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所謂“五鬼搬財術”,指的是民間傳說中運財的一種秘術。五鬼其實是瘟神,分別為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鐘士貴和總管中瘟史文業。施術人用符咒驅動五鬼運財,將別人家的財運到自己家。 還有一種是用五牲(雞鴨魚rou蛋)施展的五鬼搬運術,具體方法更是傷陰德損氣運,和眼下的情況根本不沾邊。 我還沒來得及科普,月餅丟給我一塊綠色的餅子:“吃掉,蝙蝠胎做的‘聲蠱’,提高聽覺??炜磩e墅?!?/br> 時間緊迫,我咬牙咽了進去,準備囫圇吞進肚子。結果餅子太大,只好胡亂嚼了幾口,沒想到有點牛rou干的滋味,有咬勁兒,口感還不錯。 “我按照臘牛rou的食譜加了幾種調料,”月餅揚揚眉毛,“簡單改良了一下?!?/br> “業界良心?!蔽以捯魟偮?,就被自己巨大的聲音嚇了一跳。聽覺瞬間敏銳起來,甚至連蟲豸在草上爬行,露珠滴落聲都清晰可聞,只是肚子餓得聲如巨雷略有些煞風景。 九 我舉起望遠鏡看向別墅。這么一會兒工夫,門口擺了一口棺材,豎著兩個長舌頭紙人,挑起四盞白燈籠。賓客們呆坐在麻將桌旁,麻將早已不見,擺滿香燭、紙元寶、豎插筷子的白飯。 客廳正中央,新人的結婚照掛著黑紗,桌上端正放著祭品和牌位。 博文父親抓著一只黑毛公雞來到門口,一刀剁下雞頭,雞血噴在棺材上。此時周一和已經領著尸群靠近別墅,高聲吆喝著:“百鬼來賀,婚宴開始?!?/br> “邦邦邦”,三聲梆子響,哀樂起奏,周博文和蘇佳妍身穿白色喪服,從樓梯走下。 博文父親嗓音悲凄:“生不能同床,死亦要同xue?!?/br> 夫妻倆重重跪倒,“砰砰”磕著響頭。起身時,額頭已經磕爛,卻沒有鮮血流出,反倒是淌著淡黃色膿液。 博文父親淌出兩行淚:“生不能盡孝,死亦要安老?!?/br> 夫妻倆再次跪倒,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兩家親人低著頭默不作聲,有人開始微微啜泣。賓客們像是掉了魂,對眼前的詭異婚禮視而不見,咧嘴傻笑著輕輕拍掌。 哀樂聲聲,這個場景更是讓人不忍再看。 “生不能相思,死亦要攜手?!?/br> 當博文父親說出第三句話的時候,蘇佳妍的母親微微張嘴,哀嚎一聲,瘋了般撲向蘇佳妍:“妍兒,mama對不起你?!?/br> 這一聲如同丟進平靜湖面的石頭,親人們拉扯著佳妍母親,再也忍不住痛哭,眼淚劃過面頰,沖掉了脖頸處的青色斑痕。 “親家母,咱們都有錯?!辈┪母赣H瞬間老了數歲,佝僂著脊梁,“陽婚很好,冥婚也沒掉場面。萬鬼朝賀,他們在那邊也能安心了?!?/br> 佳妍母親哪里聽得進去,披散著頭發廝打著佳妍父親:“你這個天殺的,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周博文和蘇佳妍呆立著,灰色的眼睛里映著這個世界發生的悲歡離合。 “人死不能復生?!敝芤缓妥哌M別墅,嗓音中透著一種催眠式的魔力,“好好送他們一程吧?!?/br> 說也奇怪,周一和話音剛落,原本情緒激動的人們恢復了平靜,坐回了座位。 “鬼起轎,入洞房!”周一和對門口喊著,“陰世歡,來生緣?!?/br> 四具行尸抬起棺材走進客廳,周一和推開棺蓋,對著夫妻倆的后腦輕輕一拍:“走吧?!?/br> 忽然,周博文和蘇佳妍互相看了一眼,渾濁的眼中閃爍著一絲喜悅,兩只蒼白的手摸索著,終于握在一起,并排跨入棺材,擁抱依偎著躺下。 那一刻,我看到,夫妻倆,笑了! “禮成,入洞房?!?/br> 行尸抬著棺材上了樓,不多時,二樓最大的房間亮起忽忽閃閃的燭光。 “謝賓客,用膳?!?/br> 呆立的賓客們拔掉插在白飯里的筷子,往嘴里塞著米粒,一口口咀嚼,米漿從嘴角淌出。 我心口像是壓著一塊石頭,卻又有種異??仗摰母杏X。 “月餅,博文死了?” 月餅擦了擦眼角:“他們活得很好,不管是在哪個世界?!?/br> “他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一和走出別墅,對我們遙遙招手:“博文的同學,過來吧?!?/br> 十 “走吧?!痹嘛灺柭柤玢@出草叢,“他用陰氣控尸,自然能感應到咱們的陽氣。要有問題早就出事了,應該沒危險?!?/br> 我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沒底兒,硬著頭皮往別墅走去,穿過門口尸群的時候,很有些僵尸片拍攝現場的即視感。 