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這兩人在大堂說話,被一桌子累試不第的秀才聽得。這些秀才甚是貧寒,身上的儒衫襤褸寒磣,沒有書僮驢子,還沒得到榜信。聽得這王家出了解元,又能吃白食,便擠在樓里胡吃海喝。 本以為這酒rou能消磨心中的不忿,卻被這兩個粗使婆子勾了起來。這些秀才不約而同,全都諷刺這王家雖成了書香,卻沒去掉身上的銅臭味兒,連下人婆子都沒甚見識,好生丟人。說不得是王狐貍和那李盛混在一起,在床上教了妖法兒。 各位看官,一般的粗使婆子聽了秀才相公的嘲諷,早躲去后院了。但這李婆子不是普通人,南縣她稱八卦第一,沒人敢稱第二。對頭何婆姨雖然不服,卻也無話可說。于是這李婆子顛起那刀槍不入的舌兒,將這桌殺了個片甲不留。 隔壁桌的秀才們見了這等戰斗力,全怵了起來,只是埋頭吃飯。李婆子見這桌還有眼含輕蔑的,不禁冷笑:“怎得,還要把婆子我瞧成個黃花女不成。你們這些混飯的,肚里沒什么文墨,才來我家猛填白米。解元公飲茶作詩,你們是吃米屙屎”。 秀才們雖然貧寒,卻也都說話文縐。聽了這婆子的“屙屎”兩字,全嗆了起來。其中一人吃得猛,竟噴了飯。那婆子又笑道:“好啊,下面不噴上面噴,果然上面吟不出詩來”。 嫣娘見這邊鬧成一團,忙來勸說。那婆子卻道:“我老人家嘴里不干凈,還不是替你找回場子。這些文酸,吃白食偷碗筷也罷了,還編排你和解元。那解元許是要攀高枝的,你被人潑了污水,以后怎得嫁人?” 嫣娘嘆氣道:“甚么嫁人不嫁人,我能撐起酒樓,就不再想這事。骷髏狐貍的名聲人人皆知,潑不潑水的已不重要了”。 李婆子勸道:“你莫嘆氣,前日小九兒托我替你出場氣,說是要震住他們,少在街面饒舌”,便走上臺階,叉腰罵道:“你們這群禿嘴聽著,從今起婆子我聽見誰說嫣娘的不是,見一次罵一次。老娘我快六十,還沒遇過對手,若有敢打擂臺的,放馬過來”。 嫣娘聽得這話,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心里卻暖暖的。王姑母正沉浸在婆姨們的夸贊中,猛得被李婆子一嗓子驚醒,心中大怒。正要上樓去罵那婆子,卻聽得門外喧鬧起來,個個都說是新解元到了。 王姑母心臟咚咚直跳,滿臉漲紅,喜氣洋洋地往前走。眾人都讓道給她,好讓人家母子相見。等那披紅掛彩的解元走近,王姑母卻兩眼發直,愣在那里。那些相熟的街坊見了,全都指指點點。王姑母頓覺天旋地轉,眼看就要跌到。 誰知跌下去倒的不是冰冷的地,而是侄女胸前軟嫩的rou。王姑母心中大叫“蕭二騙我”,嘴里卻吶吶說不出話來。嫣娘見姑母撲在自己懷里,像是在哭,便安慰道:“表哥高才,縱使不是解元,也是舉人老爺哩”。 王姑母聽得耳邊眾人嘲笑,只有侄女寬慰自己,倒真的哭了出來。王老娘也是失望,又聽那些商賈再換心腸,把王家罵了個狗血淋頭,被氣得咳嗽起來。 眾人正鬧騰間,卻見那新解元進了門。那解元膚白唇紅,體態風流,都嘖嘖稱贊。解元后面是一群同科的舉人,李盛灰頭土臉,跟在最后。 那些被李婆子嗆聲的秀才見李盛狼狽,全都故意大聲問李盛的名次。聽得是落了第,都哄堂大笑起來。還有那刻薄之人,說這王家偽稱侄兒李盛中解元,給新解元示威哩。