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方子被刷刷刷的寫下,太醫并未掩飾眼里的憂愁。 殿中的那人被傷了嗓子,如若調養不當,恐怕一生都再難以正常說話了。 宮中多的是靈丹妙藥,自然是可以好生調養,然而猜不透的,卻是太子的心思。 應當說,是新君的心思。 那少年瞧著面貌,應當是原本就在病中的楚王,楚王前些日子已經有太醫院醫正經手過,并未言及脖頸咽喉處的損傷,那就當是這段時日來,折騰出的新傷了。 新君即位,對著這個年幼的兄弟,究竟是想他痊愈,還是想他一直重病纏綿,無聲無息的消失呢? 不敢試探,但為了可能的前程似錦,又稍作試探,得到的,直接是新君驟然沉下來的臉。 太醫噤若寒蟬,匍匐在地,心知若有不慎小命憂矣,再不敢多說半句。 . 太子心中煩躁,無人敢上前,觸他霉頭。 他欲要折返回去瞧瞧幼弟,然而腦中不期然浮現了那雙悲傷絕望的眼睛,于是腳步就像被頓住,再不能邁出一步。 他心中所愛之人,一度因為他,而瀕死垂危。那樣的絕望與悲傷幾乎讓人望而卻步,落荒而逃。 宮人在外,猶豫是否要上前稟報,太子宣入,原來是太子妃,自被他下令不得出房門一步后,便開始了絕食,直到眼下,水米未進。 太子目中露出一絲冰冷的意味,轉瞬即逝,原本便在無聲燃燒的怒火又被勾了起來,太子邁步,終于去向東宮。 極少踏足的宮闕內,太子妃錦衣華服,環佩琳瑯,容光懾人。 瞧著他進來,竟是盈盈淺笑:“殿下終于舍得來看妾身了,想必那狐媚子,如今又醒過來了?“ 那笑意輕緩且從容,竟是十分的礙眼。 太子不喜不怒,只冷冷瞧著自己名義上的妻子。 太子妃柳眉輕蹙,櫻唇微張,面上十足十的嘆惋:“那家伙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妾身叮囑了好些個時候,定要干脆利索的處理了……沒想到拖泥帶水,還是被他撿回了一條命?!?/br> 太子目光漠然:“謀殺親王,你可知是何罪?“ 太子妃杏眸里寫滿了驚奇與詫異:“殿下這是什么話?謀殺親王的罪名,妾身如何擔待的起……楚王好生生在先帝靈前守著的呢,妾身不過是尋思著先帝泉下寂寞,令小梅園那孌|寵殉葬而已……“ 太子慢慢道:“孌|寵?“ 太子妃輕笑道:“可不是,正是一以色侍君,狐媚惑人的孌|寵呢?!?/br> 由始至終,太子妃都笑意盈盈,咬死了自己只是要令小梅園中先帝一孌|寵殉葬。 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小梅園中究竟是什么人,但偏偏在明面上,那就是先帝曾寵|幸過的孌|寵。因為一張十分特殊的相貌,常年都居住在小梅園內,并不允許四處行走,更是牢牢的瞞著楚王。 楚王正在先帝靈前守孝,那小梅園里的又是誰? 如此調包,幾乎神不知鬼不覺,偏偏太子妃不過瞧了幾眼,便察覺到不對之處,生生把人給認了出來,連帶著猜到了小梅園中那人身份。 千趕萬趕,又親自拖住太子,斷沒有想到,還是差了一步。 太子妃凝視著眼前這張清雋俊秀的面龐,胸中有無數念頭涌動,最終輕輕咬唇:“不過一個孌|寵,便是生的美貌些,這天下,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殿下何必如此震怒?“ 像是想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吃吃的笑:“還是說,殿下也被他迷的神魂顛倒,竟然都忘了……那是曾在父皇身邊侍奉的人?“ . 四下一時死寂。 原本便是空空蕩蕩的大殿,只囚著天下間最尊貴的一對夫妻,彼此對峙。 原本是相敬如賓,眼下卻徹徹底底相敬如冰。 在后一語出口后,太子的目中的情緒,徹徹底底的冷了。他看著殿中環佩玲瓏之上,那張明艷絕倫的面龐,像是第一次,終于認識了自己的妻子。 太子妃不退不讓,唇邊掛著從容的笑意,但繁復衣袖遮掩之下,涂滿丹蔻的指甲,已深深掐入了掌心,染上絲絲血痕。 凝眸注視著自己清貴高華的夫君,一點一點劃過了他雅致的外表,像是要撕開那層遮掩的外衣,剝除所有的偽裝,直直看到最深處。 太子緩緩道:“你知道的倒是頗多?!?/br> 太子妃唇角微挑,吃吃的笑起來,如同看到了天下最滑稽可笑的事情:“妾身一直以為殿下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未想到卻是有分桃斷袖之癖……古有玄宗強納兒媳,成就長生殿一段佳話,如今殿下莫不是也想納了父皇的枕邊人?“ 太子看著她,聽著這一句句誅心之語,忽而笑起來:“若孤當真有意如此……你可是要退居讓賢?“ 仿佛置身于三九寒冬,背脊處,一陣涼意直直升起。太子妃看著眼前溫文含笑的男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太子徐徐道:“你若當真要絕食,孤自然會遂了你的愿望,不會攔你……只愿你記著定要干脆利索些,不要如昔日行事那般,拖泥帶水?!?