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
“??!”孟夫人尖叫一聲,低呼道:“怪物!老爺救命??!” 親眼看著她殺了這樣多的人,孟夫人即便素日里再怎么輕視著她,如今也不由的被嚇得魂飛魄散,生怕一個不小心,她也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青絲!”孟伏攥緊手,急急道:“我……我孟家養了你這么多年,你……你不能這樣恩將仇報!” 文官最是怕屠戮,更何況是當著他的面,把他所培養的所有能人,都殺了徹底? “恩?”她笑容更深了幾分,一字一頓的問道:“老爺可真是記性差啊,當初看著我同野獸搏斗的時候,老爺怎的不提這般恩情?” 她如何不知道,自己之所以會被扔進籠子里,是因為孟藝的央求。他的兒子要看她能否斗得過猛虎,便央了孟伏哄騙孟焦將她丟進里頭。 “方才要殺我的時候,老爺又為何換了面孔,不做那高高在上的恩人?”劍尖仍舊滴著血珠子,她執著長劍,腳下的步子不停,依舊朝著他們靠近。 她不是圣人,誠然也曾受恩過孟家,可這所有的恩惠,早在當年虎口脫身之際,便早已互不相欠,如今他們要置她死地,便必須要承受她心頭的憤怒! 瞧著她的神色,在場孟家之人便都明白,她此話,想來是認真的。 就在孟家抱成一團之際,一陣噪雜的腳步聲,傳入了蘇子衿的耳里。 不去看她也知道,是孟焦的其余暗衛,如今她身受重傷,元氣未復,想來是敵不過那些人…… 如此一想,她便深吸一口氣,果斷的提起長劍,一瞬間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一路逃離,她最終還是因為體力不支的原因,昏倒在地。 好在這一次,她的運氣不算太差,被好心人所救。 救她的,是一對年輕夫妻,兩人都二十多歲的模樣,生活在洛城之內。 養傷的那段時間,她算是過的極為安穩,因著那夫妻有一個與她一般年紀,早年去世的兒子,于是她便穿上了少年的服飾,瞧著就好像十二三歲的孩子,比起她實際年紀要大上一些。 那個時候開始,她舍棄了孟青絲的名字,成了容青。 容這個姓氏,是這家男子的姓氏,她昏迷之際聽了他們的對話,醒來后便立即自稱喚作容青。 人們大都會對本家姓氏的人有些親切感覺,所以,她極盡所能,想要博取一絲善意。 只是,等著她傷勢好一些的時候,卻又官兵前來拉壯丁,聽說邊界戰亂極為厲害,如今百姓四處流離失所,皇帝便下了令,但凡家中有男嗣的,都要拉一個做壯丁。 為了報答那兩夫妻的救命之恩,她毅然決然的便女扮男裝,上了戰場。好在當初手上的朱砂,因洗髓一事,徹底清除了干凈,故而她穿上男裝,便顯得雌雄莫辨。 那些年月中,殘酷與硝煙,彌漫了整個東籬,也就煙京一帶稍稍安穩些許,外頭卻是流民寇匪,混亂不堪。 在缺少兵源的前提下,即便她只九歲年紀,可瞧著像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就輕易的被拉到了戰場前,沖鋒陷陣。 戰場的無情,相較于她當初在孟府的日子,其實并無差異。她了無牽掛,所以戰亂一起,便沖在了前頭,拋頭顱、灑熱血,當如是。 可她到底還是女兒身,所以為了防止他人發現,她時常避開所有人,獨自一人行動。 久而久之,兵營里的一眾人,便只覺她身上傲氣沖天,為人冷淡疏離,不愿與之結交。 不過,這與她倒是極好,畢竟少了接觸,便少了被發現的機會。只唯獨林葉……那個極為老實的青年,待她很好,時常尋著機會,想要將她拉入人群之中,見不得她孤寂一人。 漸漸的,因著她武藝超絕,常常沖鋒陷陣,不到個把月的時間,便被領頭的副將看重,于是,她那順遂的幾年,便至此開始。 她九歲入的兵營,十一歲那年只身一人,領著三千騎兵,于漠北擊殺邊疆蠻子,至此一戰成名,坐上了驃騎大將軍的位置。 潑天的富貴,無上的尊榮,她的名諱被傳的人盡皆知,于是,文宣帝接見了她,對她贊賞有加。 