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公子,清風樓到了?!瘪R車緩緩停了下來,馬夫在外恭敬的喊道。 祁諳正哭得天昏地暗,聽到馬夫的聲音,倏地收了聲,掏出絹帕擦拭了臉上的淚水,又找出隨身攜帶的桃花粉用絲綿往臉上撲了幾下。 不過片刻,車簾被撩開,笑意吟吟的少年小公子躬身走了出來,霽月風光。 恰巧到達的岑香月也正好下馬車,祁諳對她頷首輕笑,“岑小姐?!蹦抗馇迕?,絲毫看不出方才她還在馬車內哭的稀里嘩啦。 ****** 岑香月前來赴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對這個突然出現在泉州的女扮男裝的人起了好奇心。 知己知彼方能籌謀萬全。 二人相對落座,細雨綿綿,茶香裊裊。 祁諳端起面前的茶水放到鼻間嗅了嗅,眸中閃過一抹嫌棄。 “怎么,這茶水不合公子的口味?”芊芊玉手拂過杯盞,一抹茶香沁入鼻間,上等的明前龍井,是她特意從府中帶出來的。 祁諳笑著搖頭,“茶自然是好茶,只是不適合今日的我?!?/br> 云蓮見她如是說,便揮手讓隨從從馬車內將茶具送到二樓,放入茶葉,重新煮了一壺茶。 隨著茶湯沸騰,茶葉的香味也隨之散開,岑香月眉頭微蹙,甘香之中略帶苦澀,單憑這氣味,便與這明前龍井無法相比。 岑香月不由對祁諳自己帶來的茶水起了些好奇。 但是祁諳只自己執著杯盞輕輟,絲毫沒有客氣的對岑香月禮讓一番,頓時,岑香月覺得自己手中這貴重的明前龍井索然無味。 雨下的有些大了,落在瓦楞上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二人飲著茶,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看似閑話家常,溫聲軟語,實則各懷心思,不動聲色。 岑香月眉眼微垂,這個祁諳當真是神秘莫測,絕不可輕視。 遠處傳來馬蹄的噠噠聲,伴著細雨落入耳中。 許是下意識的,兩人往樓下望去,十幾匹俊馬自雨中緩緩穿行。 玄色的鐵甲,挺直的背脊,剛毅的面龐,那是大渝的長樂軍。 幾乎是同時,祁諳與岑香月起身,站在二樓看了下去。 而此時看到長樂軍的百姓也顧不得下雨了,都圍到了路旁,小聲議論著。 即便下著雨,他們身上卻未穿任何雨具,水珠落在身上,卻不顯狼狽,反倒有一種莫名的英武。 大渝的長樂軍,征戰沙場,所向披靡,他們是大渝百姓心中的神。 當頭那名少年年輕俊朗,面龐尚帶幾分稚嫩,卻緊緊抿著雙唇,一派嚴肅,祁諳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祁公子笑什么?”岑香月恰巧看到了祁諳的笑容,心中莫名一慌。 祁諳轉眸看她,眉眼彎彎,“見到護衛我大渝百姓安樂的長樂軍,難道不該笑嗎?” 岑香月心中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恰在此時,小廝來報,“小姐,大人要您回府,有事要同您商議?!?/br> 祁諳自二樓望著岑香月的馬車離去,緩緩收回視線,輕輕啟口,“方才過去的可是沉染?” 云蓮有些遲疑,“...應當是,幾年不見,屬下都有些不太敢認了,染公子黑了,壯了,臉也長開了,倒是越發好看了?!?/br> 祁諳敲打著腰間的玉佩,若有所思。 ***** 是夜,云蓮催促了幾次要祁諳早些睡,祁諳卻靠在榻上說不困。 云蓮有些驚奇,她比小公子年長幾歲,算是一起長大的,小公子每日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睡覺,平日里都是大家求著她不要睡,何曾自己說過不困。 祁諳擺手讓云蓮去休息,看了看天色,已是接近子時。 雨停后,空氣中帶著一股濕意,月光下的草木泛著瑩潤的光芒。 屋內早已熄了燭火,祁諳穿著白色的里衣,裹著狐毛大氅靠在榻上,一手撐著腦袋,難得的神思清明。 子時過后,窗欞處有了悉悉索索細微的聲響。 祁諳懶懶的抬眸看了過去。 下一刻窗戶被人打開,一人跳了進來。 常年習武,黑暗中也能視物,身為習武之人的警覺,來人第一時間看向了屋內的貴妃榻。 黑暗中,四目相對。 進到屋內的人顯然沒有料到她竟是醒著的,向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呼吸也急促起來。 祁諳淡淡看著來人,一動不動,目光冷冽。 那人頓了半晌,終于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到榻前,單膝跪地,仰眸看著榻上面無表情的女子,聲音晦澀,“諳兒...”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嗓音,帶著些微的嘶啞,撓的人心里癢癢的。 下一刻,祁諳抬手,在他俊逸的面龐上滑過。 四道泛著血跡的指痕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芒。 第5章 屋內陷入短暫的寂靜,只聽得到兩人的呼吸聲,一個清淺,一個急促。 祁諳眼眶忍不住泛紅,抽了抽鼻子。 下一刻榕桓握住她的手,放在了他的另一邊臉上,黑眸灼灼的看著她,輕聲道,“這邊也撓一下?!?/br> “還是咬一口?!遍呕笇⒘硪恢皇忠策f到了她嘴邊。 這是她小的時候,他哄她慣用的伎倆,祁諳無來由的有些氣惱,翻過身去背對著他,頭拱在了狐毛大氅內,悶悶的不出聲。 沉默片刻,榕桓輕喚了一聲,“諳兒?” 