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我有些糊涂,月餅怎么會認識這個人? “稍等片刻,我穿好衣服?!焙鷷燥w拿著墻角的衣服一件件穿著,“我勸你們不要有別的想法,否則會后悔?!?/br> 我剛起了趁機做掉這個人皮怪物的念頭,聽他話里有話,突然想到韓藝下落不明,只得強忍住沖動。 “南瓜,記得那兩個老頭講的故事么?”月餅摸了摸鼻子,“胡家惡少把邱何夫妻扔進河里淹死,胡、邱、何、楊四家生出怪嬰暴斃。楊澤曾經是博物館保安,明白了么?” 我瞬間聯想了很多事情,一條線索在腦子里串聯!幾家人的宿命恩怨,居然能延續千年? 胡曉飛已經穿好衣服,一身保安打扮,拍著巴掌笑道:“東越市,知道我們故事的人已經不多了。你們很聰明,居然能想到這一層?!?/br> 月餅問道:“我很好奇楊澤是誰?” “楊澤?”胡曉飛冷哼一聲,“我曾經家仆的后人?!?/br> 我注意到胡曉飛話里的含義,難道他就是胡家惡少? “看你們身后?!焙鷷燥w半仰著頭滿不在乎地笑著。 我回頭看去,韓藝被反綁著昏迷在走廊另一頭,一具木俑摁著她的腦袋。 “只要我喊一聲,她的腦袋就會……”胡曉飛雙手合攏分開做了個爆炸手勢,“嘭!” 我前沖半步繃住身子,罵道:“我cao你媽!” “你知道么?我最恨別人威脅我?!痹嘛炐α?,“我一定會殺了你?!?/br> “哦?我很期待那一天,”胡曉飛聳了聳肩,“只要告訴我圖書館的秘密,我會考慮給你這個機會。作為交換,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br> 月餅嘴唇動了動,用唇語說道:“聽他講完,拖時間恢復體力想辦法?!?/br> 九 以下是胡曉飛的講述—— 邱何夫妻死后,兩家父母告官不成,舉家搬遷離開了東越市。胡曉飛仗著家勢顯赫,終日橫行鄉里,為非作歹,百姓們敢怒不敢言。如此過了幾年,雙拋橋搬來一位老木匠,手藝活出眾,生意倒也興隆。 一日,胡曉飛逛完青樓,酒醉回家,遇到一個身材婀娜的女子夜行,頓時心頭色起,不知不覺跟到了雙拋橋。女子察覺身后有人,回身看到胡曉飛,浪笑著拋了個媚眼,走到河邊榕樹后,伸出一只手搖著帕巾。 他哪還顧得許多,跟過去摟住女子一通亂親。女子欲迎還拒,半推半就靠在胡曉飛懷里,含著他的耳垂。胡曉飛全身酥麻,忙不迭解著衣裳,卻撞到了樹叢里軟塌塌的一坨東西。他回頭一看,榕樹枝條貫穿一具潰爛的尸體,枝條微微搏動,里面似乎流淌著油狀液體。 他嚇得魂飛魄散,耳朵突然一疼,被生生扯掉。再看懷里女子,皮膚皸裂,變成了一個木頭人!正要呼喊,木人堵住他的嘴,又把舌頭咬掉,嚼了幾口,抻著脖子“咕咚”咽進肚里。 “你殺了我的侄子,該償命了?!崩夏窘硰陌堤幾吡顺鰜?,舉錘把木釘楔進胡曉飛天靈蓋,“你和你的家仆,一人供養一棵樹。侄子和侄媳婦生不能在一起,死后連理,結了這段姻緣?;嗽箽?,轉世再為夫妻?!?/br> 第二天,老木匠搬走了。百姓們發現隔河的兩棵榕樹一夜之間長得異常茂盛,枝葉連在一起,露珠滴落,像久別的夫妻相擁相泣。 埋在樹底下的胡曉飛并沒有死,他能意識到榕樹每天抽取著身體里的汁液,也能感覺到自己變成一坨爛rou般的怪物,這種仇恨和痛苦無法形容。 (聽到這里,我明知道后面還有轉折,心里仍暗呼痛快?。?/br> 一天深夜,他被挖了出來,救他的人居然是他母親。 胡母給他套了張人皮,紋了人首蛇身,告訴了他一個驚天秘密。 