面前丟了臉,這吳琴娘便被擼了頭牌的名頭,只當作rou妓使喚。等過了幾月,恩客們嘗了這先頭牌的鮮,吳琴娘的身價便暴跌。 這是個“風塵女癡心錯付人,枯白發紅顏瞬凋零”的戲文,若是那等迎風弄月的文人撰寫,總有個熬盡榨干扔街頭的結局,誰知這吳琴娘自家竟振作起來,也不理別人風言風語,每日只練那琴。 原來這吳琴娘本就是琴藝出名,當了頭牌才松懈下來,只保養面容樣貌。這兩年又撿起以前的技藝,每日發奮,雖說已是色衰,這琴倒真個好聽。那些恩客點支曲,品那音律,誰管簾子后的琴娘樣貌。 那老鴇見點曲比過夜賺得多,便讓琴娘只在簾后。等尋到褚妙妙,又有那萬官人砸下大銀要捧她,便讓琴娘專供那花魁。 雖說活計比先前輕省,這褚花魁卻是恁大脾氣,若是發作起來,就算手里有刀剪,都能劈臉往琴娘扔去。琴娘被折磨的不堪,姊妹們也是各人只掃自家雪,只有個四五歲被賣到這里的小囡囡和自家一心。 這囡囡也是命苦,親娘死在瓦子里,留下小的也要死要活。那龜婆見得心煩,一時照看不住,竟讓花子給拍了去,等進了行戶,只說自家叫蟲姐,吃口白米都要掉淚,還說從沒吃過這等好物哩。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通宵,今天下午才睡下,醒來就晚了,對不起大家。明天兩更補償。 ☆、第92章 溪因游分 話說那吳琴娘見喬蟲姐人物可憐, 又是個懵懂孩童,便將心放到她身上,時時看顧幾分。那蟲姐私下里還偷叫幾聲娘,被人聽著不像, 才以姨稱之。 這蟲姐年紀小小, 玉雪可愛, 雖血脈還未長成,卻被幾個好幼齒的客盯上。琴娘先前奮發只為自己,現在又添個蟲姐, 日日盼攢夠五百兩,將這小娃摘出鬼蜮。 那褚妙妙只是個貧戶女,不知為何被萬官人瞧中, 放下豪言要捧紅她。那皮子雖黑, 被白茯白蓮的蜜涂著;嗓子雖啞,被枇杷秋梨的膏養著。 等到點茶清談,來去恩客也就那幾句發問,都有事先備好的回話。至于琴棋歌舞,全有相應的替身,只要簾子一拉, 那老鴇笑道女娘害羞,只得以簾罩身,請官人體諒則個。 又嘆那妙妙本是一品千金,如今已是委屈了他。那些新客都被唬住,連連點頭稱是, 老客雖然腹內譏笑,卻抵不住有傻子上當,自愿當了那一品千金的狗,反而撲去撕咬那些老客。 那萬官人也收買幾人,充作一品大人的仆從,俱來行戶當眾大哭,說是好好的千金當了名妓,真個紅顏薄命。那岑行首見了,只冷笑“妓就是妓,還充甚么花頭”,卻被那萬官人盯上,毀了幾次生意,倒落了個冷淡下場。 等造大了聲勢,萬官人又砸銀抬褚妙妙的身價,竟至一夜百兩,又在花魁大會上奪了行首,更是風頭無雙。 雖然在這小娘上費了鈔,卻也不算虧本,褚妙妙扯虎皮自創個“一品胭脂”,將那膏兒粉兒吹個天價,都有傻子來買,真以為自家用了這胭脂,享受了一品千金待遇,定能脫胎換骨,也成一代美人哩。 再唱個梧榴泣血,那韓游本落了下風,聽了這曲兒氣得當場吐血,被人抬回去。韓家他人既懦又蠢,都不敢出頭,還勸韓游低個頭兒,說不得能附著萬家賺銀哩。 韓游怒道:“這商道本就你死我活,我低頭不難,就怕他吞了咱家,讓韓家替他賣命,每月得幾塊賞銀,與那奴仆何異”,又說:“他與我家非親非故,憑甚來提攜,就算我奉上全部家私,他也要斬草除根,還不如全力一拼,就算落敗也無話可說”。 韓家他人聽了,將信將疑。