眾人聽得,都盯那新解元,看他怎么處置這王家。 那新解元見李盛耷拉著頭,王家眾人僵著臉,王姑母窘得躲在嫣娘懷里,便嘆了口氣,道:“諸位不知,李盛與我是結拜兄弟,他娘也是我娘,這王家侄兒中解元,倒也不差”。 聽得這話,王家眾人松了口氣,王姑母也觍著臉受了新解元的一拜。只有那李盛,炸起毛來,跳腳罵道:“馮瑜,你不就是中了解元么,何苦折辱我家”,又撒潑發癡,亂滾亂罵。王家眾人忙去拉他,李盛也心內羞慚,半推半就地躲到后院去了。 酒樓眾人見了這番神轉折,都嘆這解元肚里能撐船。王家本以為馮解元是為了解圍,隨口說說,誰知馮瑜竟叫人置辦香案表禮,當真認了王姑母當干娘。酒樓眾人嘖嘖稱奇,王姑母含淚回了禮,只有嫣娘覺得對馮瑜不住,心內感激。 等這出“真解元大義認干母,假秀才不孝忤親娘”的戲唱完,馮瑜正要告辭,卻被嫣娘托人叫進后院來。 嫣娘見馮瑜進來,便行了大禮。馮瑜扯她不住,也跪了下來,兩人你拜我我拜你,倒是有趣。王老娘在樓上正窺得開心,卻見那馮瑜說了幾句,惹得嫣娘哭泣,便離開了。 王老娘忙下樓去,勸慰女兒不要難過。解元公怎了,賺得還沒嫣娘多。若嫣娘肯招個上門女婿,甚么樣的俊男尋不到,何苦把心拋在他上。 嫣娘聽母親說出這等頑話逗自己笑,便止住淚道:“娘,我不是心慕他。本要向他道謝,他卻說被人監視,以后輕易不能來酒樓了。若是有事尋他,須得暗地里哩。又說自己身落虎口,沒臉見人??蓱z這等俊才,竟不得自由”。 王老娘聽得奇怪,問道:“他不是新解元么,父親又是府尊,這臨安誰敢找他的不是,真是奇怪”,嫣娘回道:“許是天外有天哩。他中了解元,又有咱家的股,我們的靠山更穩,以后兩縣縣尊都得收斂點了”。 王老娘聽了,笑道:“真是年輕女娘說的話。這些官宦大家,誰真將商賈視作同伴。若是咱家沒錢了,就算馮衙內心善,他家長輩也要撤股撒手。我算是看開了,女人家沒個好夫君,就要有勢有財。你這等模樣,又有酒樓,晚幾年也有男子娶哩”。 嫣娘笑道:“娘盡亂說,姻緣本是天定,前日彩虹還講了個‘一言鴛鴦’的話本,就是一句話成了夫妻的。那些真心慕我的,千辛萬苦也要娶我;想吃軟飯占便宜的,一遇挫折就退了。我還是做大酒樓,等月老牽線罷”。 王老娘道:“這話不對,平日你只在酒樓,極少出門,外面紅眼的都將你說成妖邪哩。等哪日我帶你去月老祠拜拜,路上有男子見了,說不得就來求娶哩”。 兩人正說著,卻聽得外面有人喊叫,便止住話頭,出門去看。 ☆、第50章 南柯蟲蟻夢 話說王家母女聽得門外有人喊叫,慌忙去看。卻見李盛赤紅著眼兒,拿根棍棒,遍地搗毀螞蟻窩蟲子巢,還點了灶里的火,燒得蟲蟻全跑出來。 原來王老娘有個毛病,看見細密密一片,就頭暈害怕。如今見了滿地的細碎,還跑成團兒,早唬得手腳發冷,眼看就要倒下。 嫣娘眼疾手快,扶住老娘,一疊聲叫人去尋大夫。胡大兒葉小咬等伙計見了,忙去攔那李盛,好半天才把院里平定下來。 李盛被人拽住,動彈不得,只是大叫大嚷,嘴里的酒氣噴得老遠:“都是那狐貍邪道害我,才丟了個解元。那張小九果是妖人,不然我今年中舉,后年探花,娶得韓林千金,誰人不夸。如今害得我不上不下,氣煞我也”。 眾人見這李盛因為落第,被鬼迷了心竅,鬧騰后院也罷了,還攀扯起無辜之人,真是過分。