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它們生存的價值,僅僅存在于幾滴據說可以清熱解毒、平肝明目、殺蟲止血的膽汁。 我突然覺得,我們其實就像鎖在籠子里的熊,禁錮在尸蘆里的龍形怪物。我們存在的意義,僅僅是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任務,始終被控制著,忍受一次又一次痛苦,永遠無法掙脫。 月餅伸著懶腰:“不知道那個小女孩怎么樣了?” 我關了百度網頁:“肯定活得很快樂。畢竟,她的朋友,是龍?!?/br> “但愿如此?!痹嘛瀼膬ξ锵淠贸鰞砂奖忝?,“南瓜,為什么動物比人類要相信人類?那條龍沒有攻擊咱們,哪怕魑魅死在咱們手里,而且它遭了那么大的罪,最想做的事情還是要用尸丹救活小女孩?!?/br> 月餅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也無法回答?;蛟S小女孩是它的主人,從小把它養大;或許在那些人屠殺異獸的時候,只有小女孩不惜用生命阻止;或許人們正是利用了它對小女孩的感情,把小女孩的棺材放在身邊,讓它心甘情愿守護著,哪怕是忍受活取體液制鹽的千年痛楚。 這是一個好的故事素材,我完全沒有一點兒想寫出來的興趣。 “換個話題?!痹嘛炌奖忝胬餂_著熱水,“知道臨走前為什么問大夯那件事么?因為我突然想到,魘族連夜搬走的真正原因不僅僅是詛咒解除,而是逃避過去保住另一個秘密?!?/br> “魘族通過尸丹控制尸體,最廉價的勞動力自然是死人。也只有死人,能保守住鹽場真正的秘密。鹽幫藥幫自古爭斗,死人肯定少不了,這是一個為了得到尸體的幌子?!?/br> 白貢自古產鹽,鼎盛時期“鹽工晝勞夜休,入夜鹽場封閉,外人不見。眾云,夜間鹽場設道壇,邀神兵相助,不眠不休。每每天明,鹽量尤甚?!?/br> 我腦補著一群僵尸在鹽場采鹽的種種畫面,不寒而栗。 突然,車外風聲大作,飛沙走石,烏云如同驚濤駭浪,從天際最極限的邊緣滾滾而來。幾道閃電燙裂了烏云,雷聲轟轟,隱隱幾聲長長的嘯聲回蕩。 只見天空清晰地劃分為兩半,一半云海翻騰,一半晴空萬里。太陽被云海遮掩了一半,陽光把云彩映得或明或暗,云影似一條蒼龍昂首躍然,龍首處好像有一個小孩騎跨,向成都方向飛去。 行人們紛紛拿出手機拍著異象,發這微博、朋友圈。 “南瓜,你說得對!她的朋友是龍,她活得很快樂!” 我把音樂開到最大。 “讓我們干了這杯酒,好男兒胸懷像大海。經歷了人生百態世間的冷暖,這笑容溫暖純真?!痹S巍吟唱著《曾經的你》,“滴滴哩哩噠噠,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br> “所以,出發!下一站,金陵!” “急什么?車馬未動,糧草先行?!痹嘛灦酥奖忝?,“我難得整頓飯,吃了再走?!?/br> “兩包方便面也叫做飯?月公公您有點節cao行不?好歹來瓶二鍋頭啊?!?/br> “酒駕扣十二分!” “月公公,那場親獸派和敵獸派的曠世大戰,知道是哪一場么?” “我又不是沒學過歷史,當然知道?!?/br> (異聞一:1995成都僵尸事件。1995年,成都流傳著一件恐怖的傳說。華陽某人上公共廁所忘了帶紙,有人給他遞上了一張草紙,他接過一看,是燒給死人的黃表紙。他覺得奇怪,抬頭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一具僵尸,當場嚇昏過去。當天晚上,成都府南河附近傳出“僵尸襲人”的的說法,一時間人心惶惶,家家自危。后來此事不了了之,關于這件事的版本更是多如牛毛,在此不一一列舉。 異聞二:成都天空異象。2015年11月23日,成都天空出現壯觀的一幕。天空被云彩整齊地分成兩半,一半云海翻騰,一半晴空萬里。 對此,不少網友調侃,好像小說中武林高手對決時雙方氣場相沖的場景。也有人說,這是“潛龍騰淵”之兆,有一條龍修煉成形,騰飛而去。) 第六章 兇路 高速禁忌: 一、不要一直盯著反光鏡; 二、不要在途中停車方便; 三、遇到超車,不要側頭張望; 四、下了高速立刻洗車; 五、平穩路段發現車內飾品劇烈晃動,立刻點煙,抽一半時扔到車外; 六、前方車輛尾燈顏色如果是綠色,立刻超車且不要從后視鏡看那輛車駕駛位; 七、遇到被撞死的動物,能避就避,實在避不過碾壓尸體,找就近休息區清洗輪胎(糯米水最佳),并在輪胎位置放三根點燃香煙,燃盡再出發;八、從車燈范圍內始終看到有東西一閃而過,連摁三聲喇叭,每次間隔三秒; 九、行駛過程中發現車速正常卻有種速度越來越慢的錯覺,千萬不要看右前方! 