韓江還好,韓溪卻不信堂哥,真個跑去萬家,攥臀捧屁,那萬官人先哄他拿出手中鋪面,與韓游打起擂臺,又有萬家在后撐腰,一時間韓溪竟賺得萬兩,自是不將韓游放在眼里。 韓游見自家人背后插刀,百般勸韓溪都不聽,只得請父祖出面。誰知那韓二官人見兒子賺了銀,大侄韓游卻說風涼話,便冷笑道:“先前都說大侄精明強干,誰知這次栽了跟頭,半日爬不起來。我家溪兒好容易得了銀,卻被你混說,還不如分了家,各自過活”。 韓游冷笑道:“我當家四年多,賺的錢鈔全歸公中,一人養著全家幾百口。如今遇見強敵,二叔四弟竟要分家,生怕那萬家滅不了韓家么?咱們兩房擰成繩,那萬家動我們還得掂量,若是一拍兩散,沒幾月就要家破人亡哩”。 韓二官嗤笑道:“那家破人亡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家溪兒得了萬官人提攜,自是撐起我們房,你們日薄西山,只看我們日漸隆昌罷”。 韓大官人聽得不像,忙忙喝住,勸道:“甚么破不破,亡不亡,一筆寫不出兩個韓字來。那韓沁韓汀雖在外面,我家也沒打壓,游兒還替韓沁打通關系哩。你家溪兒賺得一次銀,就翹起尾巴,游兒養全家四年,你可曾聽過他要分家?” 韓老夫人聽得,嘆道:“老二,你自我肚中爬出,養到成人,自問對得住你。今日我還喘氣,你就要分家,等我閉了眼,你怕是不上門了罷”。 又顫巍巍道:“我活一日,這家就不能分,你們若是逼我,直接吊在萬家門口,罵他心存不良,教唆他人分家,就算他真成了萬臨安,也要惹身臊哩”。 韓二官,韓溪見狀,只得勸韓老夫人消氣,等回到房里,只是悶悶不語。韓江怨韓溪聽了旁人話,竟鬧起家里人,韓溪道:“三哥,你也看到那萬家來勢洶洶,大哥阻攔不住,我們再等下去就要被吞盡。還不如提前投向萬家,總能分幾個店鋪傍身不是”。 韓江道:“那萬官人本是楚jian,勾了金人才有了勢。你投向他家,可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么”。 韓溪嗤笑道:“喲,三哥,你不是韓沁那個書呆,也不像大哥中過舉人,怎的竟信了那甚么忠君報國的酸腐之語”。 又道:“咱家世代行商,年年繳稅,也算是忠君;金朝那邊有生意,咱們攀上萬官人,再被引見萬俟卨萬大人,可不就平步青云了么。以后金朝收歲貢,還不是咱家經手,若對那些繳貢的人稍好點,也算是報國了”。 韓江聽得大怒,罵道:“你竟有了這等心,可不是趕上去賣國”,韓溪笑道:“也是有本事之人才賣得了國,那陶家被打壓得倒在泥地,想賣還賣不了哩,那甚么岳將軍的,不也愛說個‘精忠報國’,現在呢?早已頭顱滾地!” 韓江氣得咬牙,一拳捶到韓溪臉上,也不顧父親大罵,直接奔到外間。韓二官忙扶起韓溪,罵道:“這小子也不知被誰灌了黃湯,親父親哥不顧,一心向著大房。萬官人瞧韓游不過眼,還要貼上去,真是個糊涂蟲”。 韓溪鼻子里汩汩淌血,半日才止住,罵道:“既然他自家找死,我也顧不得他,祖母是漿糊腦袋,偏要把大房拴在我們腿上,倒是叫我們受累。雖說不分家,我們一心向著萬官人,那官人聽得緣由,定能體諒”,韓二官連連稱是。 話說那韓江奔到外面,心中煩亂。又聽得陶家也被打壓,那韓沁雖說不喜韓家,卻也是自家二堂兄,理應上門拜見的,便雇了個轎,往陶家走去。 誰知到了陶家,竟是一片雜亂,又聽得正廳似有婆子哭罵。