所有人都看見了她功成名就,看見了她膽識過人,榮寵非常??蓻]有人看見,她獨自一人在荒漠之中,暗夜之下,忍著劇痛,宛若困獸一般,舔舐著傷口。也沒有人知道,她曾在臘月的天,縱身躍入結了冰的湖水之中,只因溫泉之下,生怕與眾將士一起,暴露了女子身份。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將軍,成了東籬的頂梁柱,舉朝上下,除了文宣帝,無人敢對她說一個不字! 年少時的荒唐人生,恍若黃粱一夢那般,漸漸的便從她的記憶中遠去。 她是個極為韌勁兒的人,即便在那等凄涼之后,仍舊還在等著光明的到來。 說到底,她不甘一直藏身黑暗,永無天日。 于是,她戴上了獠牙面具,掩蓋住本來的容貌,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喚作容青的少年,恣意灑脫,快活不已。 那是她初初明白人生可以有著怎樣的樂趣的年歲,身邊有林葉那個木訥的青年隨著,還有一大群跟隨著她吶喊的士兵將士。 皇天后土,戰場廝殺,她就像是戰場上的王一般,主宰一切。 那些陳舊的幾乎發黃的歲月里,他們大碗喝酒,大口吃rou,馳騁疆域,斬殺寇匪。 許是本性使然,許是束縛太久,她開始只喝最烈的酒,只騎最烈的馬,同時,也只愛最艷的衣。 就好像這樣,便可以讓她鮮活起來,不再困入從前的凄楚境地。 那幾年的輾轉,將她變成了另外的模樣,不是年幼時隱忍的孟青絲,不是涅槃后整日笑語吟吟的蘇子衿,她是容青,嗜酒成性,少年張狂的容青! 可這一切,最終還是毀了,在她堪堪觸到光明的那一刻,有一個人,將她從天堂,拉入了地獄。 她的人生,再一次陷入暗沉,再一次與明媚失之交臂。 那人……便是樓霄。 初識樓霄的時候,她尚且只是小小的副將一個,但由于身邊僅有幾千兵馬和一個患難與共的林葉跟隨。 鹿野大戰,北境的蠻子聯結起來,齊齊發起進攻,朝著東籬都城,逼視過來。 那是最熱的一月,隱約可見黃沙沉浮,起不了一絲微風。 她穿上最簡樸的鎧甲,帶上長槍,殺在了前線。 離開之前,林葉曾與她說,自己即將成親,姑娘是他的青梅竹馬,兩人感情極好,他告訴她,等打了勝仗,務必要去參加他的喜宴。 于是,她欣然應下,本以為自己依舊無礙,卻沒有料到,那一次,她險些喪命其中,至此白骨一堆,有她一個。 震天的吶喊聲中,冰刃交接,廝殺一片。就在即將得勝之際,蠻子使詐,忽然便放出了毒煙,迷住了她的眼睛。 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她奮力斬殺,卻還是不敵。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有‘小兵’橫沖直撞,將她帶離了戰場。 昏迷前的那一刻,她隱約聽到了有人低喚她的名字,迫切而焦急,令她恍惚沉睡。 再醒來的時候,她的眸子,便恢復了清明。 水聲滴滴答答作響,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洞xue之中,周身沒有一人存在。 于是,她兀自便坐起了身子,打算一探究竟。 只不過,她才堪堪坐起,便聽著外頭有腳步聲傳來,下意識的她便攥緊拳頭,等著來人出現。 不多時,便見一少年穿著破爛爛的盔甲,灰頭土臉的便踏進了洞xue之內。 “容副將,你醒了!”一瞧見她的身影,那少年便跑了進來,臉上盛著青澀笑意。 眼前的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的模樣,身量不算太高,瞧著頗有些清瘦,唯獨一雙褐色瞳眸,無端的便讓人生出一絲溫暖。 “容副將,你餓了么?”似乎是察覺她的沉默,那少年趕緊跑上前來,將手中的野兔高高舉起,笑道:“我給你烤個兔子?!?/br> 容副將……垂下眸子,她不著痕跡的瞟了眼面容不詳的少年,心中倒是安了幾分。 