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現在還篤定人是丹陽殺的嗎?”江玄瑾冷聲問。 柳云烈很茫然,抬頭看了他半晌,低聲道:“下官不知道此事?!?/br> 他也不知道啊,除了陸景行,誰能知道這些?先前要是有人偏信丹陽一些,陸景行早拿這兩封信出來,情況能有轉機也不一定。 “當時……得知司馬丞相出事,齊大人就來找了我?!绷屏亦?,“是他說兇手一定是長公主,以朝廷大局勸我,與我商議好怎么給長公主定罪?!?/br> 江玄瑾眉心一皺:“你怎么不早說?” “這種事說出來,豈不是出賣了人?”柳云烈臉色很難看,“但你拿這東西來,我突然覺得不太對勁了?!?/br> 豈止是不對勁,他分明就是被人當了槍使!江玄瑾連連搖頭:“妄你斷案無數,竟會出這等差錯!” “我……”柳云烈心虛了些,聲音都小了不少,“誰知道竟會這樣……” 江玄瑾問:“孫擎呢?開口了嗎?” 柳云烈搖頭:“刑都用過了,他不肯說?!?/br> 江玄瑾起身就往大牢走。 孫擎曾是武將,帶的那一群人也都是昔日平陵君麾下之兵,目的很清楚,就是想為平陵君報仇。 但光憑他一個太廄尉,是不可能完成那些安排精密、時機準確的行動的。他的背后還有人。那個人權力不小,能救他,所以孫擎不肯開口。 江玄瑾進去看見他,只敲著柵欄說了一句:“你的罪定下來了,齊丞相親自過的印,秋后處斬?!?/br> 角落里坐著的人一驚,鎖鏈聲大響。 “你說什么?” “你以下犯上,謀害人命,難道不該處斬?”看他這反應,江玄瑾心里有了數,卻是繼續挖坑,“本君倒也想放你一馬,但齊丞相說,若不殺雞儆猴,必會亂了朝野風氣?!?/br> 說完,轉身就要走,像只是來告知他一聲的。 “君上留步!”孫擎慌了,扒拉著柵欄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實則罪不至死!” 原想著流放也行,他半路安排好人,落草為寇也能過了余生,但齊翰怎么能兔死狗烹、卸磨殺驢? 本就只是合作的關系,他對齊翰從沒有效忠之意,眼下齊翰既然不保他,那就不能怪他不守承諾了。 江玄瑾回過頭來,問:“奉誰之命?” “齊翰齊丞相?!彼鸬煤敛华q豫,“易泱是他的外孫女婿,劫棺槨那日,就是他提前安排好,告訴我該如何動手的。刺殺你也是他的意思!” 還真是齊翰?江玄瑾臉色沉下來,伸手攏了攏袖袍。 “君上,你若答應饒我一命,我還有更多的東西可以給你?!睂O擎道,“那些東西足以替你翻案、成你所愿,而我只要活命!” 重新回到柵欄前,江玄瑾道:“你若愿意指證齊翰,本君就能保你性命。但你若想出這大牢。就得看你給的東西分量如何了?!?/br> 孫擎問:“長公主寫給司馬旭的信,分量如何?” 心口一震,江玄瑾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你們都不知道吧?”孫擎自信地笑道,“長公主曾經給司馬旭寫過一封求和的信,就在司馬旭死前不久。那信要是拿出來,她殺人的嫌疑可就小了很多?!?/br> 牢房里光線陰暗,江玄瑾沉默地站著,一張臉都埋在了陰影里:“那封信為何會在你手里?” “也是齊翰讓我去偷的,他帶我一同去吊唁,讓我把信找出來銷毀。我多留了個心眼,把信留下了?!睂O擎道,“你要是救我一命,我就把信給你,并且幫你指證他?!?/br> “你先說信在何處?!苯?,“本君查驗真偽之后,定護你性命?!?/br> “那還能有假?”孫擎嘟囔,看他一眼,知道紫陽君向來重諾,便還是先說了:“東西在我夫人身上。你去找她就是?!?/br> …… 兩封一模一樣的信,若不是放在一處,還真看不出差別。 江玄瑾眼神冰冷,拿起桌上陸景行給的那封信。 單獨看的時候沒什么問題,但比起孫擎的那一封,信封看起來新了不少,墨跡也清晰許多,顯然是后寫的。 輕輕捻了捻紙張,是民間的宣紙,與宮里用的紙也有些差別。 信的內容一樣,只有些許幾個字的不同,他可以認為陸景行沒有惡意,只是為了幫丹陽翻案。 但,后頭的這封信,到底是哪里來的?他最善辯字跡,這不可能是有人模仿丹陽的字跡,只能是她自己寫的。 可她為什么要多寫一封?完全沒有理由啊。 怔忪間,耳邊響起了柳云烈說的話——以她的心計和城府,哪怕是死了都還可能留了后手。 這難不成。是丹陽留的后手? 正想著呢,主樓的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立馬將信塞回了自己的袖袋,回頭一看才發現是白珠璣端著宵夜進來了。 “你也不敲個門?”他微惱。 懷玉一手端著一碗醪糟小湯圓,往他面前放了一碗,然后雙手抱著自己的,邊吃邊道,“你看我手哪兒有空?只能用腳推門了?!?/br> 香甜的氣味充斥在鼻息間,江玄瑾也懶得跟她計較了,捏著湯匙優雅地享用。 