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平心而論,柯裕森的相貌不差,個子也高,好好收拾一番也是個帥哥,只是有陸嘉禾珠玉在前,他們這些小帥哥難免就要失色了些。 大巴行駛在機場的高速路隧道,身后的歡呼已經聞不見,耳機里是海頓大提琴協奏曲低沉的旋律,手機屏幕的燈光熄滅,隊友們歪倒在一塊大多睡熟了。 陸嘉禾偏頭,摘下棒球帽,在走道微弱的燈光中,大巴漆黑的玻璃上,瞧清了自己倒影的輪廓。 無可否認的,父母給了他一副好相貌,優越的家境,他享受這些東西至今。 也許夜晚最容易勾起人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緒,許多回憶一齊涌上來,陸嘉禾晃了幾下腦袋,忽地想起了宋茵的父母。 宋茵的爸爸斯文慈愛,母親強勢,但對女兒更多的也是關懷。宋茵愛著并且敬重他們,像這世界上許多的家庭一樣,溫馨且和睦。她的成長歷程,與他截然不同。 真正開始要將另一個人納入生活的時候,就忍不住考慮一些更深遠的事情。 陸嘉禾其實不想帶給宋茵一些負面的東西,可他們的家庭環境不同,某些理念與行為便勢必會產生誤差,進而成為兩個人之間的芥蒂。 就像上一次比賽結束,從體育館出來的那天。雖然后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故叫宋茵忘了追究,但倘若有下一次,她還是會生氣,宋茵就像這個世界的正面,光明而充滿希望,心地柔軟善良,寬和、包容,替別人著想。這性子最叫人喜歡,陸嘉禾卻永遠做不到像她一樣。 他是錙銖必較的,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有些自私。他渴望宋茵所有的好只對他一個人開放,盡管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日子接近每月中旬,天上的月亮明得像個白玉盤,一出隧道,車窗上的倒影便消失不見了。 初秋,封閉的車廂內開了暖風,薄薄一層霧氣漸漸攏上玻璃。 陸嘉禾才嘆完一口氣,手機便響了一聲,屏幕亮起來,閃過一條新進消息。 ——六一,這周末沒事的話,mama想請你吃個飯。 來自易音。 陸嘉禾看完刪除,很快又進來一條新消息。 ——這周末回家,聚一聚。 這一條來自陸父。 宋茵出院前,還收到了一份來自醫院的滿意度調查表。宋母打開信封瞧了兩遍,拿著筆坐在茶幾邊上,戴上眼鏡認認真真填了。 “這么仔細呀?”宋茵笑她。 “只要能治好你的傷,我就特別滿意?!彼文富氐?,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把賬單拿出來瞧了一遍,滿意道,“說起來,這手術的價格雖然還是很貴,但還不到預估的一半,我之前用cpt詢問過具體的收費標準,當時還把我嚇一跳……” 不可能吧…… 從前有學姐出國深造,就曾在朋友圈抱怨過紐約的天價醫療費,沒有保險,完全病不起。宋茵出來之前,也曾在網上查過許多資料,一旦涉及手術或高科儀器的診斷,手術費便會一路飛漲,遇到大些的病癥,許多華僑甚至寧愿打著飛的回國,也不敢輕易在美國手術。 這么些天醫院的精細的護理,宋茵住得膽戰心驚,若不是宋母壓著頭皮不讓出院,她肯定早早回國了。 宋茵心里奇怪,可又覺得宋母總不會因為想讓她留學就拿這事情哄她,想了想,開口道;“媽,能把賬單給我看看嗎?” 那些專業的詞匯,宋茵其實也看不大懂,她掃了一眼,直接看到最后,折合成人民幣算了一遍。開口問:“mama,賬單就只有這份嗎?” “是啊,”宋母點頭,“我還特意向院方確認過的,收拾好東西,咱們今天就可以出院了?!?/br> “不對啊,該有兩份的……”宋茵皺眉,“國外的醫院和醫生賬單該是分開的,這份只是醫院的,那醫生的薪酬誰來付……” “我確認過好幾次,該收的錢總不至于收忘了吧,人家都通知費用繳清了?!彼文笓u頭,提醒道,“快點兒把湯喝完,涼了該有腥味了?!?