這人對她的稱呼,想來是兵營中的一員,至于真假……想來他若是真的要殺她,趁著她昏睡之際,便可行之。 如此一想,她便點了點頭,聲音暗啞道:“可有傷藥?” 她如今傷勢嚴重,若是不早些處理傷口,等著傷口化膿……想來情勢便不太妙了。 而她身上的金創藥,也不知在何時,丟了干凈,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估計便是眼前的少年。 聽著她的問話,那少年顯然是一愣,隨即他搖了搖頭,擰眉道:“沒有?!?/br> 這話,倒不是作假,這戰爭太過嚴酷,以至于他絲毫沒有設想過,便已然落入如此田地。 不是丟了,而是……沒了? 她微微抬眼,不著痕跡的看了眼少年,心中納悶,看來他是方入的兵營,否則怎么可能連傷藥都不曾帶上,便敢隨之出征? 如此一想,她便沉默下來。那少年見她不說話,心下一頓,便又道:“容副將,你別擔心,我方才在外頭看到一種傷藥,想來可以給你用得上?!?/br> 只是,他的話一落地,她便忍不住蹙起眉梢來。識得傷藥,卻不知方才出去打野兔的時候便順帶采一些過來……若是她沒有猜錯,這少年不會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是都城中,富家子弟! 少年見她依舊不說話,便立即又道:“容副將……” 只是,他的話才出,她便打斷了他的話,只聽她嗓音淡淡,問道:“你叫什么?” 少年斂眉,隨即揚唇,回道:“君行?!?/br> …… …… ☆、116子衿,莫怕 認識樓霄的時候,他還只是君行。 東籬王爺的身份,那時的容青并不知道,只聽他說自己是煙京貴族子弟,來這戰場磨礪自己,她便也就沒有細思。 那時的戰事,依舊吃緊,回到城池之后,她便養了一陣子的傷。只期間,她卻是沒有休息,布陣排兵,鼓舞士氣。 在她尚且未曾養好傷的時候,便借著謀略,打了場漂亮的仗。自那以后,她才漸漸開始懂得用兵,懂得為將之道,而不是一股腦的沖鋒陷陣,斬殺敵人。 在那期間的一段時間里,樓霄沒有被晉升,而是依舊在底層,做著雜役的伙計。而容青,倒也一時間忘記了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兩人在回到城池之后,便基本斷了交集。 一直到次年,她即將成為驃騎大將軍的兩個月前,兩人再一次有了交集。 漠北和漠南有蠻子大肆掠殺,因著漠南有主帥領兵,便只撥了三千騎兵與她。說是擊殺蠻子,其實不過是她先領著這些人去送死罷了,她心中明白,所以只提出一個條件,那便是這三千騎兵的挑選,必須是愿者跟隨。 本以為隨著她送死之人,應是不多,倒是沒有想到,跟隨之人,足足有三千余人,而其中,便是有樓霄。 那時候,她才算是第一次看清楚這青年的容貌。 即便曬出了麥色肌膚,也出乎意料的精致好看。 一行人徑直抵達了漠北,分配任務之際,樓霄主動請纓,領了一批小分隊,打在前頭。 因著配合默契,這一仗打的遠比想象中的順利,他們一舉拿下漠北虛城,護住了千余百姓。 自那以后,她與樓霄便成了至交。 兩人也曾飲酒作樂,也曾年少打馬,那是最自在的年歲,便是黃沙滾滾,也讓人覺得甚是好看。 那時候的樓霄,與現下不同,他只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郎,許是環境使然,他心中的算計和**,變得很小很小,小到在容青的面前,幾乎一絲不存。 后來,她回了都城,因這場戰役,被封了上將,成了聞名東籬的驃騎大將軍。只是,等她再回來想與樓霄、林葉慶賀之時,卻是不見他的蹤跡。 直到次年,于大殿之上,她看到了他。不是小將,不是君行,而是一個喚作樓霄的王爺。 看著略顯陌生的樓霄,她斂下眸子,只作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