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
只未曾料到,樓霄卻是約了她,垂釣江邊。 他說他備了好酒,于是她便去了。 仿佛是重溫舊時情誼那般,他們依舊酣暢淋漓,末了,樓霄才與她說,其實很早便知道,她是女兒身。 可奇怪的是,她卻是沒有慌亂,只微微笑著,肆然的歪著腦袋,等著他再度開口。 不過,樓霄沒有說話,卻是忽地笑了起來。她看不懂他的笑,像是少年,卻又有幾分成熟之意,全然與在荒漠時候的他,不太相同。 兩人各自懷揣著心思,卻不再提起那個話題,只唯獨,他問過她,叫什么名字……原來那個被她丟棄的名字。 那是她決意放下的過往,所以,她毫不介懷的告訴了他。 再后來,兩人漸漸的便走到了一起,她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可心中明白,大抵是心悅之的歡喜…… “沒想到meimei竟是與樓霄有過這樣的故事!”蘇墨驚愕的看著畫面中的一幕,不由便想起,之前司言曾朝著樓霄射箭的事情……是不是司言其實一早便知道,蘇子衿與樓霄,有過這般的過往? 如此一想,蘇墨便不由朝著司言的方向看去,卻見司言神色極為冷峻,漆黑的眸底一片冰寒,連帶著周身的氣壓,也變得很低很低。 似乎是蘇墨的眸光太過顯眼,就見司言冷冷偏頭,漠然道:“我知道?!?/br> 不過三個字,便好像完全清楚蘇墨的想法一般,便是一旁依舊淚眼汪汪的戰王妃,也不由朝著蘇墨的方向看來。 現下戰王夫婦的心思,大抵都在心疼蘇子衿的面上,瞧著樓霄的出現,兩人卻是尚且沒有回神。 “哦……呵呵?!碧K墨摸了摸腦袋,深覺尷尬。 只這時,畫面微微晃動,四周的黃沙不再,成了奢華精致的殿宇。 她笑著坐在案幾前,手中執著一支筆,歪著腦袋向玉石桌子看去:“陛下瞧著我這陣法,可是畫對了?” 一邊說,她一邊將手中的筆擱在一旁,捏著那墨跡未干的圖紙,便起身朝著文宣帝而去。 今日,她依舊是著一襲紅衣,作男子打扮,只那獠牙面具被摘了下來,露出一張尚且未長開的美好臉容。 “朕瞧瞧?!蔽男勐勓?,立即便伸手接過她遞來的圖紙,仔細的端詳起來。 好半晌,他才笑起來,贊道:“你這小丫頭,沒想到竟是如此有天賦!” 他不過才教她幾次奇門遁甲之術,轉眼她自己便是可以設計出這等精妙的陣法,若是假以時日,想來連他自己都要比不過她了。 “看來陛下的意思,便是我畫對了?”抿唇笑起來,她彎著唇角,很是愉悅。 “是啊,你畫對了?!表搜鬯?,文宣帝搖頭笑道:“瞧著這天賦,想來不多時便可以出師了?!?/br> “陛下乃名師,出我這等子高徒,也是正常?!彼灰詾橐獾恼f著,卻是又走到了案幾前,百無聊賴的坐了下來。 看著她一副分明自得,卻又故作謙虛的模樣,文宣帝眼底便有無奈之色,緩緩浮現。 似乎是想起什么,就見他看向她,語氣含了三分揶揄:“小丫頭,聽說你近日和尚家的小女兒,很是親近?” 尚家的小女兒,自然便是尚若水了。 近日來,少年將軍容青威名遠播,在煙京這個藏不住事兒的地方,無疑眾人便都知,她們私交甚好。 容青聞言,便點了點頭,挑眼笑道:“若水很是惹人憐愛?!?/br> 言下之意,便是承認了私交甚好的傳聞了。 若水和她,確實有著極深的交情,最初的時候若水只知她是少年將軍,不知她其實是女子。 后來,因為一次誤打誤撞,若水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可那時候,若水卻是絲毫沒有失望的模樣,只捂著唇,滿眼都是驚喜。 “你啊,仔細些人家姑娘的名聲?!蔽男蹏@了口氣,卻是有些縱容的意味:“咱們東籬可不比旁的地方,女子的名聲,何其重要?” 