/br> 宋茵抬起碗,一口氣喝完湯,搖著輪椅又出門問了一遍護士,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才回來,想著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雖然一份賬單已經夠她們家受的了,境外的醫療不能報銷保險,這一次,不知道花掉了宋父宋母多少年的積蓄。 在紐約呆了兩周,宋茵終于重新回到京州,飛機落地的時候,時間是深夜,宋父已經在機場等了兩個多小時。 第75章 chapter 75 京州秋天的深夜已經帶上了幾分凜冽的寒意, 宋茵下了飛機便裹上大衣,還是冷得直哆嗦, 可想而知宋父在機場等了兩個小時是什么感受。宋茵伸手夠了一下他的手背, 已經全冰了。 就這樣,宋父還打算解下自己的圍巾給她戴。 “我不冷?!彼我疒s緊戴上帽子拒絕。 “干嘛來這么早, ”宋母心疼他, 語氣中又帶了幾分責怪:“不是跟你說了我們幾點到,白來這兒傻等?!?/br> “我閨女回來呢, 想早點兒看見茵茵?!彼胃腹ζ饋? 接過宋母手中的行李。 這話兒說得宋茵眼淚差點往下掉, 又聽宋父道:“茵茵餓不餓?爸爸今天買了許多你愛吃的,都放在冰箱里, 一會兒回去就給你做, 辣炒藕丁,香煎杏鮑菇、臘腸炒荷蘭豆……” “飛機上都吃過了,再說這會兒深更半夜的,還吃什么?!彼文傅伤? “茵茵這段時間都胖了, 你可別再——” “茵茵生著病呢, 你這個容嬤嬤,怎么能這么苛刻……” 宋父話還沒說完,小臂上便被掐起來, “合著就你唱紅臉我唱白臉呢, 你自己說說這大晚上的吃這些健不健康?!?/br> 說到戰斗力, 宋父的始終是不及宋母十分之一,敗下陣來,只得一邊推著行李,一邊低聲求饒:“還有人看著呢,這樣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茵并不回頭,坐在輪椅上聽得直樂。 她們家的模式是慈父嚴母,兩口子這樣拌嘴很多年了,真正的架卻沒吵過幾次。宋父是寬和又包容的,和宋母要強的急性子正好互補,心里真難受的時候,宋父便拎著酒去和江大教師苑看門的老大爺那喝兩盅傾訴幾句,回來便又好了。 機場里led大屏上閃過cufl的比賽片段集錦,宋茵笑著抬眸正巧瞧見,又想起陸嘉禾來,怕他深夜來機場傻等,她上飛機前都沒告訴他,他這會兒應該睡得正香。 宋茵朝掌心哈了一口氣,熱氣在深秋的夜里凝成白霧,然后很快又在空氣中消散。 回到熟悉的環境里,宋茵這一覺睡了十來個小時,醒來時正是下午,天氣不錯,小區的鳥兒在錯落的枝丫間跳躍。宋茵對著鏡子洗漱完,雖然精神還是有些不濟,但耳鳴頭疼的癥狀都消失了,時差總算調節過來。 “茵茵,吃飯了?!彼胃嘎犞憚雍八?。 “好?!?/br> 宋茵拿起床頭的手機,搖著輪椅往外走,手機按亮這才發現陸嘉禾給她打過電話。 “你的同學們都挺擔心你呢,昨天手機打不通,還給家里來了電話?!?/br> 這說的大概是晉薇,只有她知道家里的電話。 菜色豐富,宋父給宋茵夾了塊rou,“要是休息好了,有時間就請她們吃個飯,你們小伙伴間聚一聚,也算慶祝一下出院了?!?/br> 兩口子商量了一晚,決定把宋茵送回老家一段時間,江州空氣好,是個養病的好地方,過了這兩天,宋茵和朋友們可能得要好長一段時間見不上面了。 宋茵胃口還沒恢復,草草吃了一點,便到陽臺上給陸嘉禾回電話,那邊鈴聲響了許久,卻沒有人接。 大概在吃飯? 宋茵沒猜錯,陸嘉禾確實在吃飯。 法式餐廳在鬧中取靜的通州路,燈光柔和、裝飾典雅,桌椅的雕花精致,是易音的品味。 鵝肝醬煎鮮貝做得入味,可惜陸嘉禾沒什么胃口,隨意抿了口醬汁,便放下了刀叉。 “六一的口味還是這么挑剔,”易音笑了笑,“嘗嘗這兒的香檳,你們年輕人應該喜歡喝這個?!?/br> 陸嘉禾搖搖頭,往后一靠,目光漫不經心瞧向窗外,“有什么事開門見山直說吧,我還有事,現在沒什么心情吃飯?!?/br> 陸父才聞言,眉頭就深深皺起來,“六一,好好說話?!?/br> 易音和陸父當初是和平分手,離婚的第二天便開始專注各自的事業去了,至今偶爾會像朋友一樣聯系幾句,弄得他這個兒子好像總在無理取鬧。 