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她又翻撿了一會,在壇中見到了許多材料,自己想了一會,才明白了其中搭配的精巧心思。 老先生樂呵呵坐在一邊自斟自飲,哼著賈瑛聽不懂的小調,顯然是對這次的成品非常滿意。 賈瑛心里感慨起來,這位大廚倒是有趣,這一頓飯,既不是請人吃,也不是花錢設的私房菜,顯然是在和穆蒔兩個人相互設題。 就著這壇子佛跳墻,還有旁邊配的小菜,賈瑛居然又進了大半碗的飯。 她吃完了,抬起頭,就發現對方居然又是撐頭盯著她,一副笑意盎然的樣子。 賈瑛莫名其妙,卻還是一陣心虛,下意識回瞪了他一眼。 兩個人用完了飯,老先生已經不在屋里了,穆蒔半點不見外,撿起兩個人用過的餐具,并壇子碗碟,陸仁已經燒好了水,將水兌好了,倒進一個大盆里。 穆蒔將碗碟盡數輕輕放進盆里,沒有半分形象坐了下來。 賈瑛愣了一會,見對方已經挽起了袖子,也跟著坐在了小凳子上,因為穿著箭袖,不比他那樣寬大的袖子,只往上推了一些,露出半截比盆中碗瓷還雪白的臂膀來,也跟著彎下身洗碗。 穆蒔的動作頓了頓,覷著她又是一陣無聲的笑,卻也沒攔著她,兩個人將碗洗好了,讓陸仁拿去擺在了晾架上。 又洗了手,三個人走出屋子,穆蒔還不忘給人家掩好門。陸仁默不作聲在后頭當背景板,不遠不近落后五大步的距離。 穆蒔問道:“這會想去哪?” 賈瑛想了一會:“難得出來,再轉轉吧?!表槺阆?。 穆蒔便引著她往巷子更深處走,只一會便是一片開闊的野地,穆蒔沖著不遠處正鏟雪的老先生打了個招呼。 “走了?!彼S意道。 那邊的老先生只沖著他一抱拳。 賈瑛忽然想起,京里人都說,這人愛與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的話來。 對于自己把好朋友的妹子帶出門,想起賈珠可能有的表情,穆蒔一瞬間是想直接把賈瑛給拐到金陵去的。 這位好友在官場呆了這幾年,是越來越難對付了。 只是,再怎么不愿意,到了晚膳的時候,兩個人還是乖乖滾回了官邸。 賈珠像是算好了一般,站在后門門口,將兩人堵了個正著。 賈瑛一陣心虛,非常無良撇下了對方,小步跑到了賈珠身邊,乖巧站好了。 她一抬眼,就見穆蒔面無異色,非常自然道:“許久不見了,善端,麻煩你特意來接我?!彼坪跏钦娴膭偟竭@里一般。 他又瞥了一眼賈瑛,臉上這才浮現出一點訝然來:“你什么時候有了一個弟弟的?” 賈瑛:“……”神一般的強行失憶。 賈珠的內心是崩潰的。 怎么這么不安分的兩個人,就給他遇上了呢。 “說罷,怎么這個時候來姑蘇了?!边@會,兩人分主賓相對坐好了,賈珠先開了口。 穆蒔倒是沒料到賈珠將什么都揭過了,先談起正題來。心里知道后頭還有話伏著,只是說起正事了,倒也將一切心思撇開,便肅了臉色,坐直身子,又從靴掖中抽出折好的紙來。 “你且將這幾月的邸報拿出來?!?/br> 賈珠使遣侍從拿了一疊邸報公文。 穆蒔借著紙上標記,叫賈珠翻開了其中幾本,又逐一由他看了。 賈珠看著,臉一點點白起來。 “我家與忠順親王府無任何往來,為何他鋪了這么大的攤子,要如此設計針對我們?” 穆蒔見他已經辨出其中形勢,捧著三炮臺,沉默了半刻,卻另外起了話頭。 “你何時能調回京里?” 賈珠忖道:“我考績倒是極好,在金陵也還行,不過資歷不足,在金陵干了事,也是落在上頭人身上,父親便與姑父商量著,趁勢調來了姑蘇,借著姑父多年積累將姑蘇的事情接應一番,有了功績,回京的起點也高一些?!?/br> 穆蒔聽他毫無猶豫與自己交了底,心中感動,又嘆了一氣:“如今邊境緊張,朝廷里,主戰派與主和派吵得不可開交,王軍門今年不就是要調回京嗎?!?