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敬淵?!?/br> 傅深拉下臉:“玩兒蛋去?!?/br> “我不,”嚴宵寒得償所愿,現在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恃寵而驕,不懷好意地附在他耳邊道:“只玩你的?!?/br> 傅深面無表情給了他一巴掌。皮rou相碰發出清脆聲響,卻只有極輕微的痛感。嚴宵寒知道這是他從不肯出口的縱容,小懲大誡,哪怕打人也會收著勁,一如昨夜他皺眉喘息,卻始終沒有叫停。 他不由得將人摟緊,那力道,恨不能骨血相融:“敬淵,辛苦你了?!?/br> “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傅深涼涼地道,“昨天折騰我的時候怎么沒見你有這份心?下次再來我這兒裝不好意思之前,記得先把你那根左搖右擺的狐貍尾巴藏好了?!?/br> 嚴宵寒:“還有下次?” “……”傅深,“沒有,滾?!?/br> 再醒來時,床榻的另一邊已經空了。窗外天光大亮,鳥鳴啁啾。不知道嚴宵寒給他按了多久的腰,傅深終于能僵硬地坐起來。他仔細檢視一番,差點被自己身上的吻痕和淤青嚇著。說嚴宵寒屬狗都算抬舉他,真不愧是飛龍衛出身,那慘狀簡直跟進了北獄慎刑司似的。 這樣肯定不能出去見人,他模糊地記得嚴宵寒說過床頭有傷藥,于是伸手拉開了抽屜,胡亂摸索了一陣,沒找到藥瓶,倒翻出一個小檀木匣子。 盒子沒有鎖,傅深也沒做多想,手比腦袋快,直接掀開了盒蓋。 兩塊凌霄花玉佩并列放在深紅錦緞上,一塊光潔如新,一塊碎掉后又被人用黃金重嵌,勉強補成了原來的模樣。 巧的很,這兩塊玉佩,傅深全都認得。 他早就知道了采月的事,當時心潮涌動,難以平復,他以為那已是心疼的極限,卻沒想到現在竟又平添了另一重揪心。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嚴宵寒都絕不是個被動軟弱的人,甚至稱不上善良仁慈,唯有在傅深的事上,他卻小心翼翼到了畏手畏腳的地步。 自己身上的毛病,傅深閉著眼都能挑揀出一堆來:脾氣不好,獨斷專行,該留情的時候下死手,不該留情的時候卻濫好人……少年時更是不諳世事的可笑。嚴格說起來,當年那件事他并非全無責任,可到頭來卻只有嚴宵寒一個人為之輾轉反側,備受折磨。 他何德何能,值得被人如此珍重相待。 出神間,輕而端穩的腳步從廊下轉過,片刻間已至門外,嚴宵寒單手推門,另一手平托著一盞束發紫金冠,打外間走進來:“敬淵,醒了嗎?” 傅深若無其事地從床上爬起來:“嗯。你拿的什么?” 嚴宵寒把頭冠放在小杌上,順手將熏好的外衣給他拿到床邊,一邊幫忙整理,一邊道:“你今天不是要去齊王府嗎?我剛叫人收拾出禮物,順便給你找了個頭冠。登門道喜,總不能裝扮的太素?!?/br> 傅深腰還在酸痛,懶洋洋地靠著他,忽然道:“一會兒你陪我一起過去?!?/br> 嚴宵寒手一抖,差點將頭冠束歪了,愕然地重復道:“我陪你去?” 同往探親這等事,只有名正言順的夫妻才做得。他和傅深哪怕有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實,但在外人眼里,不過是一樁徒有虛名的姻緣??峙慢R王妃都不會認他這個“家人”,傅深為什么突然要將他一起帶去?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正好你下個月要跟齊王一道去荊楚,先去打個招呼,”傅深道,“都是一家人,你們提前熟悉一下?!?/br> 一家人…… 嚴宵寒雙手輕輕地落在他肩上,透過不甚清晰的銅鏡,傅深看見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無措神情。 “怎么?”他笑道,“新添了外甥女,你這個當舅母的不想去看看么?” 嚴宵寒明顯能感覺到傅深態度的變化,不知是不是昨晚敦倫燕好的影響,傅深好像徹底接納了他,并且向他完全敞開懷抱。以前傅深雖然對他有諸多退讓縱容,卻很少主動要求他做什么事,兩人的關系進展也僅限于彼此,不為外人所知,但現在,他似乎終于被傅深劃進了“自己人”的范圍。 他試圖平復混亂的心跳:“你我一起登門,不怕被齊王誤會嗎?” “誤會什么?”傅深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輕佻地在他側臉上掐了一把,忍俊不禁地道,“我們家大人貌美賢惠,溫柔可人,自然上得了廳堂、拿得出手,別怕,金屋藏嬌用不到這兒?!?/br> “我不能……”嚴宵寒自覺失言,驀然住了口。 傅深的臉色漸漸沉下來:“你想說什么?說完?!?