祁諳不說話,她惱他并不是無來由的惱,他帶兵打仗情有可原,可是整整四年,不是沒有機會回來看她一眼,可他偏偏學什么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這才是祁諳心中真正惱怒他的緣由。 而且,那日他竟然對她視而不見?。?!更甚者,他的王府內竟然還住了另一個女人。 祁諳久久未說話,榕桓無奈,只得站起來彎身將人裹在大氅里打橫抱了起來。 小人兒頭拱在毛毛里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 榕桓將她放在床上,將大氅扯開,小人兒縮成一團,背對著他,依舊不言不語。 榕桓給她蓋上被褥,然后大掌在她發上輕輕揉了揉,低啞著嗓子,“睡吧?!?/br> 床上的人還是毫無反應,榕桓站在床邊看了她許久,喉間溢出一聲輕嘆,“睡吧,我在這兒,哪里也不去?!?/br> 不知是困了,還是因著這句承諾,祁諳只覺睡意來襲,竟真的就這般睡了過去。 聽到平穩的呼吸聲,榕桓才勾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長腿曲起搭在了一旁的小幾上,找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半靠在那里,眼睛半刻也未離床上的人兒。 年少時不懂事兒,不知什么是童養媳,所以皇上把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塞到他懷里,并告訴他以后這便是他的童養媳,讓他帶回家里養著時,他尚有些懵懂。 他并不懂這三個字所存在的意義,只是皇上告訴他,若他應了,便將小人兒帶走,若不應,這一生便永無再見之日,于是毫不猶豫的,他便把人帶走了。 本應是宮里被嬌滴滴寵著的小公主,卻跟著他顛沛流離,受盡苦楚。 榕桓按了按眉心,心里充滿了愧疚。 睡著了的人兒翻了個身,白皙的小臉毫無遮掩的露了出來。 借著窗外的月光,榕桓細細的瞧著,她比四年前他走時瘦了不少,以前圓鼓鼓的小臉變得瘦削,臉上的輪廓顯現了出來,眉眼彎彎,即便不笑時也感覺是笑吟吟的,褪去了以往的稚嫩,看起來倒是有了些小女人的嫵媚。 祁諳這一晚睡得并不踏實,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里,兄長握著長劍站在一片血污之中,周圍一地尸首,他的臉上帶著她從來沒見過陰狠,她站在他身邊,大聲喚他,他卻仿佛聽不見一般毫無反應。 祁諳醒來時一頭冷汗,猛地一下坐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有些臟兮兮的臉,下巴上滿是胡茬,眼窩發黑,眸子深邃。 男人的臉上還有剛剛結痂的四道指痕。 “怎么了?”榕桓湊到床邊,拿起絹帕給她擦拭臉上的汗水。 祁諳深深吸了幾口氣,從夢境中解脫出來,然后推開他的手,撩開被褥打算下床。 榕桓忙蹲下身拿起她的靴子給她穿鞋。 這些都是他以前做慣了的。 她尚在襁褓中便被他帶回了王府,那年他不過十一歲,雖然自己也還是個孩子,但能夠親手為她做的,他從不假手于人。 祁諳踢了踢腳,沒有掙脫開他的手,便也由著他去了,只是心中嗤笑了一聲,四年不見,他還當她是那個連鞋子都不會穿的小丫頭嗎? 榕桓握著她的白皙的腳,那小腳也就有他的一個手掌大,她人看起來長高了不少,但這腳較四年前倒是沒什么變化。 祁諳穿好鞋,隨手拿起橫桿上的衣衫披在身上,胡亂穿好,便打開門跑了出去,然后用力甩上了門,將想要跟在她身后出來的人關在了里頭。 榕桓摸摸鼻尖,卻無可奈何。 小丫頭打小心眼多,倔強,小時候就因為他不給她糖吃,曾經五天未同他講話,這次他丟下她四年,算一算... 榕桓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祁諳出了房門便歡呼雀躍的往云蓮的房間跑去,一邊高喊著,“蓮jiejie,蓮jiejie...” 云蓮正端著熱水從回廊里往祁諳的臥房走過來,聽到祁諳的聲音忙快走了幾步,“屬下在這里,怎么了,小公子?” 祁諳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扯住她的衣襟,“蓮jiejie,兄長回來了?!甭曇衾锏娜杠S是無法掩飾的。 云蓮見祁諳歡喜,自己也開心,點點頭,“屬下知道?!毙」拥姆块g豈是說進就進的,若讓人毫無聲息的進了小公子的房間,他們怕是也沒命了。 祁諳的小臉又突然皺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后,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撅撅小嘴,有些別扭道,“可是他的臉被我撓花了,花花叔給的藥膏你還收著嗎?” 小公子經常不小心弄傷自己,為了以備不時之需,這些平日里常用的藥膏云蓮都是放在身上收著的。 云蓮從衣袖里掏出檀木盒子,“給,小公子?!?/br> 祁諳卻并沒有接,背過身去,“你去...” 這是又別扭了,云蓮無奈的搖頭。 “祁兄,祁兄,你起來了嗎?”院外傳來溪棹獨有的大嗓門。 呼喚間,溪棹已經轉過垂花門走進了院中。 祁諳臉上的表情瞬間收斂,從容不迫的整整衣衫,轉身,面上帶上一抹慣有的淡笑,“溪公子好早?!?/br> 溪棹大步走過來,“這些日子店鋪里收了好些糧,今日我帶你過去瞧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