自戰國以來,胡母的家族就掌握著一種神奇的術,通過給別人紋身,刺上相應的文字、圖案,盜取對方的命格、氣運,還可以通過某種獨特的紋身,迷惑對方心智。 為了家族氣運,胡母一族的祖先舉家搬到了有紋身習俗的東越。 胡曉飛失蹤后,胡母思兒心切,在身上刺了尋子的“螟蛉”紋身,終于找到了半人半鬼的兒子。她明知兒子惡貫滿盈,有此報應,但是護子心切,便殺一名家丁剝了人皮,給兒子換了皮,又以人首蛇身紋身護住兒子命氣。 這種法門續得了一時續不了一世,于是胡母想出一條惡計。她將手藝傳給東越匠人,特指幾種紋身可以保平安祛邪氣,實際是盜取命、氣,迷惑心智的惡詛。 這里面還缺三個關鍵步驟,一是“以命改命”,化解邱何夫妻對胡曉飛的陰怨;二是“血女鑄器”,用常年沾血的女人制成物件供人膜拜,祈福落在刺著和物件同樣形狀紋身的人身上,而接生的穩婆則是“血女”最好的人選;三是“人rou布厭”,把人皮剁爛摻進五谷制成面皮,人rou制餡做成燕子形狀,迷魂草水煮熟制成“rou厭”,分給百姓服食,下了惡詛控制紋身百姓。 胡母暗中指使匠人給胡、楊、邱、何四家的遠方親戚刺了惡詛紋身,詛咒禍及胎兒,生下來就是煞嬰,妨了父母性命,直到邱家慘死,應了“以命改命”。被恐懼嚇得失去理智的百姓殺死了邱家怪嬰,胡母趁機殺死穩婆,制造了“穩婆下詛”的假現場,剝了一張人皮假扮成年輕貌美的卜婆,刻了人首蛇身石俑供人膜拜,制作rou厭(rou燕)讓百姓服用。既保得兒子性命,又為兒子能世代控制紋身百姓做了準備。 胡母自知為了兒子造孽太多,又生怕他被人發現是個怪物,只傳授了他惑人心智、人皮控俑、護尸不腐三種自保的紋身術。臨死前叮囑兒子,邱何夫妻前世姻緣未了,后世必回東越城應此姻緣,一旦遇到他們,胡曉飛需終身為奴,死后守靈才能完成續命。 胡曉飛本就是紈绔子弟,貪生怕死之輩,對于母親的話哪敢不從,寸步不敢離開東越城。他東躲西藏隱姓埋名,每隔二十年殺人剝皮換身份,終于在南宋時期遇到了轉世的邱何夫妻,入府為奴,在他們死后當了守陵人,用“護尸不腐”的紋身術保得夫妻尸體,成了陳列在博物館的木乃伊。 千年至今,他為保得性命,始終以各種身份守靈。東越市博物館男女保安之死,是在夜間巡邏時偶然遇到他在祭拜木乃伊,被他用“惑人心智”的紋身術取了性命。 直到五年前,有兩個老人找到他,開門見山地說“知道他的秘密”。其中一人教會他木俑術,另一人給了他一封信,又講了“異徒行者”的事情,還透露了圖書館有一種東西,可以讓他變回正常的人。等到時機成熟,就把信寄給韓立,去古城圖書館搶過那個東西。 胡曉飛忍了千年,早過夠了這種半人半鬼的日子,哪怕當一天正常人就死也愿意。這幾年他利用木俑術,夜間在東越城收集人皮把木俑變成人形作幫手,卻偶遇楊氏家奴的后人楊澤。 楊澤雖然不知道和胡曉飛前世的淵源,兩人卻臭味相投,胡曉飛給他紋了“惑人心智”的“羊”字。半個月前,胡曉飛接到一個沒有顯示電話號碼的來電,聽聲音是給他那封信的老人。 他不能親自行動,便讓楊澤寄出信,去古城尋找圖書館。后面的事情是我們的經歷,他通過紋身的感應知道楊澤死了,并不知道其中的過程。 昨天神秘電話再次響起,告訴他我們即將來到東越市,讓他提前作好準備,還發了一張我們在圖書館吃飯的照片,標出了每個人的姓名身份。 十 我聯系這其中的線索和時間軸,那兩個老人應該是老館長和陳木利的父親陳永泰。