那李盛喊了半日,終是喊累,才耷拉著頭任人扶回去了。 王姑母阻攔李盛不住,又見后院被燒損了些,十分羞愧。本來就因自作主張,損了酒樓三天的收益,兒子又替自家拉下一筆賬,覺得沒了老臉。只能觍著臉說了幾句軟話,照看李盛去了。 嫣娘見王老娘被蟲蟻驚到,對李盛沒甚好臉色,請了周桂姐幾人替她去探望,自己卻不露面。王嬸娘見這侄女耍起小性,便挑撥兩句,又拽起那正看閑書的彩虹,隨王姑母一同去看李盛。 彩虹這兩日在酒樓內亂跑,聽了出大戲,暗嘆這運道果真天注定。那新解元愛個賞花飲酒,每日都去貴人家游玩,還能當得榜首。李表哥時時苦讀,鄉試前一月連覺都不睡了,卻連榜尾都沒摸到。 彩虹一路感嘆,隨著長輩們進了李盛房里。見李盛睡下,母親和王姑母聊得正歡,便從袖里摸出話本,坐在一邊繼續看。 正看得起勁,卻聽王嬸娘說道:“盛兒這幾日心中不快,得當心他跑到外面,沖撞了貴人,那才麻煩哩”。王姑母應道:“他嬸,我就這一個兒,哪能不留心他。他也是心里不爽利,都怪我聽信蕭二那賊種,才害得盛兒沒臉”。 王嬸娘說道:“要我說這新解元也太實在,世上這樣的好人少見了”,又說:“可惜咱家不是大戶,不然彩虹配他,也是個良緣”。 彩虹聽見母親竟說起自己婚事,羞得跑了出去。屋里姑嬸兩人都笑,王姑母還說:“彩虹長得俏,雖比不上嫣娘,在南縣也是拔尖的。盛兒若不是胸有大志,把彩虹說給他,也是好事一樁”。 王嬸娘心內曉得這是客氣話,王姑母是個掐尖要強的,怎瞧得上彩虹,還不是李盛出了大丑,才用這白話籠絡自己。卻也沒說破,只是笑著,又把話往新解元身上轉。 這兩人說著,誰知李盛睡夢里聽見“盛兒彩虹”,不知夢到甚么,竟亂喊道:“彩虹你這賤婦,一個偏房竟害正房,看我不弄死你”,驚得王家姑嬸岔住話頭。 王嬸娘被那胡話氣得轉身就走,只留個王姑母氣得哭道:“這從哪說起,又得罪了一個”。李盛被哭聲驚醒,想起夢中之事,竟勸母親不要哭了,等自己成了探花,彩虹那小娘還自愿獻身當偏房呢。 王姑母見兒子因落第,連腦子都混沌了,說出這等不著邊際的話,哭得越發厲害。沒一會兒,又要去尋根繩子上吊,說是對不起李家列祖,不如隨了他們去。李盛被母親這番做派嚇住,才不說胡話了。 誰知李盛不亂說話,卻染上嗜睡的毛病,一連幾天連床都不下。若是周桂姐送飯慢些,還滿嘴亂罵,說是得罪了探花老爺,有得你受的。周桂姐笑道:“我不認得甚么探花,只知道馮衙內是新解元,前日還賞我一兩銀呢”。 這話說中李盛心病,頓時亂喊亂罵起來。王姑母急忙跑來,勸慰李盛,天下多少慘事,都沒你這番鬧法。李盛道:“娘,她們和那妖邪一伙,謀算我的前程哩。夢里的南宮仙子已告訴我了”。 王姑母聽李盛道,前日里醉酒時,有個叫南宮幽夢的神仙托夢,說他本是命定探花,此次能中解元的,可惜被妖人奪了運道,只能落榜。又說這李盛未來岳家是孫學士,一手扶持李盛,雖然孫千金時常耍小性,鬧著回娘家,卻不影響翁婿兩人結盟。 又說彩虹被自己收做偏房,還有六女當小星,與正室湊個七星伴月,風雅得緊。彩虹雖然愛捻醋,卻是個水性,自己甚是受用,比那只娶了一房當個末流小官的馮瑜強多了。 說道這里,李盛又恨起來,說那馮瑜一生慘淡,只得將將中個同進士,如今卻霸在榜首,又和王狐貍走得近,真是小人行徑。