周氏兄弟,佳妍父親早已等在門口。佳妍父親手里不停把玩著一塊造型奇異的骨頭。我仔細看著,那塊骨頭油光水滑,白中泛青,既不像人骨也不是動物骸骨。 周一和還是那副笑模樣,只不過配上這身裝扮,很有些笑面鬼的感覺:“這是我的哥哥,博文父親,周一平?!?/br> 周一平“哼”了一聲,雙手大拇指半蜷著擺出個拱形:“博文冥婚,想來你們都看到了?!?/br> 我隱隱覺得這個手勢很熟悉,似乎在哪本書里見到過介紹。氣氛有些微妙,我來不及多想,尋思著如果回錯話,這兩個爹很有可能立馬動手,只好點點頭靜觀其變。 “恭賀新禧,節哀順變?!痹嘛灻亲?。 我嗓子眼一口老血差點噴月餅滿臉,心說月無華你丫是智商低還是情商低,有這么說話的么?“鞭炮鋪子里抽旱煙,生怕不熱鬧”是不? 果然,周一平森森地盯著月餅足有十多秒鐘,臉色陰晴變幻。我琢磨著要壞事兒,身體繃緊提前做好玩命準備。 沒想到周一平長嘆口氣:“異徒行者?周蘇兩家躲了這么多年,還是讓你們找到了?!?/br> 這句話信息量極大,周一和紋著“62188”這串數字,我們佩戴著異徒行者的首飾,他們識破我們的身份不奇怪。最蹊蹺的還是后面一句話,周蘇兩家與異徒行者之間似乎存在著類似“貓鼠游戲”的關聯。 蘇佳妍父親狠狠捏著那塊骨頭,指節用力過度泛著青白色:“周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孩子沒了,咱們還有什么顧慮?拼了吧!” 周一平搖頭說道:“秋材,咱們不是異徒行者的對手?!?/br> 蘇秋材拳頭攥得“咯咯”只響,目露兇光,卻掩不住眼睛深處的恐懼。 月餅左手拇指彎曲點動,右手中指食指擺出采摘形狀:“鹽幫和藥幫,自古勢不兩立,居然結為冥親家,也是一樁奇事?!?/br> 鹽幫自漢朝起就興起于江淮流域,一般的販運路線分南北和東西兩線。南北線是運河北上至漠北;東西線沿長江直到西北青藏地區。歷朝歷代鹽業官營,控制極嚴,概因私鹽利潤極高,鹽幫又多是草莽之徒,常年受官府鎮壓,逢天下動蕩時局必率先起義。 歷史里南北線最有名的的鹽幫頭子是隋末程咬金;東西線則以元末鹽梟張士誠“十八條扁擔起義”最為有名。 至于藥幫,更是一個神秘的幫派。圖書館里有一本隋唐藥王孫思邈所著的孤本《藥本經》,對藥幫進行了詳細描述。 “蜀南,產龍骨,研磨成粉,沸湯沖服,治百病,眾皆稱奇。采骨者自成一派,晝伏夜出,或曰此為陰人,是為陰幫?!?/br> 陰幫就是藥幫。中國自古以來,民間就認為恐龍骨是龍的骨骸,服用可除百病。龍骨售價極高,發展至明朝中葉,有“一錢龍骨一兩金”的說法,并逐漸形成了尋找龍骨的組織。這個組織行事神秘,據說多以摸金、搬山、望堪后人組成,有些見不得光的祖傳手藝,世人稱其為“陰幫”,后來估計是覺得這個名字晦氣,改成了“藥幫”。 鹽幫和藥幫勢不兩立的原因,說來好笑。白貢產井鹽,又產恐龍骨,這兩樣東西都是地下刨出來的好玩意兒。而且鹽幫始終認為藥幫采龍骨有悖天理,斷了當地龍氣;藥幫卻認定井鹽是龍騰之水的產物,鹽幫理應給藥幫分錢。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說白了兩個幫派就是為了爭奪地盤,自然是大打出手。歷朝為了限制兩幫勢力,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還暗中挑唆激起彼此矛盾,坐享其成。清朝乾隆年間著名的“白貢民間爆斗”,正是源自于此。經此一役,兩幫精英盡失,元氣大損,由明爭轉為暗斗。 我暗罵自己腦子不轉筋,怎么就忘記了白貢號稱“千年鹽都”,又是“恐龍之鄉”,自古就是東西線鹽幫大本營。 周家靠鹽發家,自然和鹽幫脫離不了干系。周一平的剛才擺出的手勢,是鹽幫見面獨有的接頭暗號;蘇佳妍父親手里的骨頭,應該是傳說中藥幫龍頭世代相傳的“神龍骨”。 “如果他們是來找咱們,早在白天婚禮就動手了?!敝芤缓蛿科鹦θ?,“魘族天數如此,也該現世報了?!?/br> 月餅揚揚眉毛,面色動容:“你說什么?” 我如同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全身刺涼:“魘族不是早在春秋時期就全軍覆沒在昆侖山了么?” 周一平與蘇秋材互看一眼,微微點頭,似乎是做出了某種決定。 “請先進屋,”周一和側身讓出大門,“我把這些賀婚行尸驅回再詳談?!?