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一看新帝與楚王都是一身常服,擺明了是瞞著他人出來尋訪的樣子,又見著新帝隱晦的沖他搖頭,于是更加明白,這是不想將微服而來的消息透露出去。 但這偌大軍中,全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新帝還是太子時,向來親近文官疏離武將,也就是后來要為岳家平反時親近了稍許。 領軍者一時恍然大悟,內心猜到了新帝為何與楚王聯袂而來。傳言里那岳家的遺孤,不正是被救入了東宮,后來又指入楚王府了嗎? 這樣一想,新帝與太子前來,為的是誰不言而喻。 方才明白這一點,轉瞬間,領軍者心里忽的咯噔一下,他想起來楚王與趙從一之間的傳聞,軍中沸沸揚揚早就傳遍了。 那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恰恰屏風外高彈闊論,正巧談論到了楚王,有人興起,直直便對著趙從一說到,從此入了軍中,便再不用懼怕楚王對他的壓迫,岳家兒郎,定要展現出一番骨氣來。 又有人接口,大肆談到,楚王昔日驕奢暴戾之事,言辭中頗有不忿之色。 將士們苦守邊關,風刀霜劍,保家衛國,卻沒想到在家園里,守出來的卻是這么個扶不上墻的紈绔玩意兒。 領軍人聽得心中叫苦不迭,眼見著楚王春曉之花一般的面容化作秋霜凜冽,雙唇緊抿眸間壓抑,心里直直把那些個兵士罵了個狗血淋頭,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要在楚王在此的時候說。 忽而聽到低沉聲音,正是趙從一:“傳聞未必當真,所見未必屬實,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都是些捕風捉影罷了?!?/br> 楚歌聞言,彎了彎眼眸,太子于一旁不動聲色,臉上的笑容卻冷了。 屏風外,立時便有人要反駁,直直要數落出楚王的十八般罪狀。 趙從一沉聲道:“今日之前,諸位難道不是對趙某有諸多猜測?如今趙某人可與傳言中相符有半分?” 往前推一日,眾人知曉他是岳氏遺孤,楚王護衛,卻也從來不知道,他文武兼濟,本領高強,尋常士兵無一人能敵, 趙從一卻是用自身做例子,來說明那些有關楚王的傳言不可信。 楚歌聽至此處,心里早已是十分滿足,如同一枚透澈的水晶被拂去了所有灰塵,心中一片琉璃透亮,他轉過了頭顱,面向自己清雅尊貴的兄長,十分得意的彎了彎唇角。 太子眸光冷淡,一言不發,片刻后,薄唇輕挑,似諷似嘲:“呵,還真是死心塌地,一往深情?!?/br> 再往下聽已然沒了任何意義,太子大步邁向營帳之外,楚歌隔著屏風,深深的看了趙從一一眼,也亦步亦趨,跟著太子去了。 趙從一若有所覺,偏過頭來,只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袂。地位尊崇的大將繞過屏風出來,面上帶著爽朗的笑容,毫不吝惜的夸贊,趙從一卻只注意到了他額上的冷汗。 那應當是因為極度緊張,焦躁不安而產生的汗水。 方才那片雪白的衣袂……究竟是誰? . 細草微風,危檣夜舟。 星垂平野,月涌大荒。 天幕之下,一片晦澀深濃,楚歌遙望長洲,慢慢的嘆了口氣:“終于到了這種選擇的時候,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br> 系統說:“答案已經確定的選擇題,還有什么好激動的?!?/br> 楚歌說:“萬一我不想他離開,情愿把他困在皇城內呢?” 系統說:“雖然你只有三歲,但這個時候,我還是相信你的智商的。好好干,年輕人,組織相信你?!?/br> 楚歌坐在冰涼的玉階上,遙望長夜,滿目憂愁。 好一段時間里,都一直沒有開口。 系統狐疑的看了他一會兒,問:“咋啦,楚三歲,你不會談戀愛談當真了,真的不想讓他走吧?!?/br> 楚歌搖頭,說:“怎么會呢,統子你想多了?!?/br> 這顯然并沒有想多,宿主怎么看都怎么的不正常,果然就應該直接讓他登出,不該這么快的接任務。 系統沉默了一會兒,檢查了一下宿主的精神狀態,認真的說:“作為一名輔助系統,有必要在特殊的時候對你提出建議。楚三歲,你最好仔細讀一讀《任務cao作手冊》,這次工作結束后,回去好好做一個精神檢查?!?/br> 楚歌對于這老調重彈,有一點無精打采:“統子,你要我強調幾遍啊,我沒有病的?!?/br> 系統說:“不是這個問題,你真的該好好回憶一下入職培訓內容了。不要在這個世界投入過多的感情,你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外來者?!?/br> 楚歌“啊”了一聲。 系統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楚三歲,這只是你的工作,不是你的真實,也不會是你的世界?!?/br> 楚歌“哦”了一聲,說:“我知道啊,這只是一個任務啊,我要好好的完成的,是吧?!?/br> 系統說:“是?!?/br> 楚歌說:“統子,你嘎哈這么嚴肅,我剛才開玩笑的呢?!?/br> 離開,是一定要放趙從一離開的。 只是楚歌曾做出承諾,眼下卻要食言了。 他安靜待在宮內,不吵也不鬧,乖巧的驚人,只是到了最后的時刻,對著太子提出一個要求,他想要在出征的那一日,出宮去看看。 