說了一會,李盛又打起呵欠,說是仙子又來相會,便倒頭睡了。 王姑母見兒子頹成這樣,還癡念甚么仙子,氣得倒仰。王嬸娘李婆子等人也來勸這李秀才,都無功而返。王姑母聽得張小九是邪道,嫣娘是狐貍,如若這兩人能斗得過那引盛兒睡覺的妖仙,情愿磕頭感謝。 嫣娘連忙攔住,說嬸嬸是長輩,這等大禮折煞我了。再說小九與我都是凡人,哪會斗甚么妖仙,表哥是心內不爽利,鬧騰一陣也就過了,怎得與神道有關。王姑母見眾人不信,便說出李盛的夢,私自隱去了彩虹的那段。 眾人本是聽個八卦,誰知竟是這等妄言,都在肚內笑李秀才癡人說夢。只有張小九聽得心驚,猛大這是要出手了么,但“黑臉小兵戲李娘”還沒演到呢。 張小九雖然心里猜疑,卻拒不了王姑母的哀求,和嫣娘一同到了李盛房里。只見那滿屋汗臭,一地凌亂,李盛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小九叫了好半天才叫醒他,卻只是看了眼小九,嘴里嘟囔幾句“公主娘娘”,又歪在一邊做他的美夢了。 等張王兩人再次發狠搖醒他,他卻滿嘴亂罵“搖我怎的,眼看我就要當駙馬了,一群宮女等著呢,快放我回去”,又眠倒了。 王姑母見用盡了法子,又請了幾次大神,都拉不回兒子,沒幾日也氣病了。街面上街坊們得知,都說李盛在考場里遇到女鬼,拉他入夢吸盡精氣哩。 李盛自放榜之日起,直直病了一月。眼看再睡就要長褥瘡,卻又叫不醒他。先頭幾日還知道自己吃飯出恭,等到后面竟只知睡覺,每日都是王姑母周桂姐針扎才醒,吃了就睡。那水火不知不覺排到床上,連污穢都不曉得。 請來的郎中看了,都說沒救了。王姑母不信,那郎中說道:“這人連水火都不能自理,若是腸子被塞住,自家又不懂排出,可不是憋死了”。王姑母聽得大哭,又不嫌污穢,日日幫李盛排水火,甚是可憐。 酒樓眾人原以為李盛作妖,發泄幾日也就好了。誰知這活生生的人,眼看就要睡死,不像是妝出來的。眾人又見那向來刻薄的王姑母,養剛落草嬰孩一樣養那李盛,都唏噓不已。王姑母剛開始還抱怨,后來竟漸漸不言語,人也老了一大茬,頭發都白了。 眾人可憐她,卻想不出法子。這天快入冬,院里落葉掃成幾堆,被胡婆子點火燒做肥。燒了幾處巢xue,跑出一堆蟲蟻,正亂哄哄間,那李盛竟醒了,說了句“我在哪里,快救我”,又昏過去了。 李盛雖醒了片刻,對王姑母而言卻是天降福祉,立時叫來眾人。張小九還在思量猛大怎得放過李盛,嫣娘卻說表哥放榜那日燒蟲子,今日燒蟲他醒來,說不得是蟲子的緣故。 眾人聽得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都不信嫣娘。只有彩虹插嘴道:“說不得是‘南柯太守’的典故哩,表哥許是被蟲子們請去做駙馬了”。等彩虹科普完南柯太守傳,王姑母忙叫人去燒蟲子。 一時黑煙滾滾,那些蟲子四散奔逃,倒勾起了李婆子的心腸。那婆子哽咽道,靖康年金兵破城,四處放火,自家逃到外山頂,往下看去,就是這等亂樣。眾人聽得不祥,忙把那話止住,只說著蟲子的事。 等燒禿了院子,李盛竟轉醒過來。喂了幾次食水后,才開口說放榜那日在灶上喝醉,暈在后院。卻有個身著奇裝異服的女子出現,名號叫南宮仙子,隸屬幽夢司,同情李盛運道被人奪走,才現身相救。 