我和月餅從在南平市的經歷已經推測出這一切都是這幾個人的暗中安排,再次聽到心里還是有種被cao縱的憤怒。而且,我還察覺到一件事,是誰拍下了我們吃飯的照片?難道圖書館里也有隱藏的攝像頭?如果是這樣,最近發生的一切不合理也就變得合理了;如果不是,就說明我們其中一個人是無間道。 胡曉飛講完這番話,看我們的眼神就像看死人:“我忍了千年,經歷了那么多朝代戰亂,只有今天才能把所有事情說出來,好舒服啊?!?/br> 我雖然痛恨胡曉飛,但是想想這個怪物憋屈了好多個世紀,倒也多少能理解他的想法,畢竟一個人保守秘密是異常痛苦的事情。 “你的故事講得真無趣?!痹嘛灤蛄藗€哈欠,“要不是想知道來龍去脈,我早就干掉你了?!?/br> “你們受了重傷,朋友在我手上,我只能說你嘴很硬?!焙鷷燥w很認真地說道,“我雖然沒有戰力,可是你們現在根本不是這幾個木俑的對手。這樣吧,你們兩個只能有一人回古城,取回那件把我變回正常人的東西,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也過一段正常人的日子?!?/br> 月餅捏著指關節“咯咯”作響:“南瓜,你信么?” “鬼話只有鬼信?!蔽宜难霭瞬娴乜繅ψ?,“剩下的事情交給你了,我歇口氣?!?/br> 月餅慢悠悠地問道:“你也想到了?” 我點了根煙:“我比你聰明,想不到才怪?!?/br> 胡曉飛臉色微變:“你們的朋友在我手上!” “如果是我們的朋友,自然任你擺布,可是……”月餅揚了揚手,袖口飛出幾粒rou眼幾乎看不清的紅點。 我望著韓藝說道:“她根本不是我們的朋友。胡曉飛,你白活了一千年,怎么沒有一點智商呢?你說的那番話證明了三件事……” 月餅接著說道:“第一,你不認識韓立和他的兒女,這件事和他們沒有關系;第二,有人給你發了照片,介紹了我們的資料,自然也是有電話號碼;第三,韓立有多年經驗,不可能冒冒失失夜闖博物館,肯定會白天來踩點。你趁機偷了他們的電話,用木俑模仿韓藝的聲音誘使我們到博物館?!?/br> 胡曉飛脫口問道:“你們怎么知道的?” 我和月餅相視一笑,又一起搖了搖頭。 我吐了個煙圈:“說你傻你就流鼻涕,我們做個推測看看你的反應?!?/br> “你的反應說明推測是真的,那我就真的沒有顧及了。南瓜,我都說了不再用蠱術,結果每次都失言?!痹嘛灀P起雙臂緊握雙拳,暴喝一聲,“燃!” “蓬!”前后六只木俑冒起烈紅的火焰,火苗像被一張無形的網兜住,沒有燒到周圍的東西。 月餅頭發無風自動,火光映著棱角分明的側臉:“把你的手機交出來?!?/br> 胡曉飛如同xiele氣的皮球,軟綿綿地癱坐在地,眼神渙散地望著火團,嘴角不自覺地抽搐:“能放我一條活路么?” “不能!”月餅沒有一絲猶豫,“我保證你死得很簡單,毫無痛苦?!?/br> “我也活夠了?!焙鷷燥w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拖著腳走了過來。我松口氣,只要拿到手機,就能根據照片的拍攝位置找到線索。就在這時,胡曉飛奔撞倒燃燒的木俑,四個木俑倒地摞在一起,把他壓在下面。 火勢一亮,人油嗞嗞作響,胡曉飛吼道:“我寧可痛苦著死,起碼是做人的感覺!我不會再讓你們知道任何事情,這種心情很難受吧?!?/br> 聲音戛然而止,“砰!砰!……”火堆里爆出四個圓窩,手機碎片四濺。 我和月餅望著漸漸熄滅的烈火,苦笑…… 氣眼里傳來窸窸窣窣的爬動聲,一只枯瘦的手掌從洞口伸出,緊接著是半截肩膀,然后是纏著黑布的腦袋。 