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可憑什么要她代替張心愛成為殺人犯? “……就不能放棄嗎?”寧寧已經忘記自己是第幾次這么說,用比之前更加溫柔,更加可憐,更加充滿祈求的聲音道,“你一定要殺我嗎?” “除了死亡……”李善竹慢慢拿出一把菜刀,對她笑,“沒別的辦法讓我們在一起?!?/br> 2004年7月17號,周六,某心理診所內。 聞雨將兩只茶杯放在桌子上,視線掃過寧寧的口袋:“不接一下嗎?” 打從坐在這里開始,寧寧上衣口袋里的手機就響個不停,她沒有按掉手機,但也沒有接,只是呆呆愣楞地坐在原地,直到工作人員敲響房門,手里一只電熱水壺:“聞醫生,茶燒好了?!?/br> 聞雨將茶倒在她面前的杯子里。 茶香裊裊,水面上轉動著幾片金色花瓣。 “三百六十二?!?/br> 什么?聞雨抬頭看著寧寧。 寧寧俯視眼前的茶杯,眼神木然:“這是我在你這里,喝到的第三百六十二杯菊花茶?!?/br> 任何一樣東西重復的太久了,都會讓人感到厭煩,麻木,狂躁,崩潰,最后或者爆發或者死亡。 寧寧慢慢端起那杯菊花茶,還沒喝,只聞了一下味道,就扭過頭去干嘔起來。 她反應這么劇烈,簡直讓聞雨懷疑自己的茶里有毒,亦或者她有菊花過敏癥。 “小張,小張你來一下?!彼泵衼砉ぷ魅藛T,把桌子上的茶壺跟茶杯都撤了下去,然后打開窗戶通風。 十幾分鐘后,寧寧才稍微緩過氣來。 “你還好吧?”聞雨在旁邊問她,目光里有關切也有懷疑。 事后他仔細一回想,天臺上的那一幕多半是在演戲,那現在呢?又是在演戲嗎?又想裝病博得他的同情嗎? 寧寧伏在沙發扶手上,慢慢抬頭看著他,她的眼神很怪,又痛苦又內疚,甚以及一種語言難以描繪的感情,一種仿佛石下之花,破土而出般的感情,細小,隱晦,恍然,掙扎。 “這樣的日子,我連一天都撐不下去?!彼悦5目粗動?,“他……是怎么撐過這二十七年的?” 鏡頭漸漸移遠。 人生電影內,她迷茫的面孔映在大屏幕上,映在唯一的觀眾眼里。 石中棠坐在觀眾席上,玉石面具遮掩了他的五官,以及他此刻的表情,只有白色的光芒從屏幕內落下來,將面具照亮。 而在他身邊,一片黑暗,一地狼藉。 他現在坐著的雕花椅子,大約是人生電影院內僅剩的一張完整椅子了,其余的全被人拆了折了,歪七豎八的丟在地上,亂亂糟糟的像個廢品站,本就破舊的電影院因此更顯破敗。 叫罵聲,棍棒相交聲,哭泣聲此起彼伏,可石中棠不管不顧,他完全被眼前的電影,給電影里的人給迷住了,他一動不動的看著屏幕,等待著她下一句臺詞。 “二十七年?你在說誰?” “你哥哥,石中棠?!?/br> 第122章 一人舞臺 辦公室里安靜了一下,一個沒料到會從自己嘴里說出這個名字,一個沒料到會在對方嘴里聽到這個名字。 胸膛中涌出一股憤怒,繼而被強行壓了下來,聞雨淡淡道:“我哥哥早就去世了,那時候你才幾歲?” 別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 寧寧卻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看看四周,看看還在響個不停的手機,眼神古怪,喃喃自語:“我怎么還在這里?” 聞雨楞了一下。 “我怎么還沒回到開頭?”寧寧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目光定格在聞雨臉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可憐我,覺得我病了?” 聞雨的確覺得她病了。 疲憊,躁動,時而恍惚,時而清醒,甚至有點自言自語的傾向,失去了一定表達能力,才一天不見,她的精神狀態怎么會突然糟糕成這樣? 寧寧卻來了興致,喝了三百六十二次菊花茶,重復了三百六十二次同樣的對話,哪怕出現一點點變化,都會讓她感覺興致勃勃。 調整了一下坐姿,她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發亮的看著聞雨:“你哥哥去世的時候是1990年,那時候的我二十二歲?!?