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我心說慚愧,發生的事兒太多把這茬兒忘了個干凈。當下也沒廢話,費了好半天勁,才用軍刀剜出最大一顆夜明珠,地洞頓時照得透亮。 “出發!”月餅緊了緊背包,板著洞壁凸起的石頭向下攀爬,“敢不敢打賭?咱們的老朋友絕對在外面等著?!?/br> 月餅說到這個,我憋了一肚子火:“就算他們不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下了五六米距離到了洞底,左邊是一方漾著波紋的石潭,右邊是一條斜斜向上的隧道。 我們不是魚人,自然選擇了隧道。我邊走邊嘀咕“這輩子鉆的地洞都不如這一晚上多,從小到大哪遭過這種罪”。 月餅估計是被我嘀咕煩了,直接拿面巾紙堵住耳朵吹著口哨樂得清閑,遇到造型奇怪的巖石居然還用手機拍照。 心真大! “月餅,背包質量不錯,手機都沒進水?!?/br> “那是!osprey,牌子貨?!?/br> 原來他聽得見。 一路風平浪靜,地表的泥土由潮濕變得干松,長時間在地底的胸壓感也漸漸消失,離地面應該不遠了。我心里輕松,走得也快了許多,又往前走了十多米到了隧道盡頭,出口處壓著一方青色石板。 月餅推著石板,紋絲不動。我急了眼,擠到前面,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石板就像是焊在地上,根本沒有反應。 我有種餓了兩三天,好不容易攢夠錢下館子要了碗饸饹面,結果服務員端著面眼看就送過來了,結果腳底一滑,饸饹面摔了個稀碎的挫敗感。 “挖!”我用軍刀發狠摳著碎石爛泥,“愚公他老人家還能移山,我就不信挖不出去?!?/br> “別扯沒用的。最后還不是天帝讓大力神把山搬走了?上面有人一句話比你干幾輩子都管用?!痹嘛灳尤淮蛄藗€電話。 我嗆了滿嘴土,累得胳膊發酸,索性不挖了:“你丫給天帝打電話呢?” “給上面的人?!痹嘛炛噶酥甘?,笑得很狡猾。 “你說神話呢?上面怎么可能……” 我還沒說完,石板外頭居然真響起了手機聲。 “吱嘎吱嘎”幾聲巨響,石板由中向兩頭裂開,清涼的空氣涌入洞中,一張碩大的胖臉擋住了滿天星星,臉頰的肥rou把眼睛擠成兩條細縫。 “南……哎喲!” “我cao!”我一拳擊中大夯鼻子,“你他媽的還敢露面?!?/br> 十四 我和月餅坐在飯桌靠門位置虎視眈眈,大夯鼻子塞著衛生紙坐在對面畢恭畢敬。 “曉樓、無華,這事兒說來話長,”大夯滿臉堆笑,“咱們邊吃邊聊?!?/br> 月餅“刺溜”喝了盅二鍋頭:“要不是你把我們弄出來,開車送回房車,洗澡換了身衣服,兄弟欠你個情義,我當場能拆了你骨頭信不信?” 大夯點頭稱是,我越看他那張胖臉堆笑就越有氣:“大夯,你這肥頭大耳面相憨厚,看不出長了一肚子花花腸子?!?/br> 月餅和我一唱一和:“干脆把他做成‘豬血泡’下酒得了?!?/br> 俗話說“鹽商怪吃,無奇不有”?!柏i血泡”是將活的大肥豬四蹄捆住放倒,用楠竹筒盛煮得滾開的糯米稀飯,撬開豬的嘴巴硬灌下去,隨即殺豬,開膛剖肚取下在豬的口腔、食道、胃子里被燙起的血泡,配上各種佐料烹炒而成。 這道菜雖然rou嫩味美,做法著實殘忍,換我是萬萬不敢下筷子。 “無華,別介??!好歹咱們也是高中同學,”大夯擦著腦門的汗珠子,“再說我這‘三高’的爛rou,塞了你的牙可擔當不起?!?