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南風4
冉猊香已經漫不經心地插了一晌午的花,插得七零八落毫無美感,整個人有著一反常態的頹廢。 她最終還是對顧錦書說道:“郡主,婢子可能要告幾日假回一趟滄浪樓?!?/br> 顧錦書自然是點點頭,打趣冉猊香道:“瞧你急的,自己都說溫娘子同宋王八字還沒一撇,你這個局外人這么早去cao心做什么?!?/br> 冉猊香羞澀地笑,顧錦書便把虞纓叫來吩咐道:“把我上次給你的那塊腰牌給猊香吧。我們在宮中這么久,我的腰早就沒事了,也該回府了?!?/br> “郡主要回府了?”冉猊香問道。 “是啊,”顧錦書答道,“我只準你三天假,三天后一定要乖乖到府上。還有,我要你帶一件東西給溫娘子?!?/br> 說完,顧錦書從妝匣中拿出一支比翼鳥發簪和一支連理枝金釵放到冉猊香手中,說道:“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你的友人,我也應該送個彩頭?!?/br> 冉猊香接下顧錦書的厚禮,答道:“郡主一擲千金,相較之下婢子的繡的粗鄙的嫁衣更相形見絀了?!?/br> “嘴貧。溫娘子日后好歹也是要伴宋王于左右,金銀珠寶必定少不了。兩件禮物孰輕孰重,你心里最有數?!?/br> 確實是這個道理,日后宋王去了封地,只怕溫思的日子會更風光。想到這兒,冉猊香便由衷地為她高興。 冉猊香回到滄浪樓,一眾舞伎都圍過來嘰嘰喳喳。她把包袱中這些日顧錦書賞她的金銀細軟全部散給眾人,反正珠玉從來不是她想要的。 “猊香,你在郡主身邊怕是很得臉吧,不然為何她賞你這么多東西?!?/br> 冉猊香搖搖頭,說:“做奴婢的哪有得不得臉,郡主闊綽,賞我的隨手便是這么貴重的東西?!?/br> “是啊,太傅的女兒怎么會像我們這般窮酸。猊香,你如今可是舞坊的財神了?!?/br> 冉猊香只是疏離地笑,卻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一直望著她的女子。 “思思!”冉猊香喊道。 溫思跑上前,看著冉猊香略微憔悴的容顏,問道:“才一月多,怎么清減了。顧府和宮中難當差吧?!?/br> 冉猊香搖搖頭,說:“不難,只是我思慮過甚了,沒休息好?!?/br> 至少望著那綺麗的綏宮,冉猊香是無法安然入睡的。 “我為你帶了兩樣東西,一樣是我送的,一樣是郡主賞的?!?/br> 冉猊香拉著溫思走進了里屋,說道:“思思,其實我覺得宋王人挺好的。你日后要是跟了他,我也放心?!?/br> 溫思的臉刷得紅了,說道:“你怎么知道這件事?我與他,可沒什么關系?!?/br> “若我說是宋王同我講的你信不信?”冉猊香說道,“而且宋王都肯為了你與太子起爭執,不要告訴我你們兩個人是清白的?!?/br> “什么?宋王與太子起了爭執?”溫思急了,忙問道。 冉猊香用手指輕點著溫思的腦袋,同她說道:“還說沒關系,沒關系你那么緊張他做什么?” “我哪是緊張,我只是……我只是怕惹怒了太子?!睖厮紘肃榈?。 “好啦,別解釋啦?!比解ハ阏f道,“你若喜歡他,嫁給他便是?!?/br> “我與他,隔得不是山水,是出身的霄壤之殊?!睖厮驾p輕蹙眉,話語間盡是無奈。 “思思,如果我讓宋王只是納你作妾,你可愿與他永結同心?” 溫思的眼神里盡是迷離,她看著冉猊香,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固所欲也?!?/br> “我母親曾經是宮中的織女,專門負責虔貴人母子的衣裳?!睖厮兼告傅纴硪欢螇m封的往事。 “可每日做針繡熬壞了母親的眼睛,我沒有父親,家里全靠母親支撐。為了不讓母親丟掉這份差事,我慢慢地學習女紅,試著替當時和我一樣年幼的宋王做衣服?!?/br> “一年又一年,我的女紅越來越嫻熟,而宮中也沒有發現我替母親做了多年宋王的衣服,我暗自竊喜我們母女的運氣?!?/br> “可是三年前,我母親亡故。我一個人用母親攢下的錢為她送葬,確實是孤苦無依?!?/br> “誰知道葬禮那日,來了一個華服的男子,我認出那是我做的衣裳,便急忙跪拜。宋王來吊唁我母親,在別人眼中,我母親不過粗鄙村婦,哪值得讓宋王送喪?” “別人不知他是宋王,只有我惴惴不安地守護著這個秘密。母親下葬,我傷心欲絕?!?/br> “那個晚上,燭火搖曳,寂靜得很。宋王突然和我說,我替他做了這么多年衣服,愿不愿意繼續替他做下去?!?/br> “我一驚,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替母親偷偷做了好多年的衣服。但是我當時不明白,以為他要讓我進宮頂替我母親的差事?!?/br> “誰知道他給了我一塊玉佩,說拿著這個給齊大人看,從此去滄浪樓謀生吧。