我心里一緊,剛要戒備,月餅卻笑了。 十一 韓立、韓峰、韓藝一身夜行人打扮,既尷尬又疑惑地看著滿地斷木,尤其是看到胡曉飛燒成焦炭的尸體,更是訝異。 我直勾勾地盯著韓藝,倒不是因為裹身夜行衣把她的身體繃得更是有前有后,而是她居然背了一柄弩。韓峰肩膀上斜露著半截黑色刀柄,擋住我的視線,依舊是一臉欠抽的表情:“怎么回事?” 我又點了根煙沒搭理他,月餅溜達著走到玻璃柜近前,瞇著眼觀察柜里的人首蛇身石俑。 韓立雙手拱拳訕訕笑著:“月爺,南爺,這事兒沒打招呼,希望能理解。沒想到你們搶在前頭就把事情解決了,我還琢磨著氣眼封口居然打開了,顯然也是兩位的杰作,不愧是萬里挑一的異徒行者?!?/br>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心里很是受用,正想回幾句虛頭巴腦的客氣話,月餅忽然問道:“老韓,你有辦法把這玩意兒取出來,再換個假的進去么?” 韓立沿著玻璃柜邊沿摸索,又比畫著人首蛇身俑的形狀:“開柜子不難,只要找到差不多大小的石頭,最多兩個小時就能做個一模一樣的?!?/br> 月餅看了看手機:“時間來得及,那就麻煩你了。還有,你們的手機是這個人偷的,已經燒爆了?!?/br> 韓立問道:“月爺,這里的事情能嘮幾句么?” “回去路上慢慢聊?!痹嘛瀼陌锶〕龆侇^,仰脖灌了半瓶,“南瓜,剛才奉先給你打電話,你趕緊回一個?!?/br> 我這才想起李奉先打來的電話,開機一看,密密麻麻上百條未接來電的短信提示。我回撥過去,聽了幾分種,掛了電話,胃部因為過度緊張,劇烈抽搐。 “怎么了?”月餅問道。 我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說,其實我根本不想說。 “南瓜,”月餅把二鍋頭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有什么事情能讓你瞞著我?” 我使勁咽了口吐沫,嗓子仍然干澀如刀割:“萍姐到圖書館了?!?/br> 月餅顯然沒有想到,反問道:“你說的是萍姐?” “她……她說……”我結結巴巴組織著詞語,“我的那臺諾基亞,是她放進大佛耳洞的?!?/br> 月餅一把抓住我的衣領:“你說什么?” 我被勒得喘不過氣,吼道:“你丫松手!萍姐說讓咱們立刻回去,否則就來不及了?!?/br> 月餅怔了片刻,臉色忽青忽白,猛地松手搶過手機回撥過去。 “奉先!” “南……哦……月爺,那個jiejie來了之后指名道姓找你們,我尋思著你們認識就打了電話,沒耽誤事兒吧?剛才南爺打回電話,jiejie說了幾句就走了。她說只要你回來,就知道她在哪里。月爺,你那邊怎么樣了,順利……” 月餅掛斷電話,因為萍姐的突然出現方寸大亂,板著臉緊抿嘴唇,瞳孔忽大忽小。 我又何嘗不是? “老韓!拜托你把這里收拾干凈,帶著人首蛇身俑回古城!”月餅越來越激動,“我們坐飛機回去,車子停在飛機場,鑰匙我塞在左后輪里面,麻煩你幫著把車開回去。事情太急來不及解釋,回去見面再說!” 十二 我坐在副駕駛,車外景物呼嘯而過:“月餅,開慢點?!?/br> 月餅指關節青白,緊握方向盤:“查查最后一班航班!” “23:30,有票,我已經訂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