面前這人永遠沒把“食不語”的家規放心上,嘰嘰喳喳地道:“今兒橘子樹抽新枝了,明年說不定能結果子。你二哥好像跟二嫂吵架了,可算是吵了!二嫂回了娘家,二哥好像沒放在心上。這醪糟好吃吧?我特意讓青絲去買的一家老招牌?!?/br> 要是以前,他肯定就不高興了,誰吃飯這么多話? 可眼下,桌上燈籠透出來的光暖盈盈的,面前這人說得眉飛色舞,湯水濺到臉上也不管。非得告訴他她這一整天的見聞。 江玄瑾覺得心里很踏實,這是一種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踏實之感。 忍不住就伸手捏著自己的衣袖,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湯水。 懷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看得一愣,接著就滿眼星星地道:“你可算不嫌棄我臟了!” 以前都是拿她衣袖擦的來著! 江玄瑾放了勺子淡聲道:“衣裳總歸要換?!?/br> 這解釋多余,懷玉直接當做沒聽見,樂呵呵地抱著碗喝了幾口,然后眼神灼灼地盯著他吃。 比起她的狼吞虎咽,江玄瑾簡直是畫里走出來的端莊優雅,一勺六顆小湯圓,一個不多,一個也不少,含進嘴里半點湯水也不濺。 懷玉看得咽了咽唾沫。 察覺到她的目光,江玄瑾以為她沒吃夠,舀了一勺就遞到她面前。 “我比較想吃你?!睆埧谝ё∷纳鬃?,懷玉痞笑。 江玄瑾瞪她一眼,像是想斥她,但勺子沒放下,他不能說話,只能企圖用眼神讓她收斂。 李懷玉哪里是看眼神就能收斂的人?想起江家家規。她樂了,吞了湯圓咬著勺子不松,含含糊糊地調戲他:“我說你秀色可餐,你想哪兒去了?” “耳朵都泛紅了,紫陽君真是好生輕浮~” 他怒,松手就要放開勺子,懷玉眼疾手快,連忙把他手并著勺子一起抓住,嘴里松開笑道:“想跑?我偏要看你捏著它說話!” 還有什么事是比看江玄瑾違背家規還更有趣的?李懷玉對這事兒簡直是樂此不疲,就看愛他這又惱又沒什么辦法的模樣。 江玄瑾瞪了她許久,發現收效甚微,手又掙不開,干脆站起了身子。 懷玉亦跟著他起身,見他在往耳室的書案邊走,忍不住問:“你想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不能說話還不能寫字了?江玄瑾氣悶,左手抄起桌上毛筆,端端正正地寫下兩個字——無恥! “哇,你左手竟也能寫字?”懷玉贊嘆地道,“還寫得不錯!” 江玄瑾咬牙。繼續落筆:松開! “你喚我一聲親親娘子,我便松?!睉延襁肿?,笑得臭不要臉。 額角青筋跳了跳,他態度堅定地搖頭。 “不說呀?那寫也成?!睉延翊蠓降卣f著,還給他抽了一張新的宣紙。 筆尖微頓,江玄瑾落下一點,又停住,眼神一動,臉上便染了天邊晚霞。 “快寫呀!”懷玉撒嬌催他,“我手都捏酸了!” 哪有這樣的人?分明是她自己要來為難他,倒還嫌手酸? 江玄瑾輕哼一聲,閉眼而書,落筆就將寫好的東西往她懷里一塞,掰開了她的手。 “哈哈哈——” 看著那宣紙上端端正正的“親親娘子”四字,李懷玉笑得這叫一個前俯后仰驚天動地,抱著紙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喊:“青絲,快!找人去給我裱起來!” “白珠璣!”終于松了勺子,江玄瑾低喝出聲。 然而那人跑得極快,轉眼就沒了影子。 江玄瑾僵硬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無奈地搖了搖頭。 桌上筆墨亂散,看起來有些雜亂,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收,再一捏那宣紙,突然就愣了愣。 有點熟悉。 想起袖子里的信,他下意識地拿出來,把信紙展開摩挲,與桌上那紙對照一番。 色澤、軟度和手感,都一模一樣。 臉色微變,江玄瑾盯著那封陸景行給的信看了一會兒,走到窗邊,將它放在鼻尖聞了聞。 第54章 兩封信 初聞有山寺林間清幽之調,再聞便是佛前冉冉供香之氣,這厚重繚繞的梵香味兒,是大興四年東晉百花君送給他的見面禮,整個北魏只墨居里獨有。 墨色的瞳孔微微一縮,江玄瑾擰眉,把另一封孫擎給的信也拿出來輕嗅。 沒有,才拿進來不久的信箋,正常情況下都不會被房里的香氣滲得那么透。 除非信紙是一直放在這房里的。 手指慢慢僵在了信箋上,江玄瑾垂眸,認真而緩慢地打量面前這兩封信,心里閃過一個念頭,又被他篤定地否了。 不可能,丹陽已經死了,這是她的筆跡,只能是在她生前寫的。 要是有人刻意模仿,他一眼就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