我接下玉佩,他說,我看著你的針腳縫的越來越細密,老是在想,那個小女孩是不是在一點點長大?!?/br> “來了舞坊,他時不時來看我,給我帶點稀罕玩意,卻遲遲沒有拿走他的玉佩。我有一次主動將玉佩還給他,他只是淡淡地笑道,說這是送給他妻子的,送出去了就不打算再收回來了?!?/br> “我那時候心撲通撲通地跳,腦中茫然。,不知如何作答。他說讓我好好想想,過幾日回來找我?!?/br> “然后到了現在,我還沒有見他一面,卻從你口中得知了他與太子起了爭執。猊香,他可真傻,我這種人,不值當的?!?/br> 冉猊香拿出顧錦書賜的比翼鳥發簪和連理枝金釵遞給溫思,說道:“這是第一樣東西,是郡主賜給你的,是她對你的祈愿。她肯給你這些,說明宋王所做,是值當的?!?/br> 冉猊香又拿出她做的嫁衣,說:“第二件東西,是我拙劣的繡工,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穿上這件衣服同他恩愛兩不疑?!?/br> 溫思看著玄色吉服上密密匝匝的一針一線,眼中充盈了淚水。 “猊香,我真的不敢想……不敢想有這一天?!?/br> 冉猊香拭去溫思的淚水,問道:“若他只是平頭百姓,你愿意與他做夫妻嗎?” 溫思點點頭,說:“他是我見過最善意的男子,可他,是王子皇孫啊?!?/br> “其實王子皇孫沒什么大不了,一朝大廈傾,你連尋常人的幸福都體會不到。所以思思,你要在宮闕之上陪伴他,讓他永遠能得到尋常人的幸福?!比解ハ阈睦锏难獪I似乎在噴涌,但她還是盡力地安慰著溫思。 “要讓他幸福?”溫思淚眼朦朧地問道,“他說要讓我替他做衣服,猊香,我明白了。日后不管如何,我都會在他身邊,為他一針一線地添衣?!?/br> “明白了便好?!辈恢獮楹?,冉猊香只覺得自己心中感慨萬分,總感覺丟了些什么,心中空蕩蕩。 說完,她又對溫思說道:“別哭了,等著宋王接你去封地。我想,他應該馬上要離京了。你只要準備好做新娘,其余的都不用想?!?/br> “啊?去封地……那豈不是,我與你要相隔萬里?”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山遙水闊不可怕,只要你記得我就好?!比解ハ闶竦匦π?,“我還想著若有朝一日,你在宋地立穩了腳跟,我可以跟著享福呢?!?/br> 溫思,去宋地吧,那個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國。因為長安,總有一日要變天,你不可以被牽連。 “好了,我還有些事同我的姨娘講,先走了?!比解ハ銓厮颊f道。 確實還有好多事沒有解決,冉猊香望著繡房的方向譏諷地笑笑。 “你回來了?”顏知洲看著冉猊香突然回舞坊,有些歡喜地問道,“怎么還進宮了?” “若我沒有進宮,我怎么會知道我的姨娘竟然如此膽大包天,敢把杜虎符的秘密泄露給匈奴人?”冉猊香斥責道。 她早該想到,若顧錦川和蕭望塵二人是去與烏雅談判,那也不至于一個多月過去了都杳無音信。更何況她不相信惠帝都能按捺得住,能夠不出兵征討匈奴要回顧蕭二人。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匈奴人知道了杜虎符的秘密,知道如今的將領是惠帝的親信,可以不用杜虎符。若他扣留了惠帝的親信,綏軍將沒有將領,出不了兵。 “不是我,”顏知洲搖搖頭說道,“是先生?!?/br> “先生……”冉猊香有點吃驚,因為她覺得賀蘭殷有天大的本領,能做很多事,但唯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叛國。 “為何是先生?” “先生說若要我們自己找那一半的虎符,無異于大海撈針。最好的辦法就是,逼急惠帝,讓他先拿出他有的那一半杜虎符?!鳖佒蘧従彽卣f道。 “所以寧可先讓匈奴知道我們的軟肋?”冉猊香反問。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我記得他教過你這個道理。遲遲,只要拿到惠帝手中的那一半杜虎符,這江山如畫,都是你的了?!?/br> 冉猊香嫌棄地皺眉,說道:“別叫我遲遲。若蕭望塵在漠北有半點閃失,你們都別想好過?!?/br> 顏知洲見著冉猊香難得的氣急敗壞,不禁說道:“我如今倒不明白你究竟是放得下還是放不下?!?/br> “與你無關,我只要他平安?!?/br> “先生與烏雅的第一個條件就是,殺不得二位將軍?!?/br> “如今綏國盡是軟肋,匈奴固若金湯,你怎么保證烏雅不乘人之危背棄諾言?” 怎么保證?顏知洲覺得自己可能要好好想想。許是她讓賀蘭殷給了烏雅一捧蓮子吧,若敵人沒有軟肋她又怎敢輕易做交易呢?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