/br> 月餅手指彈著飯桌:“說說吧,怎么回事?” 大夯也不知道是真惦記這口吃的還是故意岔開話題,一本正經道:“沒有一頓酒解決不了的事兒,咱吃完再聊成不?這可是白貢最好的鹽幫私房菜,一般人想吃都吃不到?!?/br> 我瞅著小飯店破破爛爛的樣兒,心頭火噌噌直冒:“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大夯斂住笑容;“成!不說明白了也吃不痛快,趁著沒上菜我先說道說道,我爸是唐德忠?!?/br> 我聽著這名兒特熟悉,一時沒想起來。 “羅布泊,醫族,唐德忠?!痹嘛炋崾玖宋乙痪?。 我突然想起周一平講述的“八族深赴羅布泊”的事情:“你……你爸怎么可能是唐德忠?” “廢話!我叫唐有明,我爸憑啥不能是唐德忠?”大夯小眼一翻,“要不要看看戶口本證明我爹是我爹?” 以下是大夯的講述—— 唐德忠表面粗莽,其實心細如發。這次羅布泊之行太過倉促,眾人又各懷鬼胎,尤其是明博和李文杰,每天晚上都遠遠躲開商量事兒。他明白,即使找到所謂的終極任務,也少不了自相殘殺。為了自保,他每天捕食蜥蜴、蜘蛛這類毒蟲,用醫族藥物把毒性融進血液,一旦發現不對,光是這身毒血就能放倒其余成員。 他念著文族的張麗君是個小姑娘,幾次想用毒蟲幫她,偏偏張麗君不領這個情。想想也是,換誰送條蜥蜴讓對方吃下去,沒被扇兩個耳刮子就算給面兒了。 唐德忠干著急又不能明說,暗中和魘族結了盟。周、蘇三人也早就察覺事情不對,痛快答應了。李文杰向魘族定了殺人計劃,周一平當天晚上就告訴了唐德忠。 李文杰施展幻術之后,唐德忠假意跑出營地救助齊秀梅,又假裝中了幻術裝死,卻利用魘族的尸丹保得心思清明,趁著混亂偷偷溜到早就商量好的集合點,和周蘇三人逃出了沙漠。 經過這件事,幾個人成了生死之交,唐德忠本就是光棍一條,跟著他們來到了白貢。一是如果李文杰那幾個人沒死找上門,彼此多少有個幫襯。至于第二條原因,卻和魘族歷代受到的詛咒有關。 在遠古時代,中華大地存活著各種生性善良的異獸,幫助原始人類建筑家園,抵御猛獸,繁衍生息。隨著人類智商開悟,文明越來越發達,對自然的畏懼和異獸的崇拜讓人類分成了兩大派。 其中一派始終與異獸保持著和睦互助的關系,而另一派卻認為要想得到更強大的征服自然的能力,就必須從異獸身上獲取力量。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把異獸馴化成殺戮機器,捕食其他異獸吃rou喝血,以此獲得神秘力量。 (大夯講到這里的時候,我心里哆嗦了一下。至今還有人認為虎鞭壯陽,虎骨強身,以至于老虎在地球頻臨滅絕;僅僅為了人類的觀賞和身份象征,捕獵者在非洲殘忍地獵殺大象、犀牛,只是為了得到它們的牙齒和角;鯊魚的魚翅被稱為“滋補圣品”,每年都有2.73億條鯊魚被割去鯊魚鰭丟回海里,凄慘的死去。更不用說年老的耕牛成了桌上佳肴,圍在貴婦人脖子上的狐貍皮,可可西里堆積如山的藏羚羊尸骨?;蛟S,人類是最排斥其他物種的生物,也許真的有一天,這個世界只剩下人類……) 十五 兩派人對峙數年,終于展開了一場曠世大戰,雙方都驅動了異獸助陣,最終親獸方獲得勝利,把敵獸方驅趕到西南部。 敵獸方元氣大傷,靠著豢養的異獸重新建筑家園,蟄伏了數年,終于有一天,他們在最大的一條異獸流出的體液中,發現了一種神奇的東西。 