/br> 賈珠愣了一會,幾年前王子騰調出去,就是為了查邊防的,這時候調回來,難道是主和的勝了? 穆蒔又道:“你是文職,沒有接手過軍務,可能不知道,戰事不可能一時半會起,但是真打起來,也不是幾年能停的。如今京里這么多王爺,之所以不回封地,是有太上皇坐鎮的。只是又能維持多久呢,里頭尚且憂患多,真打起仗,形勢就更加變幻莫測了,所以這個僵持只會更久?!?/br> 賈珠思索了片刻,又道:“你的意思是,京里局勢極混亂?其實主戰與主和,都與戰事無關?” 穆蒔點頭:“如今太上皇以孝將所有王爺圈在京里,于是微妙平衡著,這幾年陛下一點點鞏固根基,集中權力,所以這些親王,有本來與陛下龍潛時便交好的,也有為了保命告病留京,乖乖交了封地的,更有那些早就拉不了回頭箭的?!?/br> “這次的兩派,魚龍混雜,有主張打起來,其實是想要趁亂做些事的,更有主張講和的,是并不打算讓陛下趁此機會抓牢軍權,甚至還有可能后一步計劃?!?/br> 賈珠一怔,腦中一團亂麻:“那陛下的意思?” 穆蒔盯著賈珠認真道:“善端,戰事是有許多可能的,陛下也不可能那么輕易就決定,它并不是戰與和兩個選項的題目?!?/br> “如今的問題是,包括你們家,已經完全站在了忠順親王那一系的對立面?!?/br> 第79章 在金陵 我這人沒什么特長, 就是人緣特好。如果加一個限定,就是女人緣特好。 (╯‵□′)╯︵┻━┻所以我一個妹子要女人緣這么好干嘛啦! ——賈瑛 呵呵。 ——京城里的姐(后)妹(宮)們 穆蒔心里, 也試過將陳文道說過的所謂“劇情”, 與現在的情況對比了一番。 薛蟠這個霸王被王子騰給叫回京了,自然也沒有打死人,現在在賈家的書塾里禍禍旁支弟子, 不過在賈政眼皮子低下,也翻不起大風浪。 至于賈瑛身邊那個丫鬟的案子,正好被賈珠這個愣頭青碰上,還硬生生按照律法公正判了。 賈寶玉是個女的,而且還不是原裝貨, 估計和戲子是勾搭不上了。 這樣對比,也不過是為了感慨一番賈瑛的折騰能力。他還沒天真到覺得, 只是不按照這條路走, 賈珠一家子就安全了。 什么朝代什么國家都做不到絕對的干凈。自改朝換代到如今,已經繁榮安平了數年,太上皇又性子寬和,表面上繁華似錦一片盛世景象, 其實國庫空虛,吏治敗壞了。這幾年, 貪酷之弊也越加明顯起來。 其實像是賈家這樣已經貴了幾代的, 里頭都不免腐朽得很了,下人里面仗勢欺人的也不少,這樣的家族在京里也不少。林子大了, 什么鳥都有,多神的人也管不了這么大一個族。 真要找小辮子,自然不會僅只有上面那幾個,和《紅樓夢》發展不一樣,忠順親王也照樣能找到許多突破口。 賈珠坐在那里發怔,穆蒔也不急,捻起一塊糕點,只看了一眼,又放在了三炮臺的茶托上。 賈珠想了一會,明白過來,嘆氣:“如今一大家子,尾大不掉的,自然漏洞百出?!?/br> 這個時代講究坐連,基本犯了大事后,一個族里大家都得完蛋。偏偏這個大船上除了不少往回劃的,還有一個勁戳眼的。 穆蒔正想著怎么安慰一下好友,就聽得他猛的道。 “所以你想好如何同我解釋一下,為何要將我meimei帶出去了嗎?” 穆蒔:“……” 穆蒔這人非常厚臉皮,毫無任何壓力就在官邸住下了,每天蹭飯,大年三十也毫不例外。于是就連年夜飯,賈珠一家子都是分了兩桌吃的飯。 所以說官邸廚子做出來那么甜的菜,有什么好蹭的。 賈瑛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正月初一,便要開始走親戚了,如今在南邊,自然就要回金陵老宅。 賈瑛覺得,曹雪芹大大肯定對金陵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像是她這個套著主角身份的人,身邊隨便拎個人,祖籍都是金陵的。 