那引客的小廝掛不住面子,忙說表少爺住在絳笣閣,急急將韓江引到一邊。韓江心中奇怪,便摸出幾兩銀,等那小廝說話。 那小廝攥著銀,扭捏幾下,又想此人是韓沁韓汀血親,也算姻親,便吐露那話:“真是造孽,前些日二小官去酒樓喝醉,被風吹了,大官人便革了呂小子的銀米。誰知那小子竟起了歹心,自家投奔北縣萬家,還將二小官的字紙帶出”。 “那萬家也是jian詐,竟讓人仿了字跡,寫了yin詩艷曲影射孫翰林家的女娘。那孫家本被秦相不喜,借這由頭抹黑孫翰林,又牽出二小官的舉人之位是孫翰林點的,便擼了二小官的科舉”。 “那孫翰林也是慘,不知怎的從他家搜到反詩,差點全家殺頭。還好那孫翰林竟有急智,說是那反詩上泄露真兇面目,是個近日背長紫斑的人。結果當場有人去摸后背,抓住后熬不過打,剛要說出真兇,卻口吐黑血死了”。 “孫家雖然活了命,卻被秦相運作,竟全家流放了,也打聽不出是甚罪名。那萬家又上門來,說是二小官的事只是開頭哩,若不交出那些花露蜜藥的方子,孫家就是前例。哎呦呦,那孫家是翰林,官家才殺不得,我家只是商賈,還不說殺就殺,唯一的功名也被革,眼見著就是菜板上的魚rou了”。 “韓官人,你也見府里雜亂罷,都是那萬家上門強搜的,方府尊怕那萬家,連個屁都不放,大官人氣得發昏,正叫人打那呂小子的老娘哩,那呂小子也不知跑到哪去,見老娘吃虧也不露面”。 韓江聽得全身發寒,只匆匆問幾句韓沁韓汀是否安好,便回家去尋韓游說道了。韓游正在病中,聽得后面如金紙,想了半日,便叫心腹附耳過來。心腹們領命,自去不提。 先不談韓家兄弟鬩墻,陶家無故受災,只說說那北縣萬官人新婚甜蜜。那萬官人娶得褚妙妙,因金人撐腰,竟沒人說那僭越之事。 那褚花魁也是個妙人,婚后日日宴請商賈正室,只談遇見萬官人是她此生最大的緣,又因萬家勢力,點一回茶,有人贊她,品一爐香,有人夸她,點茶品香也是侍婢在做,她只動動嘴兒,眾人都似盲了般,只夸萬娘子是茶香大家哩。 等旬余去拜佛,又恁大聲勢,竟堵住大道,若不是有官宦見不甚像樣,出面喝止,那萬娘子還要霸路整日哩。圍觀閑漢也不知怎的,硬說那官宦歆慕褚花魁,才涎著臉搭話,想沾點芳澤哩。外圍群眾不曉得細節,一時城中竟有幾個版本。 就算那褚花魁是天仙下凡,也不關王家酒樓甚事。誰知這日午時,竟有萬家管事前來,說是大楚金朝和議,南北分背已成定局,偏你家酒樓有道“金玉滿盤”,竟是違背圣令么。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會晚點,本來3點放出,現在看只能6,7點了,推薦大家晚點再看。 ☆、第93章 未雨先綢繆 話說那萬家管事說出“金玉滿盤”, 竟要買下酒樓,還說王家惹上禍事,若不從了萬家,眼見就要官非上門, 家破人亡。 其他人便罷, 那王姑母聽到“家破人亡”, 心中顫了顫,想到自家兒子落第后那一病,后院竟出了“三年必死, 家破人亡”的黑灰大字。 眼見這三年未過,果然禍從天降,不禁害怕起來。那王嫣娘木著臉, 只說是神鬼之談, 姑母你信則有,不信則無。又說這酒樓是大家心血,憑甚他一口買斷,才給兩萬兩,不讓別人活命。 張小甲怒道:“不提別的,官家這‘臨安第一樓’的匾, 也不只值兩萬兩罷。雖說萬家跟了金人,這御寶可是官家所賜”。 嫣娘道:“御寶也只是塊匾,是個死物,官家想收回便收回。