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云嵐清神色復雜地看著她,越看越覺得眼熟,連這打噴嚏的模樣都眼熟??赡敲炊嗉遗谂赃?,他也不好問什么,只能揉著額角仔細回想。 “大人能來宣旨,想必很得陛下信任啊?!狈帕瞬鑹?,眼前這人笑瞇瞇地開了口。 云嵐清回神,拱手應道:“不敢當,只是恰巧有事覲見,便承了這差事?!?/br> 說起陛下信任,他心里還有些膈應。出使鄰國立功回來,年俸本是該升兩千石的,但不知為何,升遷令遲遲不下,他頂著禮官大夫的官銜已經兩個月了。 “大人看起來心有煩憂?”她溫和地笑道,“在朝為官之人,少不得有各種為難之事。好在落花河離宮墻近,每天下朝,大人還能往河邊走兩步,散散心?!?/br> 這像是一句隨意的關心,云嵐清聽了也就隨意地應下,沒有多想。 江玄瑾進宮兩個時辰之后方回,一回來便先領了旨謝了恩。云嵐清交了圣旨,沒理由多耽誤,也就行禮離開了江府。 “你給我坐下?!笨粗?,懷玉方才那待客的笑容消失了個干凈,叉著腰橫著眉,看起來兇巴巴的。 江玄瑾抿唇低頭:“我傷口疼?!?/br> 懷玉被他氣笑了:“非得進宮的時候怎么不喊疼???回來倒是知道疼了?” “進宮是有正經事?!?/br> “什么正經事非得現在去說?” “晚說一天,事情就晚成一天?!?/br> “得得得?!睉延駭[手,“我說不過你,先看看傷口!” 乘虛拿了藥膏來,就看著夫人一邊數落一邊脫君上的衣裳:“真當自己是鋼筋鐵骨呢?瞧瞧,又全是血!你這樣還不得跟我似的在身上留疤?給你上再多藥有什么用?就你這折騰的本事,這傷一個月之內能結痂我跟你姓!” 悶哼一聲,江玄瑾道:“你本就隨我姓?!?/br> 出嫁從夫,冠夫姓,乃江白氏也。 懷玉翻了個白眼,惡狠狠地道:“老實點!” 換了藥,重新包了紗布,懷玉帶著他進內室,擰了帕子給他擦臉:“從明日起在家里養傷半個月,別亂跑了?!?/br> 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江玄瑾搖頭:“恐怕不成?!?/br> “干什么?”懷玉瞪他,“全朝廷只剩下你一個做事的人了?帶著傷都要為國盡忠?” “不是……” “那就別說別的了?!睌[擺手,懷玉道,“我會一直守著你的,誰來、說什么、都沒用!” 乘虛聽得這叫一個欣慰啊,以前君上帶病上朝看文書,誰也沒法子多說他半句,現在倒是好,夫人噼里啪啦一頓說。他竟然不吭聲了,看樣子真的會老實一段日子。 該早幾年把夫人娶回來的! 李懷玉捏著帕子抹上江玄瑾的臉,一下下的,力道極大,把他那原本蒼白的臉蹭出兩道紅痕來。 江玄瑾也不躲,漆黑的眼睛濕漉漉的,就這么看著她。 懷玉氣著氣著就笑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一把就將他抱在懷里,下巴蹭著他的頭頂跺腳道:“你怎么這么可愛??!” 屋子里站著的家奴腳下都是一個趔趄。 用什么詞兒夸紫陽君都行,可愛……?掃一眼被抱著那人陡然陰沉的臉色,乘虛打了個哆嗦直搖頭。 只有夫人敢這么說。 不過比起之前,君上的確是溫和了許多,周身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淡掉了,看人的眼神也不再冰冷,粗使的奴仆進來端水倒茶,偶爾還敢與他說兩句話。 這樣的變化不止墨居里的人察覺到了,江府眾人也有反應,江深連出去與人寫詩作詞都忍不住感嘆兩聲,英雄難過美人關吶,英雄冷冰冰?