/br> “可你今年才二十五歲?!甭動甑?。 “我跟你哥哥一起演了一場古裝戲?!睂帉幯劬锪魈食龌貞浀墓饷?,“他是我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好的演員?!?/br> “我哥哥那年只演了一場戲……”聞雨想要提醒她,戲里可沒有你。 “我知道?!睂帉幮Φ?,“《畫中人》?!?/br> 聞雨忽然不說話了,眼前的女人讓他感到十分陌生。 她笑的樣子,她討論石中棠時的熟悉,她垂眸一笑時的羞澀,她撩撥耳邊碎發時的小動作,都不像張心愛,而像是另外一個人。 “你是誰?”聞雨忽然問。 “我是……”寧寧笑道,“靈山公主?!?/br> 《畫中人》中的女主角,靈山公主。 ……妄想癥?雙重人格?如果是后者,為什么自稱靈山公主,一部電影中的女主角?亦或者又是在裝病,就跟她之前在天臺上那樣?聞雨決定試探一下。 “我該怎么稱呼你?”聞雨問,“公主殿下?” 寧寧噗嗤一笑,似乎被他逗樂了:“就叫我靈山好了?!?/br> 這可不像靈山公主該有的反應,《畫中人》中的靈山公主清高自傲,也許能夠容忍平民百姓背后對她指指點點,卻無法當面忍受平民百姓直呼她的閨名,只有最親近的人,譬如她的情郎石中棠,能夠親昵的喚她:靈山。 “靈山?!甭動陱纳迫缌鞯暮暗?,“可以跟我說說嗎?你是怎么跟我哥認識的?” “演戲的時候認識的呀?!睂帉幮α似饋?,“說來好笑,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我摔倒了,要親親才能起來?!?/br> “那他肯定很喜歡你?!甭動暌残α似饋?,“他很少對初次見面的女孩子說這種話的?!?/br> “我還以為他天生就是個花花公子,不放過任何一個沾花惹草的機會呢?!睂帉幑Φ?。 如果是一方熟悉,另外一方不熟悉的事,那么話題剛剛開頭就要迎來結束,可是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他們還在繼續聊著石中棠。 “你怎么了?”寧寧忽然盯著聞雨問,“出了這么多汗?!?/br> “有點熱?!甭動昶鹕黻P上窗戶,然后舉起手里的遙控器,滴一聲打開空調,背對著寧寧,狀似隨意的問,“對了,你們兩個一塊演了那么久戲,你最喜歡里面哪一場?” 他回過頭,然后微微一愣。 寧寧不知何時已經改變了坐姿,以極端莊高貴的姿態坐在沙發上,朝聞雨的方向抬了抬手,天經地義的吩咐道:“過來?!?/br> 那只手在空中停頓片刻,忽然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臉上驚訝的神色,仿佛她不是自己站起來的,而是被某個看不見的人從沙發上拉起來的,如同起舞般,她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后眉頭一皺,伸手一推,似將某個無禮冒犯她的男人用力推遠。 用力過猛,自己也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順勢變坐為躺,單手支著腦袋,半倚在沙發上,慵懶朦朧的說:“李郎,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吧?!?/br> 誰在對她說著什么,她傾聽片刻,慢慢睜眼看著對面的墻壁:“……我只是覺得你太沉迷了,說到底,我跟它們一樣,不過是一幅畫而已?!?/br> 她看得那樣認真,讓作為旁觀者的聞雨忍不住同她一起看過去,然而墻壁空蕩蕩的,除了一臺正吹著冷氣的空調,其余什么也沒有,片刻之后,身后傳來寧寧的聲音,語速比剛剛快了一些:“你還是沒懂我的意思,你我陰陽兩隔,你是個活人,我是個死人,我們怎么可能在一……” 聲音戛然而止。 聞雨回過頭,見她指甲緊緊摳進沙發里,上身不自然的前傾,似被某個看不見的男人用力抱在懷里,在她耳邊輕輕說:“我抓住你了,我絕不會放手?!?/br> “……放手!”