太子不置可否,沒有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楚歌心里嘆氣,想著太子多半是不會再放自己去見趙從一一面的了,有一日在宮中,卻被太監傳召。 走過熟悉的玉階,邁入了恢弘的大殿,楚歌看到了跪在大殿中,脊背筆直的那個人。 太子明黃衣袍,金冠束發,高高的坐在龍椅之上,聽得太監尖利的傳喚,唇角不經意挑起,似笑非笑:“可巧,楚王來了,不如你問一問他,答不答應到邊疆去?” 楚歌邁出的腳步登時頓住,仰頭,直視著龍椅上尊貴的身影。 太子也在瞧他,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警告,依舊是清雅的笑,可眉間一片森寒的冰冷:“他若是應答你一句,朕便讓他到邊疆去?!?/br> 停頓了片刻,淡淡的笑,千轉百回的嘆息:“朕唯一的一個弟弟,從小就是捧在掌心里嬌寵到大的,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哪里舍得他到那邊塞風霜之地去吃苦。趙卿入楚王府數載,身為護衛,不會不知曉的罷?” 趙從一喉嚨微動。 偌大的宮殿內,只有寥寥幾人,明亮火燭拉出長長的影,直直映射到了跪地人的身旁。 楚歌張了張口,咽喉處傳來一陣久違的疼痛。明明已經快要痊愈,此刻卻痛的跟初時沒有什么兩樣,冰冷的空氣竄進肺部,他劇烈咳嗽起來。 太子的目光掃過了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楚歌,化作一片冰冷,凝聚在趙從一身上。 劇烈的咳嗽聲已然停了,空曠的大殿內,靜的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那是死亡一般的寂靜。 許久后,太子終于笑了,眉目里帶著淡淡的揶揄:“巧了,看來楚王……也對到邊疆去,并無什么歡喜呢?!?/br> 楚歌臉色一片煞白,定定的瞧著龍座上的君王。 太子朝他招了招手,一片森寒,化作溫和且柔軟的笑:“快過來罷,嶺南三百里加急送來的荔枝呢,朕知曉你一向惦記著?!?/br> 楚歌慢慢的走上前去。 太子親手拾起一顆鮮紅的荔枝,剝開了粗礪的果殼,遞給他玲瓏晶瑩的果rou。 遙遙望著跪在大殿內的人影,太子拭干凈了手指,見著雪白剔透的果rou被楚歌拾在指尖,終于舒展了眉眼,春風化雨般的笑:“嶺南送來的新鮮玩意兒,也沒什么稀奇……來呀,賜一簍與趙卿,也回去嘗嘗鮮?!?/br> 趙從一跪倒在地,緩緩的磕了一個頭,聲音嘶?。骸爸x陛下恩典。只是……臣是個粗人,口舌糙慣了,只怕消受不了這精致的玩意兒。既然楚王向來惦記,不若便將臣的這份恩典,予以楚王罷?!?/br> 太子眉眼不動,驀地拍了拍手,一聲低笑:“趙卿倒是個感恩之人。朕這弟弟是什么脾性,朕再清楚不過……也難為趙卿,這時候還惦念著他?!?/br> 那末尾的一句說出,字字平靜,卻如同風暴欲來的海面,已是壓抑晦澀。 楚歌驀地抓住了太子手臂,牢牢的不放手,目光中透露著懇求。 太子與他對視片刻,輕輕用手指摩挲過他的手背,語氣一輕:“也罷,便體諒趙卿這一番心意了……你還不快謝謝趙卿?” 楚歌張了張口,目光里映入了趙從一跪的挺直的背脊,慢慢的劃過他半垂的頭顱,從始至終,沒有說得出一句話。 一片僵硬的寂靜里,太子揚起了眉,語語含笑,字字帶刀:“你且代朕敬趙卿一杯酒,祝大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罷?!?/br> 作者有話要說: 分離get√ 太子嫉妒小黑屋即將上線ing…… 前面有一章好像寫了,宿主在任務世界談戀愛是沒有未來的 我想不起來在哪一章了_(:3」∠)_ . 謝謝華歌的地雷 謝謝讀者“惜緣之”、“青青紫荊”x2、“鰈鯖雙魚”x5、“00000”的營養液 2017.7.28 第80章 act2·破國 80. 葡萄美酒夜光杯。 琉璃酒盞中盛入了酒液, 清澈透亮, 盈盈可愛。 楚歌看著案上的酒盞, 只覺得重于萬斤。 太子眉眼中含著笑,于高高龍座之上,溫和的凝視著他,可那半分溫和之下,卻潛藏著數不盡的狂風驟雨。 “怎么了?”太子悠悠開口,“趙卿將要遠征,你卻是連敬他一杯酒,也不愿意么?!?/br> 楚歌僵立在原地,荔枝的汁水順著手指流下, 甜膩, 冰冷,黏得令人心慌。 趙從一跪倒在地, 自那之后, 再也沒有開口。 太子目光轉落在他濕潤的手指上, 輕笑道:“朕卻是忘了這茬兒?!?/br> 拾起了在一旁的錦帕, 竟是要親自替他擦干凈手指。 楚歌手指微僵,一動便要撤出去, 然而太子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君王的目光從他面上銳利的掃過,又輕輕地瞥了跪地的人影一眼,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楚歌再沒辦法抽出自己的手指,只能任由太子, 仔仔細細擦過了他的手指。 衣料摩挲的聲音,在偌大的殿內,分外清晰。 太子十指修長,根根如昆山美玉,與楚歌的手指并列,一時間瞧著,竟無絲毫差別,遠遠望著,竟是不能分清彼此。 太子輕輕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親手將酒盞拿起,遞到了他的手邊。 語調輕緩且多情:“去罷?!?/br> 楚歌慢慢的接過了酒盞,手晃了晃,險些將其中盈盈的酒液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