/br> 十一 進了別墅,賓客們依舊呆坐,甚至連周蘇兩家的親人也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癡幻狀態。大夯更是嘴流涎水,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半張的嘴里還有沒有咽進肚子的米漿。 這種氣氛太詭譎,我留心觀察,陽白、膻中、氣舍這些xue道并沒有刺入銀針。月餅更是心大,直接湊著鼻子聞滿桌飯菜有沒有迷藥味道。 “白飯插雙筷,墳頭兩柱香,再配上陰木燒成的灰兌酒喝下,就是這個樣子了?!敝芤黄浇忉尩?,“魘族秘術之一,實在有違天和。如果不是為了博文和佳妍的冥婚,絕不會使用?!?/br> “哼!”蘇秋材雖然冷哼,卻紅著眼圈望著樓梯,嘴角微微抽搐。 周一平苦笑著:“秋材,生死有命,強求不得?!?/br> 屋外響起幾聲沙啞的喉音,行尸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周一和回來時眼眶烏青,顯得很疲憊:“久等了,請跟我們上樓?!?/br> 進了二樓會客廳,三人沒什么防備,任由我們滿屋參觀。整間屋子擺著各式紅木家具,透著淡淡木香,南邊木架端放一個完整的恐龍頭骨,看形狀應該是鴨嘴龍。月餅挺感興趣,背身研究著龍頭。 我發現博古架擺著幾塊造型獨特的結晶鹽,最中間的鹽塊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湊近一看,半透明的鹽塊泛著藍光,鹽體中結滿絲絮,包裹著一顆血紅的人眼! 忽然,那顆眼睛骨碌轉動瞳孔,向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下意識退了兩步,目光卻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鐵塊,怎么也擺脫不了那只眼。一瞬間,腦子里無數突然涌進不屬于自己的片段式畫面。 沙漠、大海、密林、鬧市、古戰爭場景、陰森的墳墓、忽明忽暗的鬼火,還有熟悉的聲音:“你快跑!別管我!” 周一和用紅布蒙住鹽塊,畫面突然全部消失,我的腦子像是吹爆的氣球,空蕩蕩地非常難受。視線由虛幻轉為現實,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在什么地方? 月餅并不知道我經歷了什么,見我面色不對,問道:“南瓜,怎么了?” 我使勁喘了幾口氣,才使心跳慢慢平復,又解釋不通剛才出現的異狀,擺擺手示意沒事。 周一和指指我,又指指月餅:“他是異徒,你是行者?” 還沒等我們回答,周一平問道:“秋材,給他們看那張照片?” 蘇秋材把龍骨放到博古架,對著鴨嘴龍頭拜了三拜:“既然確定了,還有什么不能看的?!?/br> 周一和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紅皮筆記本,翻了幾頁拿出一張泛黃的黑白老照片放到桌上。 一望無垠的沙漠,幾頂軍用帳篷,一群身穿七八十年代衣服的年輕人并排站著。隊伍中間是年輕時的老館長和手拿帽子,帶著深色眼鏡,三七分頭的男子。最右邊那兩個人,分明是周一平和蘇秋材。 我“啊”了一聲! 我和月餅在古城郊區仿照圖書館設計的房子里見過類似的照片,唯一不同的是那張照片里只有老館長和男子。 周一和說道:“這張照片,是我照的?!?/br> 以下是我根據周一和講述做的整理。 十二 1980年,秋,羅布泊。 黃沙延伸至天穹,黃藍交匯盡頭,沙丘連綿起伏,閃爍著太陽光輝,如同一座座黃金鑄成的山丘,吸引著探索者們走向死亡,化成風沙吹過,殘留在砂礫中的累累枯骨。 駱駝頭骨半掩埋在黃沙中,眼眶里鉆出一只土灰色蜥蜴,飛快地爬上枯死的紅柳,舔舐著樹枝上最后一滴露水。 身材壯碩的漢子抓住蜥蜴,拽斷腦袋,手掌緊攥,仰脖把血和內臟擠進嘴里,“咕嘰咕嘰”嚼著。直到蜥蜴擠成rou皮,壯漢意猶未盡地砸吧著嘴:“麗君,要不要來點,這可是好玩意兒?!?/br> 張麗君皺著眉頭:“唐德忠,如果不是尋找那東西,我這輩子不會認識你這種人?!?/br> 唐德忠把rou皮一截截撕扯吞咽,色瞇瞇打量著張麗君凹凸有致的身材:“文族有什么了不起?裝什么清高。老子餓極了先吃了你?!?/br> “住嘴!”宋愛國合上地圖,“這次行動,最重要的是團結!只有團結一心,才能克服萬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