/br> 他氣勢一提起來,嚴宵寒立刻矮了一截,傅深一看他那樣子,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又疼又怒,還有一絲恨鐵不成鋼,遂冷笑道:“真行。我倒不知道,堂堂欽察使、上將軍,什么時候還有自卑的毛病了?” 他太會抓重點了,一擊即中,嚴宵寒啞口無言了片刻,終于澀聲道:“敬淵,我自己滿身黑水,不能……” 傅深砰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嚴宵寒!你敢說出來試試!” 剛還讓人家“說完”,現在又不讓人說話,著實有點不講理。但嚴宵寒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不能只圖一己之私,沾傅深一身臟水;靖寧侯半生清名,不能叫他這個jian佞之輩平白玷污。 聽起來雖然荒唐,但他確實就是這么想的。 傅深說他自卑也沒說錯,有那么不堪出身,從小被人指點到大,在這種氛圍里成長起來,要么喪心病狂,要么自甘下賤,嚴宵寒這樣已經算是盡力克制之后的結果了。 傅深其實心里門兒清,嚴宵寒的癥結就在于“太把他當回事”,而傅深卻沒能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兩人身份相差太大,越是在乎,越是患得患失,他一邊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一邊又清楚地知道每一次親密都是偷來的時光。 人生在世,不能縱情恣意就算了,他還要這樣內耗自己的心血。 生了jian臣的命,沒得jian臣的病。這么一想,也怪可憐的。 傅深道:“皇上為你我賜婚,不就是打算強行把你變成半個傅家人,準備將來順理成章地接手北燕兵權么?既然如此,你難道不該盡職盡責,早點把這個名聲落實?怎么反倒躲躲藏藏地不敢見人呢?” 字字誅心。 嚴宵寒沉聲道:“你明知道我不是為了兵權?!?/br> “哦,你是為了我,”傅深道,“那我要與你正大光明在一起,你又不愿意?!?/br> 嚴宵寒火氣也上來了:“你當我愿意偷偷摸摸的?你一個清清白白的社稷功臣,跟朝廷走狗攪合在一起,說出去難道好聽么?!” “行了,我知道了,”傅深怒極冷笑,“說來說去,在你嚴大人心里,我這個人還不如一個虛名重要?!?/br> 嚴宵寒嘆了口氣,火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他不想在今天跟傅深吵架,息事寧人地道:“敬淵?!?/br> “現在覺得跟我在一起是玷污名聲了,”傅深驟然抬高了聲音,“你他媽連我人都玷污了,那時候怎么不想想還有今天!” 嚴宵寒:“……” 祖宗,求您別喊了。 傅深道:“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你我是圣上賜婚、禮部主婚,明媒正娶的夫妻,黃金臺上拜過天地祖先,行過周公之禮,將來雙雙駕鶴西去,還要同xue合葬?!?/br> “夫妻一體,沒有配得上配不上一說,就算出了這道門,你也能堂堂正正的叫我一聲夫君?!?/br> 嚴宵寒眼眶發燙,又動容,又好笑。 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千言萬語到嘴邊,都化作一聲嘆息:“能得你這番話,我縱然立時粉身碎骨,也了無遺憾了。只是流言蜚語殺人于無形,為名聲所累的有我一個就夠了,你聽話,別把自己的名聲也賠上,犯不著?!?/br> “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懂嗎?”傅深斬釘截鐵地道:“我有你就夠了,還要那些虛名干什么!” 第45章 賀喜┃還不都是被那姓嚴的逼的! “你……”嚴宵寒竟然磕巴了一下, 期期艾艾地道, “你、再說一遍?” 傅深很無奈地看著他,許久后嘆了口氣, 向他伸出雙手:“過來?!?/br> 嚴宵寒不敢用勁似地松松摟著他:“再說一遍?!?/br> 有些話脫口而出時自然而然, 再說一遍就變了味, 傅深難得地有點赧然,老臉一紅:“去, 別鬧?!?/br> 嚴宵寒手里加了幾分勁:“再說一遍?!?/br> “你被八哥精上身了?”傅深使了個巧勁, 把他的手從肩上甩脫,“起開, 忙著看去外甥女呢, 別搗亂?!?/br> 嚴大人雙手空落,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傅深自顧自低頭把衣襟袖口整理好,忽然道:“不必自怨自艾,我能遇見你, 才是三生修來的福分?!?/br> 話音未落, 他被嚴宵寒猛地撲倒在柔軟被褥間, 勞損的老腰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響動。 