說話間,侍應端著香檳和果汁上來,陸嘉禾待人走遠了,才心平氣和道,“大家都很忙,我只是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br> 易音用餐巾一角擦拭干凈唇畔,沉默半晌,放下餐具,小心翼翼道,“六一這段時間忙著比賽,mama好久沒看到你了,就是想和你多說會兒話……” 陸嘉禾聞言挑眉,似笑非笑揚起一個笑容,“是嗎,距離燕京的比賽才過去一個多月,也不算很久?!?/br> 畢竟從前易音各地巡回演奏時,整年不見面的時間都有過。 易音心中一陣絞痛,勉強笑了兩下,倉皇轉開話題,“我聽薇薇說,宋茵到國外去手術了,不知道需不需要幫忙,我有位認識的……” “不必了,”陸嘉禾聽完拒絕道,“手術已經做完了,她的傷也快好了?!?/br> 易音黯然,又重新努力找著話題,“說起來,我從前受邀去江州大學演出的時候,還見過茵茵的爸爸,他當時負責接待,是個特別紳士斯文的人?!?/br> 陌生了太久,其實他們母子之間并沒有什么好聊的,易音只能努力找著兒子感興趣的話題。 陸父與宋茵只見過一面,但卻不止一次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易音那兒,母親那兒,還有崔博濤那兒,知道是個勤奮上進的孩子,家里也是書香門第。 頭一回知道的時候,他心里其實還松了一口氣。 在眾人看來,陸嘉禾桀驁難馴,誰也管束不了,他就算是離經叛道地找個比他大十來歲,或者和他差不多性子的女朋友,都不奇怪。反倒是找了個正兒八經乖巧聽話的女朋友,讓眾人驚喜地有些不適應。只是不知道對方那樣的乖乖女,鎮不鎮得住陸嘉禾這個混小子。 說話間,瞧著手表上的分針又轉了半圈,也不知道宋茵的飛機有沒有落地了,陸嘉禾再也坐不住,拿起包,隨意道了聲別,長腿跨開就要走。 “六一,等一下?!?/br> 易音站起來,“mama這次從歐洲回來,給你帶了雙球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盒子被打開,遞到陸嘉禾跟前。 那是雙簽名球鞋,上頭的簽名是陸嘉禾十來歲時候喜歡的一個球星,球風蠻橫霸道。離他退役已經許多年,這雙簽名球鞋應該算是難得。然而易音不知道的事,那球星退役前的一場球賽下腳兇悍,或有意或無意截斷了另一位球員的職業生涯,陸嘉禾早已經不再喜歡他。 “你不需要費這樣的力氣?!标懠魏烫?,將盒子蓋起來。 其實他今天已經用盡了十二萬分的耐性,每每要起身走時候,又想到宋茵那天生氣的樣子。確實,二十來歲的人,他并不能張牙舞爪一輩子。陸嘉禾不想渾身豎著刺,刺傷別人也戳疼自己,愚蠢,也很幼稚。 他抬起頭來,望著易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很多事情都是無可挽回的,既然已經過去了,也用不著費心費力想著彌補?!?/br> 那一年母親的音樂會,陸嘉禾其實并不想去,易音打來電話幾次催促,二老大概也是想要孫子和母親多多親近,同他商量了一整晚,陸嘉禾才勉強答應了。就是在奔赴機場的高速路上,雨天地滑,撞擊后車輛側翻,二老成為了那場連環車禍里的殉難者。 也許他真正不能原諒的不全是易音對他成長的忽視,還有遷怒。無論找多少理由為她的無辜開脫,心里到底難以釋懷。 易音那時候是陸嘉禾天底下最討厭的人,可隨著成長,許多恨意其實已經消亡在向后奔跑的歲月里。傷痕也是,只能由時間一一撫平。 “以后,我盡量試著,就像普通人一樣和你好好相處?!彼皖^將那盒子推了回去,“這些東西,我不喜歡,也用不著?!?/br> 這一次,他言罷,拎起包朝餐廳門外大步離開。 易音瞧著他遠去的背影,忽地抬手捂著嘴巴,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孩子……孩子他這算原諒我了嗎?” 并沒有,但他開口了,會試著好好相處。 陸嘉禾其實還是長大了,在他們都沒有看到時候。 這種長大指的不是身體與智力,而是整個的思想與情感,都少了偏激,成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