文宣帝打聽到,這喚作若水的小姑娘,年紀很小,早早便訂了親,有了未婚夫婿,可如今跟著容青廝混,儼然是要被他人非議的。 誠然,他知道她們都是女兒家,并無不妥,可到底這天下人并不知道,人家瞧著,只是一男一女,哪里還會管什么清白不清白? “陛下且放心?!毙八恋墓雌鸫浇?,她撐著腦袋,灑然道:“若水不在意那些?!?/br> 嘴里說著不在意,其實她心中很是清楚,若水并不愿嫁給那陳公子,也曾與她說過,若是能夠借著與她交好的方式,逼得陳家退親,自是最好。 而尚家那頭,因著畏懼她這年少的將軍,同時私心里也存著能夠攀上一二的想法,便也就任由若水這般‘胡鬧’了。 “你這丫頭,真不知道是太過灑脫,還是太過男兒性子!”說著責備的話,可文宣帝的眼底絲毫沒有怪罪,有的,只有宛若慈父般的溺愛。 人和人,其實很是奇怪,正如文宣帝自己,他自己有女兒,公主好些,可偏生沒有一個令他歡喜的,而容青這丫頭呢?分明與自己無親無故,他便就是很疼寵這孩子,恨不能她就是自個的公主,如此也好過她在外頭受苦。 她聞言,璀璨一笑,回道:“也許是又灑脫,又男兒性子呢?” “罷了罷了,”文宣帝擺手,認輸道:“朕終歸講不過你,朕認了?!?/br> “唔,我記得,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了?!焙龅?,她話鋒一轉,又道:“陛下可是想好要送我什么了?” 這話,便是故意討要生辰禮物了。 “你這丫頭,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跟朕要禮物了?!毙αR一聲,他從袖中掏出一只玉簪,裝模作樣道:“朕前幾日得了極好的璞玉,做了塊玉佩后,又瞧著料子多了一絲,便命人又添了一支簪子……” 一邊說,他一邊抬眼瞧她,儼然是等著她過來拿了。 分明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她卻還是笑嘻嘻的便上前:“陛下這簪子可真好看,不妨送與我唄?” 說著,她拿過文宣帝手上的玉簪子,容色很是歡喜。 那玉簪,倒是好看至極,通體呈艷麗的紅色,雕成梅花的樣式,中央還鑲嵌了一顆米粒大小的水晶,耀眼十分。 她記得,先前自己曾說過,想要一支南海珊瑚紅玉的簪子,只南海珊瑚紅玉是世上稀缺的,幾乎很難找到。 眼底不著痕跡的閃過一絲動容,她刻意掩下那抹情緒,笑容很是艷絕。 她知道,文宣帝定是在她出征之際,四處搜羅這南海珊瑚紅玉,可他這人又一向不太喜歡張揚,所以才故意這般說詞。 “你喜歡,便送你罷?!蔽男垡娝龕鄄会屖?,便笑道:“朕左右也不過隨手讓人做的?!?/br> “謝陛下賞賜?!睕]有拆穿他,她故意施了個禮,逗得文宣帝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 …… 這幾年的戎馬生涯,她開始過的順風順水,漸漸的淡忘了孟家的一切。即便在朝堂上見著孟家之人,她也從來淡漠,仿若不曾識得。 文宣帝賜予了她一座將軍府,她也養了自己的暗衛,生活的一切,變得生動起來,她就好似重新活了過來那般,縱情高歌,結交各方人士。 其中,便是有燕夙,那個滿是魏晉風骨的灑脫男子。 只是,當她以為觸到光明的時候,卻是再一次,陷入深淵之中。 宣和十五年,樓霄身中蠱毒,垂死之際。 她毅然決然的站了出來,為他種下噬心蠱,整整守了他三天三夜。 可等著樓霄蘇醒之后,不到幾日,邊疆蠻子聯合動亂,她披上盔甲,帶上長劍,攜著未愈的傷,遠赴戰場。 那一場大戰,打了好幾個月,可以稱得上是天昏地暗。 