那人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眼里流轉著狡黠的笑意,如同漆黑天幕里灑滿璀璨星子。傅深恍然間覺得嚴宵寒可能真是深山里的大狐貍精轉世,面容無一處不精致昳麗,偏又沒有丁點陰柔之氣,嘴角勾人, 微彎的眼角也勾人,連微微上翹的眼睫都是誘人親吻的弧度。 他嘆息似地道:“只愿君心似我心?!?/br> 傅深被他用猛獸捕食的姿勢壓著,居然也不覺得別扭,可能是心里知道這人無論如何不會傷害他,甚至還有閑心舉起手來掐他的側臉,連指尖都是溫柔的:“我也真是不明白。你說你,有財有貌,位高權重,前途無量,怎么還會覺得沒人喜歡你呢?” “珠玉在側,自覺形穢。*”嚴宵寒握住他的手,在臉側眷戀地貼了貼,“是因為你太好了?!?/br> 不僅僅是家世官位這些外在的東西,傅深真正讓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是他的胸襟和心性。嚴宵寒輕視過、質疑過、然而遍歷風霜,他知道自己永遠也做不到像傅深一樣。磊落君子如皓月之輝,一生也未必能遇見一個,他只能遠遠觀望,從未敢奢望九天明月有一天會落入他懷中。 傅深失笑:“這到底是誰給誰灌了迷魂湯……行了起來吧,還得去齊王府道賀。這事先記著,回來再跟你算賬?!?/br> 嚴宵寒:“還要算賬?” “你以為呢?”傅深獰笑道,“不收拾你一頓狠的,我看你記不住這個家里到底誰說了算?!?/br> 嚴宵寒:“……” 齊王府。 齊王孫允端聽說大舅子來了,忙親自到前廳迎客,不料先跟嚴宵寒打了個照面,頓時一愣:“……嚴大人,傅侯爺?!?/br> “給殿下道喜了,”傅深拱手道,“喜得貴女,弄瓦之喜?!?/br> 齊王下意識地回了一禮,從迎面沖擊中回過神來,臉上掛了笑,道:“多謝。二位快請上座?!?/br> 傅深與齊王確實沒怎么打過交道,他地位超然,跟誰走的太近都不是好事,所以哪怕和齊王做了親,因為平時就不怎么走動,兩人相見時格外生疏。 這時候就顯出他的先見之明,嚴宵寒在宮里待久了,早練就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見傅深沒話說了,便善解人意地接過了話題。 齊王對傅深頗為敬重,但對嚴宵寒就只剩下忌憚。飛龍衛是皇上的私衛,嚴宵寒當然也是皇上的人。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會破天荒地與傅深一道登門,但明顯不是來道賀的,齊王原本就因為元泰帝安排兩人同往荊楚而心有惴惴,這下更加浮想聯翩,說話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官腔。 兩人一個對外,一個對內,分工明確,配合默契,傅深這時候也不要“夫君”的臉面和尊嚴了,優哉游哉地看完皺皺巴巴的小嬰兒,又問了問傅凌的情況,回頭一看,嚯,三月春寒料峭,齊王殿下竟然被逼出了幾顆汗珠。 他含笑瞥了嚴宵寒一眼,示意他別玩得太過。 嚴宵寒心領神會,三言兩語將話題岔到家常閑話上,傅深不失時機地插言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下個月荊楚之行,我們家這位,還要托賴殿下多擔待照顧?!?/br> 齊王一時沒弄懂他說的是哪種“照顧”,卡了一下,才勉強笑道:“傅侯言重了。此去路途遙遠,該是本王仰仗嚴大人才是?!?/br> “我們家這位”……除非是身份相差太大,否則堂堂男兒,誰愿意在外承認自己是“位同正妻”?大周雖然允許男人成婚,可仍是“丈夫”的天下。齊王猜元泰帝賜婚時,本意是要讓傅深來當這個“妻”,現在傅深當著他的面說出這種話,是為了下嚴宵寒的面子,還是為了打元泰帝的臉? 他疑惑的反應落在兩人眼里,傅深頗為遺憾,嚴宵寒差點沒忍住幸災樂禍,干咳一聲,道:“王爺王妃都辛苦了,我們也叨擾多時,這便告辭了?!?/br> 齊王巴不得他倆趕緊滾蛋,虛情假意地客套了幾句,終于將這兩尊大神請走。等回到內室,他不顧儀態地一屁股坐下,十分心累地長出了一口氣。 恰好這時傅凌醒轉過來,關切道:“王爺這是怎么了?” “你大哥他……”齊王猶豫了一下,遲疑地問:“真的是斷袖嗎?” 傅凌立刻道:“怎么可能!他若真偏好龍陽那倒省事,何必還要等著陛下賜婚、叫那朝廷走狗欺侮!” 齊王見她動了真怒,忙按住勸道:“莫氣莫氣,我原是無心一問,只是今日他們相偕登門,傅侯又說的曖昧,這便想岔了?!?/br> 傅凌恨恨捶床:“還不都是被那姓嚴的逼的!” 嚴府。 傅深換下冠服,長發披散,隨口問:“你覺得齊王這個人如何?” 嚴宵寒將他一綹的頭發繞在指間,想了片刻,道:“精明謹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