李盛聽那仙子的話頭,說是馮瑜搶了李盛的解元,又勾搭邪道狐貍。李盛半信半疑,那仙子又說出幾件只有李盛才曉得的密事,這才信了。李盛聽得不忿,正要問仙子怎樣奪回運道,那仙子卻被一群蟲蟻團起來,瞬間消失。 李盛醒來,氣得燒了蟲子。又過了幾日,每次都夢到那仙子,將李探花的事講得越發詳細。李盛曉得自家嗜睡,卻又貪戀聽故事,越發不想面對落第的現實。 前幾日還好,后來那仙子出現得少了。李盛在夢境里的王家酒樓亂轉,卻聽得耳邊仙樂奏響,飄飄蕩蕩落下兩個女子來。 ☆、第51章 玄琚多公主 話說李盛見落下兩個女子來,不以為異,反以為喜。這世間既有仙子,甚么花妖草精的也不足為奇了。 那兩女子一青一靛,俱是俏麗非常。那青衣的先笑了一笑,說道:“我家仙姬聞得李郎君在此,特來請您入仙府一聚”。還未等李盛回答,那靛衣的插嘴道:“她家仆從甚少,哪有我國繁盛。李郎君先隨我去見我國女帝罷”。 那青衣的不忿,立時爭吵起來。李盛昏頭昏腦,好一會才聽明白這青衣的主人是綠瑤仙姬,霞帔細腰,翩躚飛升。那靛衣的主人是玄琚女帝,自漢末立國,仆民甚多,連凡人皇后都沒她富貴哩。 李盛聽了靛衣的話,思量一番,便要先去見玄琚女帝。青衣著了氣,嘴里念叨“去她家一人一口都不夠分哩”,便遁走了。 李盛正聽那靛衣說玄琚女帝的好處,哪顧得上青衣說甚么,只知跟那靛衣走。那靛衣撲哧笑道:“我國離此地不遠,只是被凡人窺到仙機,倒是不好。此處有云帕一條,郎君若是信我,用它遮住雙目,我便施展遁地術”。 李盛聽得,連說信得過,卻在綁帕子時留個空隙兒。本要偷窺那遁地術,卻有濃霧四起,進了眼睛甚是酸澀。李盛被熏得兩眼掉淚,好半天才回轉過來。 那靛衣見了,也沒說甚么,只引著李盛往內走。李盛這才發現已到一宏偉宮城處,門口甲兵森然,周圍還有護城河。李盛偷眼看那甲兵,竟都無須,面若好女,便感嘆這守門甲兵都要挑個俊俏模樣,那些胡子拉碴的,還選不上哩。 那些甲兵守衛見了靛衣,都頷首施禮,放她進去,李盛緊跟著她,心內猜度這靛衣身份不低。等進了大門,又過了二門三門,李盛已是氣喘吁吁。靛衣見了,笑道:“外三門沒有人轎,內門才有”,便喚來一個軟轎兒,請李盛入坐。 李盛見自己坐轎,她一個女娘家走在外面,過意不去。那靛衣笑道:“李郎君是凡人,行動沉重,等去了rou骨凡胎,便輕快敏捷了”。 兩人說了幾句,便到一處偏殿。里面本有一群女娘嬉戲,見靛衣引來貴客,都嘰嘰喳喳圍住看。李盛被看得發窘,又偷瞄眾女,竟個個都健美秀麗,還有兩個頭戴珠冠,容貌最盛的,似是貴女。 那兩人見李盛涎著自己,都微微一笑,喚起婢女,徑自走了。李盛見貴女走了,怏怏不樂,卻聽得周圍叫著“恭送二十公主,二十五公主”,被驚出一身冷汗。又聽得靛衣說公主們都是女帝所生,王子們體弱的多,便猜度玄琚女帝定是老婦,這二十五公主似是二八年華,女帝該是花甲之年罷。 一想到那女帝竟是生了二十多個孩子的老婦,李盛頓覺倒了胃口。容顏不老又能怎樣,我一個弱冠之年的讀書人,怎會與老婦親近;若是那二十五公主,還能相交一番。 李盛正暗自琢磨,卻被靛衣叫起,說是要沐浴更衣,才能拜見女帝。李盛在浴池里擺弄那些花瓣香料,想起二十五公主的姿色,便暗地里來了一發。 等收拾齊整后,便隨靛衣去往正殿。路過一個小宮室,里面似有小兒呱呱啼哭。