否則,你會看到…… 一 白貢到金陵三千多里地,按照導航設定的路線,大概需要20個小時。我和月餅開到滬渝高速,在休息區補了個覺,醒來時已經晚上八點多,索性去餐廳吃點東西祭祭五臟廟。 填飽肚子已經十點多,想到還要開夜車,月餅去超市買煙、紅牛,我溜達著消食兒。休息區停了不少大貨車,司機們三五成堆擺著龍門陣。無非是“哪個路段鬧鬼”、“哪個休息區特別邪性,廁所經常聽到哭聲”、“小情侶高速路興之所至車震被發現”、“前幾天連環車禍特別慘烈”之類的話題。 其實在高速路修建過程中,很多地段會破壞堪輿格局,導致地氣與人氣相沖,產生影響。比如高速路正好貫穿地勢格局白虎位的虎睛,開車路過時會感到頭暈目眩、精神恍惚;如果高速路橫斷朱雀位的雀爪,就會有特別興奮、體熱如火的異狀。這也是為什么某些高速路段明明可以直接修筑通過,偏偏繞了個彎,在這個位置安放塑像、建造花池,或者修高架橋跨過的原因。 中國華東某省有條特別邪乎的高速路,某一路段常年大霧,是事故高發區。后來道路維修時,工人從輔道旁挖出一具缺胳膊少腿兒的骷髏,骨架有嚴重撞裂痕跡。估計是夜間橫穿高速的行人被撞飛,肇事司機逃逸,撞斷的肢體被后來路過的車輛碾成rou沫,黏在車胎、底盤帶走了。說也奇怪,自此這個路段再沒出現過大霧。 這種路段,統稱為“兇路”。 有經驗的司機經過兇路時,都會往窗外扔幾張衛生紙、盛著水的飲料瓶子、點著的香煙,當做紙錢、素酒、香燭做供奉,保得一路平安。 司機們東拉西扯地聊著,我聽了一會兒再沒什么新意,回車里坐在休息區打著飯后盹兒,月餅拎著東西上了車。我們面對面喝著紅牛,誰也沒說話。 想想也是,與其坐著分析,不如著手行動。那個天殺的李文杰總不能這會兒推開車門,滿臉堆著笑說“哎喲,兩位,我來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吧? 一罐紅牛進肚,困勁兒熬過去了,我拿著鑰匙進了駕駛室。月餅睡不著,坐在副座陪我嘮嗑解悶兒。 “南瓜,陰氣最重的地方是哪兒?”月餅支著下巴找音樂。 “墳地?” “虧你還號稱懂點什么。每天高速路上都會撞死各種生靈,自然陰氣最重。喏,這條路像不像通往地府的黃泉之路?” 此時,高速公路的車已稀少,路中央隔離帶的反光牌映著燈光,延伸至夜幕深處。偶爾幾輛車呼嘯而過,尾燈閃爍,越行越遠,像是指引游魂進入地府的冥車。連綿起伏的群山靜靜地盤踞在公路兩側,突兀的巖石仿佛隨時都會崩塌砸落…… 我轟著油門罵道:“月公公,你丫的烏鴉嘴就不能消停消停?” 月餅“哈哈”一樂:“心魔自祟?!?/br> “人嚇人,嚇死人!” 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段路是我人生中經歷的最恐怖的一條路。 二 “南少俠,這都一個多小時了,才開了八十多公里”月餅摸著鼻子,“就你這速度,準備在車上跨年?” 我老臉一紅:“最近趕稿子電腦用得多,視力有些下降?!?/br> 正說話間,又一輛貨車準備超車。我側頭一看,貨車拖掛蒙著帆布,鼓鼓囊囊不知道運送什么東西,副駕駛座的女人正好也在看著我,看來是夫妻倆做運輸生意。 兩車速度差不多,處于相對靜止狀態,女人面容看得真切,還頗有兩分姿色,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女人貼著玻璃沖我微微一笑,貨車一個油門超了過去。 我心里有些奇怪,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又想不出來到底怎么回事,繼續本著“寧讓一分鐘,不爭六十秒”的安全原則,慢悠悠開著。 月餅閉目養神,嘴上也沒閑著,不住地說著“看來正月十五也要在路上過了”、“這速度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大全”云云,倒也沒有真得催我開快些。這時后面追上來一輛貨車,強光閃了幾下,我把車開到中道,讓出左道方便對方超車。 貨車超過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一哆嗦,房車如同脫韁野馬,斜斜扎向應急車道。 我急忙狠踩剎車?!爸ǜ隆?,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頭即將撞上防護欄的時候,堪堪停住。 