/br> 太子妃渾身都冷了。 太子凝視著她明媚的容顏,唇角輕勾,莞爾道:“如此知情識趣,百年之后,皇陵中會有你一席之位,畢竟,你還是孤明媒正娶的妻子?!?/br> 然而除了那個冰冷的地位,還有什么呢? 太子妃渾身發冷,手指發抖,嘴唇輕輕顫著,慢慢道:“我是徐家的女兒……“ 太子眉眼淡淡的,像是挑起了深刻的嘲笑,他看著眼前明媚嬌艷的宮裝美人,和看到了宮中任何一名宮人沒有任何差別。 如同在無聲的嘲諷,那又如何? 太子道:“所以你要是想尋死,便徑直去吧,孤會好生收斂你……“ 又淡淡的笑了一下,漫不經心道:“畢竟,徐家的女兒……多的是?!?/br> . 日頭微暖,而空曠的大殿內,卻冰冷的駭人。 不去看殿內仿佛被剝奪了所有顏色的美人,太子轉身,走出了大殿。 這是他熟悉無比的東宮,自此以后,他便會離開此處,居住到天下至高無上的位子上去。 滿宮縞素,依舊在給逝去的先帝守孝。 走過揚起的素色綾巾,邁步過巍峨森嚴的宮城,太子面色平靜,心中亦是一片漠然。 心思暴露,父子對峙。朝堂上一片腥風血雨,皆是按照他的步調在進行,他一步步挑起皇帝的怒火,一步步將對方逼上絕路。 搶先下手,終于得到了帝位,然而天下將握于手中,卻并無什么歡喜。 心里所想的,只有一雙含淚的眼瞳,無聲低泣。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終究有一人,求而不得。 . 他緩緩走到了先時的離開的殿前,又停住了腳步,不敢入內。 守在此處的宮人無聲無息向著他行禮,偌大宮闕外,遍布有三層侍衛,皆是被他調來,守衛在其中居住的人。 心里有欲念在無聲滋長,叫囂著,將少年永遠都囚禁在此處。 這世間最巍峨恢宏的宮殿,鑄成最華美精致的囚籠,折斷少年的羽翼,束縛少年的雙手,遮蓋少年的眼睛。 枕邊人。 那個詞不期然又劃過了腦海,于無人之處,激起深深戰栗。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你們怎么會覺得是太子在搞事啊,太子只想艸死他,不是毒死他啊_(:3)∠)_ 你們都忘了心有不甘的太子妃了嗎 2017.7.26 第78章 act2·破國 78. 六月初三, 黃道吉日, 新帝登基。 禮部尚書奏請即位, 立政殿正門垂簾,以示喪事暫停。 太子于紫宸殿降輿,又至宣政殿升座,文武百官依次行禮。 禮畢,朝臣就位,禮部尚書再奏,請太子即位。 丹鳳門外,鐘鼓齊鳴,群臣行三跪九叩禮, 詔書置于龍亭, 攜至承天門城樓頒布。 自此大周萬里江山,終于又換了主人。 新帝著玄色龍袍, 上繡有龍紋, 翟紋, 十二章紋。又以金冠束發, 飾以明珠。遙望去,儀態極盡端莊, 氣度極盡宏美,一時竟令人不敢逼視。 年輕的君主負手立于宮闕最高處,文武百官三呼萬歲,無一人敢抬頭直視龍顏,也因此, 錯過了新帝眼中一抹流轉的笑意。 江山在握,四海在懷。 眾人跪拜,百姓臣服。 自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他想要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又有什么還得不到? . 那樣盡在掌中的目光讓楚歌如坐針氈,他覺得自己的背脊都燒了起來。太子的目光當真是明晃晃的,沒有一點掩飾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登基大典向來流程繁復,一套完整的程序走下來,楚歌都累的氣喘吁吁,更不要說現在,太子的眼神還黏著他。 他跟系統說:“統子他咋一直看著我?!?/br> 系統說:“……你好看?“ 陡然聽到來自于系統的夸獎,楚歌還有點受寵若驚。但驚喜也是沒有一毛錢用處的,因為太子的目光依舊黏著他,楚歌都有種被人惦記盯上了的感覺。 楚歌說:“統子有沒有什么辦法讓他不看著我?!?/br> 系統說:“你要是還被關在宮殿里他就沒法看著你了?!?/br> 好像是哦,他要是還被關著,肯定就沒辦法到這里來,也不會被太子一直盯著了。 楚歌有點牙疼:“統子你這什么餿主意啊……我才從里面出來呢?!?/br> 大概是因為當時被太監用白綾勒了脖子,嗓子受了傷,連話都說不出來,楚歌難得的在床上養病,都沒有什么人去打擾他。 各種珍惜名貴藥材如流水一樣的入,除了湯藥苦了點兒,能活動的范圍小了點兒,自己的身份調轉了點兒,好像也跟在楚王府上養病的時日沒啥區別。 但實際上區別還是很大的,這里的人沒有一個專業素質能趕上趙從一,楚歌十分懷念自己在楚王府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