聯合的蠻子無比兇悍,她負傷累累之下,幾次都險些喪命,可心中有著一個念頭,支撐著她活下來,走下去。 她想,樓霄在東籬等著她,她務必要回去,否則他一個人,豈不是孤獨終老? 帶著這般念頭,她咬著牙,頂著滿身的傷,終于將蠻子逼出了邊界,取得了勝利。 臘月寒冬,冰封萬里。 她滿心歡喜的領著一眾將領,踏上了歸途的路。 林葉說,他妻子便要產子了,他想讓她做孩子的干爹。 她笑起來,心中想著,若是回去之后,自己大約是要嫁給樓霄了,那個時候,她想來是做不得什么干爹了。 可她沒有預料到,尚未抵達都城,便被告知文宣帝駕崩。 看著幻境中,面具下蘇子衿驚慌失措的眸色,戰王爺的心,有些好似被撕開了一般,疼的無以復加。 他見過文宣帝與蘇子衿相處的模樣,與其說是君臣,不如說是父女。 文宣帝對蘇子衿……或者說是容青的寵愛,完全不亞于一個為父之人。 他給了她最初的父愛,讓她學會一個女兒家該有的‘驕縱’,可當她忽然被告知,文宣帝駕崩的那一剎那,心中有根弦,徒然便斷了…… 蘇子衿策馬疾馳,漫天的大雪,幾乎將她凍僵??伤琅f趕著路,想要盡快回到煙京,回到那個如慈父一般的男子身邊。 可她沒有等來再見一面的欣然,沒有等來樓霄的懷抱,等到的,卻是半途擊殺,和滿目瘡痍的痛! 看著林葉和若水,雙雙死在她的面前的那一刻,她僅存的所有理智,一時間土崩瓦解! 樓霄高高坐在馬頭,居高臨下的盯著她。他依舊穿著紫衣玉冠,外披一件黑色大氅,邪魅的俊顏冰冷異常。 他說:“青絲,你還不束手就擒嗎?如果你愿意伏法,本王便饒你不死!” 說這話的時候,她看見他眼底有復雜的情緒涌起??杀藭r彼刻,這些對她,早已不重要了! 在這一刻,她突然便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所有的虛情假意……他要的,只是江山,只是權勢,不是她,更不是任何安逸的生活! “樓霄,你要我束手就擒?你……”大雪之中,她仰著頭,冷笑連連:“何德何能?” 風雪之中,她一襲紅衣,獵獵作響,精致的容顏,蒼白的朱唇,即便滿身狼狽,她看起來依舊那么的高傲。 “青絲,你何苦如此冥頑不靈!”樓霄深吸一口氣,眸底的情緒是那么的濃烈。 若是她投降,他可以放過她……今后,她依舊是他的未婚妻,他們之間,依舊還是原來的樣子。 可話一說出口,他便覺得無比可笑,他倒是忘記了,他的青絲,何等驕傲? 果不其然,便見她忍不住低聲一笑,反問道:“樓霄,你沒有經歷過絕望?你有沒有看見過黑暗?” 不待他回答,她便瘋了一般的大笑起來,伸手觸到那冰冷的雪,看著那雪轉瞬消融在她的掌心,她喃喃自語:“如果你曾一直在黑暗中摸爬滾打,你就會知道,那唯獨的一縷光芒……是多么重要!” 可他,終究還是親手摧毀了她的希望,將她推入深淵。 “樓霄,殺了她!”就在這時,身旁的孟瑤卻是冷冷催促:“不要婦人之仁!” 說著,她看了眼容青的方向,眸底有殺意和快意,一閃而過。 樓霄沒有說話,可容青卻是凄冷決絕的仰著頭,有恨意溢出骨髓:“我孟青絲,何懼生死!” 三萬的士兵,被埋在荒蕪的雪地上,尸骨不存,舊人不再,她又如何會懼怕生死一說? 可笑,委實可笑??! “射殺!”孟瑤冷笑的聲音傳來,隨著她的話音落地,樓霄亦是開弓拉弦,與此同時,身邊的射手騎兵也跟著拉了弓弦。 “咻咻咻咻……”尖銳的羽箭穿過風雪,直直向她射了過來,天地一瞬間變得極暗,極沉。 風雪和箭雨融為一體,剎那令人眼花繚亂,刺鼻的血腥味,依舊在蔓延著,她執著手中的利刃,唇邊凄涼的笑意,逐漸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