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夢未覺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這樣的繁華盛境,此時此刻,在這里卻一絲一毫也見不得。 仿佛有人隨意呵一口氣,整個牢獄中的燈光便會盡數熄滅似的。 這里沒有“星如雨”般的唯美景致,更沒有“鳳簫聲動”的扣人心弦,有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與黑暗。 夜間的牢獄。 重刑監只關押皇親貴族以及三品以上的大臣,所以整個監獄犯人極少,這個時候也都早就進入昏睡,獄卒們也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打盹兒。 重刑監監領見了朝辭,本來猶猶豫豫的,見了鳳印,更是有些吃驚。想了想才答應讓朝辭進來,還親自帶路,在前面提著燈籠不停提醒著小心。 拐了一個彎,又經過四五個囚室,監領才停下腳步,將燈籠掛在上方,拿鑰匙開了門,躬身道:“王后娘娘請?!?/br> 然后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朝辭知道,他出了這個門,皇宮就會立刻接到消息。 燈籠掛的似乎并不牢靠,被風刮似的一晃一晃。 獄中的人并沒有睡覺,脊背直挺挺的端坐著,似乎在隨時等待風雨的到來,他微微仰著頭,借著極小的窗口向外眺望。 聽到聲音方才轉身,從他的視角看外面是逆光的,僅能看見兩個黑影緩緩走進,看身形卻是兩個女子。 他笑了。 朝辭道:“還好嗎?” 燕丹緩緩開口,仰望著朝辭,露出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看我?!?/br> 朝辭并不習慣燕丹仰視自己,隨意斂了裙子盤著腿坐在他對面,忌奴守在牢門口,始終緊張的左顧右盼。 燕丹道:“我入獄以后,他沒有為難你吧?” 朝辭苦笑,從袖中掏出來一把匕首,扔在草堆中,燕丹看著她,朝辭輕輕道:“你出獄前這段時間會非常危險,或許它能保命?!?/br> 燕丹又笑了,伸手摸到匕首,像得到了什么絕世寶貝,輕輕撫摸匕身道:“你放心,我定會風光如昔的出去見你?!闭Z氣中充滿了成竹在胸的氣勢,這才是她熟悉的燕丹,這才是他本該有的樣子,不管風云如何激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身在獄中,卻能天下世事皆在袖中,俯首轉身間風云變色。 這,才是他。 適應了獄中的光線,他細細打量了朝辭一番,道:“你瘦了?!?/br> 朝辭笑了笑,方說:“我要走了?!?/br> 燕丹一怔,“去哪里?” “孟國?!?/br> “為什么?” “從一開始,我便沒有打算常留吳國?!?/br> “所以,你嫁給奉摯并非真心?” “大司馬?!背o答非所問,叫了他這三個字,因為她知道這個名稱馬上將再次屬于他。 “你很快就要從這里出去了,只是你出去之日,朝辭恐怕早已不在吳國境內,你我相識一場,大司馬還救過我的性命,朝辭特來謝恩?!闭f罷俯身一拜。 燕丹心中一動,他隱約明白了朝辭是來干什么的,不是看望自己,不是謝恩,而是來向他表明心意。他先是被朝辭這樣的回應驚住了,原以為是一潭冰冷湖水,不想卻早已溫暖如春艷陽普照,但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無奈,夾雜在選擇之中深入骨髓的無奈,關鍵是這種選擇權還殘忍的掌握在自己之手,可是對他來說,選擇從來即是放棄!昔日,他選擇了向上爬,就放棄了安穩度日的機會;他選擇了坐在萬人之上的位置,就要放棄王上的信任和真心的任用;他選擇了手握兵權,就要放棄染血后的那絲懼怕;人生處處是選擇,人生處處是放棄。 當下,朝辭和權利,他面臨著一生中最難的抉擇。 他沒想到,在得到回應之后,又要立刻失去她。 如果…… 如果自己愿意跟著她遠走天涯,游歷各方呢?整日里游山玩水,樂的逍遙自在,也會是人生一件美事,可是他很快否決了自己,他知道,那種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歷盡艱辛,舍去性命要換取的,絕不是那種自由的生活,對他來說,那種生活愜意瀟灑,卻沒有享受權利、站在巔峰的那種酣暢淋漓,如果自己回到那種耕讀凡事之中,當初又為何努力爬上頂端呢? 朝辭深深的看著他,心里已經明白,她的臉色逐漸蒼白,掛在嘴角的微笑也顯得僵硬,這兩個人之間,不必說只言片語,她就已什么都明白。 自己這一趟,終究,還是白來了。 她站起身,轉身面對牢門,怔怔的望著搖曳燈火,緩緩開口道:“就此別過?!?/br> 一腳剛邁出大門,燕丹急急的喊了一句:“朝辭?!?/br> 她身形一動,眼里瞬間閃爍出希冀的光彩。 許久,燕丹方說:“北孟極寒,此去……保養好身體……” 朝辭慘烈一笑,是笑他這句話,更是笑自己,太可笑了!她怎會認為,他會拋下一切,隨自己遠走他國。 再也未有一刻遲疑,朝辭提步離去,仿佛帶走了了極大的風一般,那個燈籠竟然驀然墜地。 燕丹看著那個散落在地的燈籠,手中緊緊握著匕首,那匕首棱角硌的指節發白,他卻恍若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