月餅身體受慣力往前一沖,被安全帶繃了回來:“打瞌睡了?” 我死死抓著方向盤,冒了一身白毛汗,大口喘著氣,車玻璃籠了一層白霧。 “月……月餅,我看到了一輛車?!?/br> “廢話,高速公路難不成看到飛機?” 瞬間的刺激讓我的腦子有些刺痛,我又使勁喘了幾口氣,回憶著剛才看到的畫面。 同樣的貨車,同樣蒙著帆布,同樣的女人,同樣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了相同的一輛貨車超過咱們兩次?!?/br> 月餅揚了揚眉毛:“同一輛車,兩次?” 我點了點頭,脖頸僵硬地“咯咯”作響。 又一輛貨車呼嘯而過,雖然速度極快,但是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宛如慢動作重放。 還是那輛車,還是那個女人! 我驚得手掌摁著車玻璃,在霧氣里留下一張清晰地掌印。我定定地看著掌印,終于想到剛才為什么覺得不對勁了。 那個女人貼著車玻璃對我笑的時候,玻璃上并沒有呼氣留下的白霧! “是這輛車?”月餅指著遠去的貨車,原本紅色尾燈忽然變成綠色,在夜幕里留下兩道飄忽不定的綠影,如同跳動的鬼火。 “你怎么知道?” 月餅指著后視鏡:“它又從后面過來了?!?/br> 我順著后視鏡看去,一道模糊的車影由遠及近,車燈顏色由綠轉黃,照亮了前方的一個警示牌——“高危路段,謹慎駕駛?!?/br> 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女人端坐在副駕駛,側頭望著窗外。駕駛座,根本沒有人! 這次看得真切,我反倒不害怕了,心里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變形金剛?! “應急車道停好,打開雙閃燈,我下去看看?!痹嘛灲忾_安全帶下了車,往前跑了幾步,站在應急車道舉起手機。那輛貨車駛過時,手機閃光燈亮起。 我把車并入應急道,正準備下車,掛在反光鏡上的佛珠忽然動個不停。我握著佛珠想要讓它停下來,佛珠卻在手心跳動得厲害。這時,我從反光鏡里看到休息艙坐著一個模糊的人影,緩緩起身,筆直地向我走來。 我急忙打開車廂燈,心臟如同被一根針刺穿,疼出一身冷汗。 反光鏡里,那個女人,低著頭,長發半遮著臉,站在我的身后! 她慢慢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泛著灰青色,嘴角掛著笑:“你是來陪我的么?” 三 我拽斷佛珠向那個女人甩去,佛珠觸到她的紅色連衣裙,像是嵌進一坨黃油,漾開幾道波紋,融進身體。 女人突然僵住不動,全身篩糠似地顫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冒出一大片花生大小的rou泡,撐得rou皮锃亮,漿糊狀的白漿“啵?!睌D出,陰灰色煙氣“嗤嗤”冒著。 女人低頭看著手臂上大大小小的rou泡,眼神茫然地摸著坑坑洼洼的臉:“我……我怎么變成這樣了?” 我偷偷打開車門正要溜下去,眼角余光掃過反光鏡,看到鏡子里面是一具骨骼寸寸斷裂的骷髏。我忍不住又看著那個全身潰爛冒煙的女人,她似乎從車窗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嘴角微微抽搐,嘴巴漸漸張成“o”型,“啊”的一聲尖叫,手指摳進頭發瘋了似地撕扯,頭發連帶著頭皮成片扯落,露出布滿血絲的顱骨。 而我從反光鏡里看到的,卻是一具骷髏在頭骨上胡亂抓著。 女人的叫聲越來越凄厲,手指插進眼睛,兩汪鮮血裹著rou漿迸出,眼珠生生摳了出來。她的指甲順著眼眶陷了進去,撕扯著臉頰,一片片連著rou絲的皮rou“呲呲”脫落,落在車廂里。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的身體像遇熱融化的蠟油,扭曲變形,化成一灘車廂里的rou漿,“咕嘟咕嘟”冒著泡,漸漸消失了。 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刀割般劇痛。鏡面上蒙著一層我呵出的白霧,車廂里除了幾顆佛珠,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這種鏡子與現實截然不同的視覺反差,讓我根本分不清楚哪個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