寧寧用力掙開他的懷抱,整個人幾乎是從沙發上滾了下來,一路連滾帶爬的朝書桌方向跑去,路上甚至跑落了一只鞋子,她顧不得撿,只匆匆回頭看了一眼,眼中的驚懼厭惡讓聞雨渾身一冷。 冷風從空調里吹出來,吹在他的身邊,他幾乎要誤以為那是倒流的時光,將他送回了1990年的《畫中人》片場。 不,讓他重回過去的不是時光,而是眼前這個女人。 她以一人之力,重演了整部《畫中人》! 那逼真的近似詭異的演技,甚至將白色的地磚化為金色的沙地,將空調冷風化作沙漠上的陣陣熱浪,吹拂在沙地上,一圈圈金浪。 身上的波西米亞長裙被這熱風一吹,吹脫了色,漸漸化作一件素凈的白裳,寧寧一身白衣跪坐在沙地上,懷中抱著一個看不見的人,匆匆擰開一個瓶子,將里面的復活藥灌進對方嘴里,等了片刻,聲音顫抖道:“為什么他不醒?” 得到的答案讓她失去理智,她忽然拔劍而起,一劍將對方捅死,然后慢慢轉過頭來,俯下身去,手指輕輕撫摸一張看不見的面孔:“真奇怪,以前我看見你這張臉就討厭,現在……” 眼淚轉了轉,落下來。 抬手抹了一下眼淚,她著魔似的看著手里的劍,忽然將劍一橫,抹向脖子…… “怎么會這樣?”她摸著自己毫發無傷的脖子,為這荒唐無比的事情失笑一聲,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她丟掉手里的劍,連滾帶爬的回了原處,將某個看不見的人抱在懷中取暖,哭著對他說:“李郎,我怕。我不怕死,我怕活著……” 《畫中人》演到這里,本該結束了,可她卻越哭越兇,越抱越緊,似乎松了手就要活不下去了,崩潰似的哭喊著:“我好怕,我好怕??!我不要再死了,嗚嗚……我也不想活了,我再也不想這樣永無止境的活下去了??!” “別哭嘛?!?/br> 人生電影院內,石中棠雙手向前,試圖擁抱屏幕中的寧寧:“這個戲很好演的,我教你啊……” 他伸出的手被冰冷冷的屏幕擋住,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另外一雙手伸出去,代替他,擁抱了他看得見卻摸不著的畫中人。 “別哭了?!甭動贻p輕抱了抱寧寧。 寧寧連哭都忘記了,楞在他懷里不敢動。 他將寧寧扶到沙發上坐下,一雙清澈的眼睛細心打量著她。 寧寧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發生了什么?他為什么要給她這么好的臉色看? “你看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眼神里帶著一絲警惕跟退縮,“你不是最討厭我了嗎?” “我討厭的是張心愛,不是你?!甭動陮λ崧暤?,“你是靈山,不是嗎?”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性格,連技能水平都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雖然同樣都會演戲,但卻是路人跟影后的差距。 眼前很有可能是張心愛的第二人格,兩個人格同住在一個軀體內,彼此之間可能有交流,也可能沒有交流,可以看做獨立存在的兩個人。因為是輪流使用這具身體,所以其中一方,有時候會發現另外一方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你剛剛一直提到死?!甭動杲o了她一杯白開水,你覺得有什么人要傷害你嗎?” 寧寧慢慢喝著水,一杯水下肚,她才稍微冷靜了一點。 沒有回答聞雨的問題,她掏出手機,按下接聽。 一陣哭聲從對面傳來,寧寧木然重復自己說了幾百遍的話:“你別哭了,我都聽不清你說什么了?!?/br> “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br> “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身體不舒服,去醫院做了個小手術?!?/br> “那為什么不說是哪個醫院,不讓我過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