那靛衣沉下臉來,叫醒那溜號的宮女,罰她去挖護城河的泥。又挑了個奶水滿脹的,要她好好喂養公主。 李盛聽得又是公主,便順口問了下名號。那靛衣笑道:“此乃一百零八公主,排號暗含天罡地煞,甚是吉祥哩”。 李盛聽得,驚倒在地,又忙問女帝共有多少子嗣,靛衣回道:“我生得晚,只記得九十九公主與我同齡,陛下前日又生了公主,還未排號哩”。李盛忙問二十五公主,那靛衣笑道:“恐有六百歲矣。公主們生得精細,哪像我們粗粗笨笨,幾年就老了”。 李盛聽了,雖然嫌棄二十五公主年長,卻又丟不下那個傾國樣兒,旁敲側擊問那公主可否婚配。那靛衣回道:“公主們先婚配,再待選太女,又要爭奪一番,勝者登頂,其余的都轉為女官,已不再為皇族,先前所生子女俱貶為平民,只有陛下的未婚女兒才是公主哩”。 李盛聽得,暗道律法嚴苛,每代的皇族人數限制在幾百人之內,倒是個儉省的辦法。又問女帝之位是公主才坐得?那些王子呢? 誰知靛衣冷笑道:“那些蠕蟲,只知坐吃玩樂,一點正事都不干。這滿朝文武,全是紅妝,偶有幾個男子,大家都要感天謝地哩”。李盛聽得這國竟是牝雞司晨,暗道那些男子沒本事。就算是聲音粗些,也能喝住幾個女娘,怎會被女人排擠成這等模樣。 一路上李盛留心細看,全是宮女,連個宦官都沒有,越發唾罵那些沒用的男子。這些窩囊廢,說不得都沒卵蛋,才讓女人們囂張起來。若是自家留在這國,先當個駙馬,再憑著雄風征服那一百多個公主,下任皇夫可不就是自己?再來個改朝換代,活他娘個幾千年,比秦始皇都痛快。 李盛胡思亂想著,跟著靛衣女官來了正殿。誰知女帝正在議事,只得先在殿外候著。靛衣女官囑咐李盛不得亂走,便入內稟告去了。 李盛正等得無聊,卻見一個身著霞帔的女娘,楚楚可憐,在一群大說大笑的霓裳女娘里顯得尤為動人。 李盛本就不忿這國陰盛陽衰,女娘見了陌生男子竟不回避。好容易有個柔順婉約的,立刻像遇到知音一樣,就要上去拜見,誰知那女娘竟冷哼一聲,甩袖就走。 身邊隨侍的宮女見了,全責罵李盛莽撞,竟惹怒四十四公主,李盛忙喊著“公主娘娘”,卻被一股子邪氣往天外拽。李盛瞪了眼天外模模糊糊的張邪道,又急忙回來向公主賠罪,說是自己見了公主仙姿,竟癡迷了,求公主饒恕則個。 那公主聽了,笑道:“我也不是不饒人的,只是我這容貌除了女子,只有駙馬才能看得。你瞧了我,是要作駙馬么?” 李盛本打算混個駙馬當當,如今正是口渴人遇見甘露,哪有不應的。這四十四公主比二十五還讓人憐惜些,自己當真艷福不淺。 李盛正連連應承,又被那張邪道拽去,攪了好事。李盛沖那邪道吼了幾句,見他消失了,才回話道:“天外那個人是我家家奴,見我遲遲不歸才喚我。這蠢人又聽不明白話,已令他回去了”。 四十四公主聽了,說道:“世有愚鈍,也有俊才。李公子是世外之人,眼界見識遠強于我國男子。若有公子助力,我得江山,與你共治”。李盛急忙應承,又問公主怎樣幫襯,那公主微微一笑,說是這里不好細談,公子先隨我去寢宮罷。 李盛聽得“寢宮”二字,恨不得立時抱這公主上牙床,哪還顧得上去稟告的靛衣女官。這公主七拐八拐,進了一個幽靜偏殿,周圍宮女全都退去,只留李盛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