沒關系,美人熱乎乎的就行了。 于是一時間,感嘆英雄美人的文章便開始在大街小巷流傳。 傳就傳么,就算把她寫成個魅惑人心的妖精,李懷玉也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畢竟之前這些人寫她都是寫什么《郎豺女豹賦》、《禍國論》之類的,這么一對比,妖精還算個好詞兒。 可是沒想到的是,有人看了這些東西,竟然當了真,還上門來問罪。 “玄瑾?!绷屏野櫭?,“陛下大赦,是你的主意?” 江玄瑾靠在床邊,頭也不抬地改著公文:“不妥?” “妥在何處?”柳云烈很是不能理解,“你為什么會做這樣的事情?難不成當真如外頭所傳,被美色迷了眼?” 朱筆未停,江玄瑾淡聲道:“我自有分寸?!?/br> 有什么分寸?飛云宮里那些宮人就算是小角色,這一窩蜂地全放出來,誰敢保證他們不會亂說什么? 柳云烈氣道:“最近與齊丞相談起你,我都覺得你是被人蠱惑了心智,之前的事情都還好說,你心里有公道二字,想論是非曲直??纱笊膺@件事,你完全是任意妄為!” 筆尖一頓,江玄瑾終于抬眼看他:“你是在害怕什么嗎?” “我有什么好怕的?”柳云烈皺眉。 “你若不怕,何必因為這件事特意來找我?”江玄瑾道,“你覺得我被人蠱惑了心智,我亦覺得你與以前不同。只要不是錯的事情,你為何要反對?” 柳云烈一噎,沉眉道:“想不到你我也有走上殊途的一天?!?/br> “本君并未折轉,路不同,許是大人眼界不同了?!?/br> “你這分明是被人蒙騙不自知!”柳云烈道,“從你重查司馬旭舊案之時開始,你就已經折轉了路,與咱們走了相反的方向!玄瑾,你有沒有仔細想過,為什么從大婚過后,你就慢慢被人視為站在了丹陽余黨那邊?” 微微一愣,江玄瑾皺眉。 這倒是他沒有想過的事情,他站沒站在丹陽余黨那邊,他自己心里清楚,論事不論人罷了。 可……在外人看來,從徐仙等人坐上婚宴娘家席開始,他似乎就也被打上了丹陽余黨的印記,他查舊案、折了厲奉行、遷了梁思賢、又救了徐仙……之后這種種行為,都是在加深這個印記。 這是怎么回事? “知己一場,我再提醒你一句?!绷屏疑钌畹乜粗?,“丹陽長公主心機深沉、手段毒辣,就算她已經薨逝,也有可能留下很多后招來對付你。你那位夫人,與陸景行相識,又能讓徐仙等人坐娘家席,還是小心些為好?!?/br> 江玄瑾沉了臉:“大人逾越了?!?/br> “我就知道說她你會不高興?!绷屏覔u頭,“但你仔細想想吧,旁觀者清?!?/br> 說罷起身,行了禮就往外走。 懷玉守著廚娘燉補湯,等好了端回去的時候,就感覺主屋里陰沉沉的。 “怎么?”走到床邊,她放了托盤一邊舀湯一邊問,“柳大人又惹你不高興啦?” “沒有?!贝沽搜垌?,江玄瑾收斂了表情,低聲道,“傷口一直疼,有些煩人?!?/br> 懷玉聞言。放了勺子指著他身上的傷口,一本正經地威脅:“不許疼了!看把我夫君給煩的!” 江玄瑾:“……”實在沒繃住,他低低地笑出了聲,伸手捂著眼睛笑了好一會兒,心里籠著的陰云也逐漸散開。 “噯,你笑起來這么好看,為什么不多笑笑?”懷玉色瞇瞇地盯著他瞧,然后唏噓道,“暴殄天物??!” 伸手壓了壓嘴角,江玄瑾看她一眼:“你這么會說話,不去茶攤子上說書,也是暴殄天物?!?/br> “那不一樣?!睉延裉Я颂掳?,“我的好話都只說給你一個人聽,旁人給錢也不行!” 一本正經的語氣,杏眼里也滿是真切的情意,江玄瑾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心里跟著松了松。 