鹽! 這種東西不僅能讓人充滿力氣,更能通過交易獲得更大的利潤。于是,一場更慘無人性的殺戮開始了。敵獸方把僅存異獸殘殺殆盡,按照上古傳下的馴獸法建了地下尸蘆,把產鹽的異獸周身插滿管子,獲取體液凝固成鹽,再掘井開采。為了防止外人盜鹽,他們留了幾只異獸在尸蘆里守衛。 自此以后,敵獸方自稱鹽族,也就是魘族的前身。魘族本與其他七族沒有關系,東周時期八族聚集,魘族之所以參加,是因為一件可怕的事情。 凡是魘族,都會在十八歲那年,身體潰爛,只有遍尋龍骨磨粉制藥,才能緩解病情,又由此分出了鹽幫、藥幫兩個幫派。魘族參加八族聚集,也是為了尋到《道德經》下半部,獲得治愈怪病的長生之術。 時代越來越久遠,怪病始終詛咒著魘族,關于異獸的傳說,卻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 直到鹽幫挖到尸蘆,也就是龍xue,鹽藥兩位幫主下井探尋,從殘存的壁畫中推測出部分真相。 藥幫幫主和魑魅搏斗過程中搭上了一條手臂,鹽幫幫主卻意外獲得了一樣東西,尸丹。 具體過程不得而知,只知道鹽幫幫主發現尸丹能夠cao縱尸體,兩人推測魘族的怪病應該是自古傳下的詛咒。為了贖罪,鹽幫幫主cao縱尸體送進龍xue接受酷刑當做祭祀,立下了“后世不得再開此井”,“魘族后人年滿十八歲必食尸餐”兩條規矩。 說也奇怪,困擾魘族的怪病竟然好了。 自此,鹽藥兩幫掌門代代相傳“控尸入xue”的秘密。 唐德忠身為一族傳人,自然是見病心喜,可是無論用什么方子,卻始終治愈不了魘族怪病。大夯九歲那年,唐德忠認為“凡是病源所在必有治病之物”,不顧阻攔執意入龍xue尋藥。 整整一夜,唐德忠出洞時已經奄奄一息,手中緊攥兩片鱗片,留下一句“讓孩子們吃了”這句話就昏迷不醒,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去世了。周博文和蘇佳妍服用了鱗片,果然沒有出現身體潰爛的異化。周蘇兩家為了感激,把大夯撫養大。只是這事兒太過詭異,對所有人隱瞞不說。 剩下的事情,我們從周一平了解了七七八八,兩方一推測,基本知道了大概。 月餅又問了三個問題: 1、大夯為什么成了我們同學? 2、為什么冥婚之后周一平不直接告訴我們反而要合伙設計這個局? 3、我上高中時丟的手機是不是大夯偷的? 大夯憋紅了臉,堅決否認偷過我的手機。至于另外兩個問題,大夯沒有解釋,從錢包里摸出兩張信紙。 第一張信紙標明了我們高中那所學校,要求周蘇兩家通過關系把大夯轉入學校,每隔一星期把我們的行動寫在筆記本上放到門口小賣部。第二張信紙更是蹊蹺,日期是半個月前。內容大體是“周博文和蘇佳妍會出現意外,舉辦冥婚才能有轉機,還詳細畫了酒席的格局布置,列出必須遵守的各種婚禮禁忌。而且一定邀請我們到場,誘使我們進入龍xue?!?/br> 落款是同一個人——李文杰。 “周叔說魘族罪孽深重,如果能把兩個孩子救活,就散財求福積點陰德,兩家從白貢搬走隱姓埋名,多做善事?!贝蠛蛔ブ鴣y糟糟的頭發,眼圈通紅,“他們把房產都過戶給我了,早就收拾好東西,你們進了龍xue,就連夜搬走了。我擔心你們出事,又不敢下去,只能在外面等著?!?/br> “曉樓,無華,我知道對不起你們,實在是有苦衷?!?