如今金人坐大,官家親身父母還在北面為奴哩, 哪能拂了金人臉面”。 舜娘道:“聽得那萬官人搜不到陶家秘方,毀了陶二哥前程,又買斷陶家貨源,逼住他家。那陶家不堪其擾,背后聯絡了韓游,姚魏三家,本要來個三面包圍,誰知那萬家恁得勢大,逼著張皇商出手動韓家”。 “張家本無能人,只掛著個皇商名頭,韓游是他家干親,一向聯手賺銀的。萬家如此逼迫,張皇商私下送信給韓游,將兩家產業都藏在暗處,又在韓家裝模作樣訓斥幾番,只說已整治的韓家一窮二白?!?/br> “萬家不信,也不知從哪得的搜查令,一徑兒搬走箱籠,還說張家里通西夏,產業充公,男女發賣,氣得張皇商當場歸西?!?/br> “哪是甚么充公,又充了誰的公”,桂姐插嘴道:“街面人人都說那張家箱籠出了府,拐個彎就往萬家搬哩,那萬家又上下打點,大頭還不是那金使得了。方府尊胡縣尊竟似啞了,連個聲都不出”。 李婆子聽得,驚了半晌,吶吶道:“我不信,還有這等白日明搶的”,張小九回道:“別人不敢明搶,官府也有幾分顧忌,那金人卻無甚憐憫之心”。 “那萬家扯著金人的虎皮,發賣張家,官家官府都沒人出面。若不是韓游傾家蕩產贖出,早落到腌臜地了。那韓游竟一人掌了張韓兩家,收攏最后的產業,竟往臨安外去了”。 舜娘聽得,嘆道:“他倒保全下來。那陶家家產被扣下,韓沁連科舉都不考了,帶著汀娘并陶家眾人,也離了臨安。雖說帶不走房產田土,眾人性命倒能保全”。 張小甲問道:“竟是如此緊急?那陶家也是世代豪商,怎得丟下恁大家業,竟逃命去了?還沒對上萬家,就滅自家威風,真個不值當”。 李小黑冷笑道:“怎得去對萬家?那姚魏兩家不死心,一家全陷在大牢,和那魏二官一樣賣腚去了;另一家見頂梁柱姚大官被人打死,竟做了萬家奴仆豬狗,那萬家指誰咬誰,將先前生意上的伙伴都銜在嘴里,給萬家邀功哩”。 張小甲問道:“當奴仆的那家,不就是......”李小黑忙忙打斷,搶話道:“她與那家不一樣,雖說一樣的姓,卻是兩樣心腸。這家人沒臉沒皮,成了金人□□豬狗的奴仆,有得罪受哩”。 張小甲道:“他家當了奴仆,總比丟命的好。那孫翰林家不也被流放了,各個文弱體纖的,估摸不到瓊州,就被折磨死罷”。 李婆子聽了眾人言語,嘆道:“婆子我活了六十,竟沒見過這等人家。那萬家也就是個商賈,竟生生逼著翰林流放,那官府也不管一管的?”桂姐回道:“那金人哼個聲兒,朝廷里就抖三抖,誰人敢說句不是呢”。 嫣娘道:“千說萬說,這萬家竟盯上酒樓,若不順了他的意,可怎生是好”,小九道:“一口吃不成個胖肚,萬家吞下近半南縣,還沒收攏住人心,就又生事端,可不是那出頭的椽子。韓陶前事剛過,做事太絕,萬家再次下手,總有人攔一攔的”。 “不過得將錢財轉移些,那韓游先前就有幾家商隊,如今離開臨安,就算養著張韓兩家人,也是綽綽有余。咱們‘清波幫’剛開張半年,也只是給熟客供應,如今形勢危急,最好趁著酒樓還在,將那商隊擴大,就算萬家搶了酒樓,我們也有個后路不是”。 嫣娘嘆道:“我只后悔前些年一心撲在酒樓上,竟沒注意周邊形勢。剛剛防住紅眼,就有強梁來奪;昨日拿股奉承了貪得無厭的官府,今日就遇到狗仗人勢的楚jian,就算表哥三元皆中,成了狀元,那金使一句話下來,還不是說封樓就封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