徐仙那些人是看在陸景行的面上去的喜宴,厲奉行是他罪有應得,徐仙也是他自愿救的,至于梁思賢……只能說是巧合,畢竟換卷子的是梁思賢自己。她至多不過是說了一句筆跡眼熟。 丹陽詭計多端是沒錯,但她怎么可能神通廣大到死了還能算計他呢?更何況,她死的時候壓根與白珠璣沒有任何交集,扯不到一起去。 搖搖頭,江玄瑾看了看她手里的湯:“今日這么勤快?” 懷玉笑道:“你先嘗嘗?” 張口含了她喂過來的湯,他點頭:“比上一次的好喝?!?/br> 那是,江府的廚娘手藝肯定比白府的好。懷玉嘿嘿笑道:“我多熬了些,讓靈秀給我爹送了一盅去,左右這里離得近?!?/br> 倒是挺有孝心?江玄瑾想了想:“你爹似乎還在查那賭坊?!?/br> “可不是么?”懷玉嘆息,“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查的,至多不過是些黑賬?!?/br> “查這么久……黑賬的數目想必不小?!?/br> “再不小能怎樣?”她不屑地道,“賭坊里的銀子,還能查到來歷不成?” 一般來說是查不到的,所以才稱為“黑賬”,不過要是數目過大,能對得上某一樁已有卷宗的案子,再反推的話,也不是不能查。 說到這個,江玄瑾就想起了厲奉行,他受賄數目巨大,很多贓款來歷不明。若是那賭坊背后有他撐腰的話…… 想了想,他朝旁邊的乘虛吩咐:“去打聽打聽,被查封賭坊的東家往日跟誰來往較多?” “是?!背颂搼?。 懷玉一臉聽不懂他在說什么的表情,自顧自地給他喂湯,看他喝完一碗,忍不住捏著勺子道:“你娶著我這么賢淑的夫人,真是好福氣??!” 嗆咳一聲,江玄瑾嫌棄地看她一眼:“有這么自個兒夸自個兒的?” “我不夸,那你倒是來夸我??!”懷玉扁嘴,有點委屈,“我對你這么好,你都沒夸過我!” “要怎么夸?”江玄瑾道,“我不喜歡撒謊?!?/br> 懷玉瞪眼:“不夸我就算了,還擠兌我?下次想喝湯自己去熬吧!” 說完,抱起碗就走。 江玄瑾覺得自己很無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小聲嘀咕:“脾氣真大?!?/br> 旁邊的御風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么?”江玄瑾側頭,“看夫人朝我發脾氣,你很高興?” 連忙搖頭,御風道:“屬下只是覺得……您偶爾也該說點好聽的,女兒家都喜歡聽好話?!?/br> 江玄瑾冷笑:“她愛聽我就得說?你看她全身上下哪兒值得我說好話?” 御風閉了嘴。乘虛的侍奉經驗告訴他,除了夫人之外,旁人還是少與君上頂嘴來得好。 “主子?!膘`秀送完湯回來,帶了一封信給她。 懷玉接過來看了看,是陸景行寫的,用的是狂草,也只有她認得出來。粗略掃一遍,她撕了信就往主樓后頭的廂房里走。 知道最近事多,墨居又經常來人,青絲一直乖順地待在房間里,身上的傷已經被靈秀照料得基本痊愈了。 讓靈秀在門口守著,懷玉拉著青絲小聲問:“怎么樣?” 青絲點頭:“暗衛布置已經摸透,主子若有吩咐,奴婢趁夜色可以潛出墨居?!?/br> 終于等到這個時候了,懷玉長長地松了口氣。青絲的功夫可是比以前的丹陽還厲害,她恢復了,就等于自己終于有了眼睛耳朵和手腳,并且不用太擔心她的安危。 只是,若能名正言順地將她帶在自己身邊,那就更好了。 低頭想了想,懷玉道:“陸景行傳話說。江玄瑾放了飛云宮的人,他是真的要追查司馬旭舊案,所以你先按兵不動,等我命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