/br> 真相大白,又根本沒有真相! 十六 我快把手指頭揉進太陽xue里面,才不至于讓巨大的信息量把腦子沖亂。雖然我早就知道這些年匪夷所思的經歷和八族有關,卻沒有想到李文杰對我們的監視已經到了無所不在的地步。 我們至今不知道,李文杰究竟是誰,到底在哪兒。 這件事細思極恐。 “他們真沒告訴你搬到哪里了?”月餅問得自然是周、蘇兩家。 “真沒跟我說?!贝蠛荒槺锏每斓纬鲅?,“我都說了這么多,還有啥事兒要藏著掖著?” 月餅盯著大夯足有兩三分鐘:“我相信你?!?/br> 店伙計端著盤水煮牛rou從廚房出來。不多時,蔥燒巖鯉、蔥白回鍋rou、農味冷吃兔、口蘑肝膏湯堆了滿滿一桌。巖鯉半張著嘴,灰白色的眼睛半浸在湯汁里;回鍋rou泛著晶亮的油星子,冒著騰騰熱氣;一整只兔子燒得通紅,腦殼還有臨死前敲砸的裂紋…… 滿桌佳肴紅綠相交,香氣撲鼻。 我眼前浮現著那只怪物全身插滿管子,痛苦哀嚎的場景,沒有任何食欲。雖然任何一個種族的生存都是建立以其他種族的死亡為基礎,可是僅僅為了口腹歡愉,就應該以殘殺為代價么? 月餅起身:“大夯,我們走了,自己小心。如果有什么信息,第一時間聯系我們?!?/br> “無華,曉樓,我……對不起?!?/br> “咱們是同學啊?!痹嘛炚驹陂T口,陽光斜斜照著,亮了嘴角的笑容,“我們還活著,魘族詛咒解除了,干嘛道歉?” 大夯使勁抽著鼻子,我擺了擺手:“大夯,你丫如今也是別墅豪車的土豪了,別忘了多買幾本我的書支持支持?!?/br> “你……你們,照顧好自己?!?/br> 月餅突然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大夯,1995年成都那件事,和魘族有關么?” “哪件?”大夯愣了片刻,“哦!你說的是那件事?那年博文全家去成都旅游,晚上幾個大人喝酒,博文歲數小,翻包把尸丹翻出來了帶到街上玩,整出了那件事?!?/br> 月餅點點頭:“南瓜,走吧?!?/br> 十七 回到房車,月餅枕著胳膊躺在床上,久久不言語。我也一肚子心事兒不愿說話,索性打開車載音樂。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如今你四海為家。曾讓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無蹤影。愛情總讓你渴望又感到煩惱,曾讓你遍體鱗傷?!?/br> 許巍的歌聲依舊蒼涼悲傷,我打開筆記本電腦,記錄著經歷的一切。 “從昨夜酒醉醒來,每一刻難過的時候,就獨自看一看大海??傁肫鹕磉呑咴诼飞系呐笥?,有多少正在醒來?!?/br> 不知為什么,我寫不下去了。月餅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我關了音樂,百度著“活取熊膽”的視頻圖片。 一只只困在鐵籠子里的黑熊,原本黑亮的毛發結著泥綹,瘦得僅剩一張熊皮包著骨頭,眼神渾濁呆滯。它們的腹部插著鋼管,另一端露在外面,膽汁一滴滴流出。裸露的傷口永遠不會痊愈,常年流淌著感染的膿水。為了增加膽汁的流出量,人類會用特制的針管抽扎進膽囊取膽汁。每到這個時候,僅剩生理機能的熊才會疼得發出幾聲慘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