賈瑛是頭一次到金陵,要走的親戚排成了巡回演唱會,賈瑛就是那滿行程的小明星,忙得臉盲癥都要犯了。 首先自然是賈家,金陵有十二房,第一天先是去了大房和老宅宗祠,親戚自然不用一家家過去走,都有幾個好一點的家聚著,幾日下來,賈瑛見了不少叫自己姑姑的中年媳婦,甚至還有自己得稱呼哥哥的老頭。一大堆玉字輩的已婚jiejie,有的連孫子都有了,只要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基本都是草字輩的晚輩。 賈瑛大汗,她和自己身邊幾個姑娘多數是老來子,在京里玩的時候還沒有這么深刻的認識,大家年齡相仿,輩分也一樣?,F在想來,簡直是曹公給開的金手指,硬生生把jiejiemeimei們拉到和她一樣大了。 之后就是王家了,正好碰上王子騰停在金陵,自然也免不了聚一場。王子騰的夫人孟氏看到賈瑛非常歡喜,又留了她住了一日。 賈瑛覺得,這位舅母對她,似乎和以前有點什么不太一樣了,看著她的樣子也讓她背后有些發毛。 頗有些甄家太太的感覺,賈瑛潛不敢再想下去了,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不好。 史家,賈瑛也去見過里面一個大老太太,這位大老太太與賈母是當初在史家最親近的妯娌,知道她是賈母養大的,大老太太拉著她說了一會的話,又托她給賈母帶為問好。 賈瑛心里明白,兩位老人這輩子應該是不會再見了,聽她說起以前與賈母相處的事情,心里溫暖,倒也使出十分的心來,哄得大老太太極高興。連著史家幾位伯嬸也對她極好。 幾個世交家里也在這段日子里見了個全。李家本來就是金陵本地的,又有薛家的親戚,之后還見過穆家的幾個媳婦。 賈瑛頂著一個“銜玉而誕”,幾乎是見面了人家就問,問了就提出想看,賈瑛把壓歲錁子想象成門票心理暗示了一番,心里總算是沒有半點不耐,乖乖由著親戚們看了一回。拿了無比豐厚的壓歲錁子和見面禮。 到了金陵,賈瑛才算是真的感受了腐朽的一番特權階級。 神京是天子腳下,皇親國戚一茬一茬的,像是榮國府這樣的層次,雖然已經不低,不過真計較起爵位了,還是跟大白菜一樣,滿街都是。 現在到了金陵,就真的是四大家族的地盤了。 天高皇帝遠,只要不造反,簡直可以橫著走,原著里薛蟠殺了人都什么事沒有,還敢大搖大擺晃悠。 賈瑛覺得細思極恐,這金手指太大了一點,皇帝不抄家都不科學啊。 幸而賈珠在金陵的時候開了個頭,不管什么親戚,只要犯事了,求情沒用,都按照法典來,有幾次和族人鬧得不怎么愉快,之后似乎是因為考評下來,皇帝還特地點名表揚了賈珠同志,讓金陵的人大概揣摩到了一點風向,這才認同他的處事。 這其中當然還有許多細節,并不會像她想的這么簡單,賈珠還不至于低情商到得罪族人,族人也不可能因為皇帝表揚就立即開始正家風。 總之,在金陵族里,賈珠是諸多同輩與晚輩的噩夢。他一來,家里人不僅拿著比較,還不能在外頭惹事了,真干了什么,被打了幾板子,爹娘還要說自己活該。 李紈對此十分無奈,因為賈珠這個原因,她在那些族里那些媳婦里面,怕她的多,真和她聊天的少。 時間長了,她也就釋然了。 又呆了數日,在幾個家族眾多紈绔子弟的期待下,賈珠終于是要回姑蘇了。 姑蘇那邊來信,臨時有事,賈珠比原定的日子要早了一天出發,事出突然,只與金陵大房的老太爺告辭了。 李紈見賈瑛收禮就收了好幾箱,這會隔著車簾見人往車上抬了,那些箱子看著就沉,不禁由衷嘆道:“分明是兄妹兩個,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