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再跟其他人說一遍?!?/br> 說完這話,晉王對旁邊一名侍衛使了個眼神,便轉身上了馬。此人當即從懷中掏出一枚藥丸,捏開蠟丸,塞進蘭珠的嘴里,道:“便宜你了,這藥可是千金難求,哪怕是將死之人也能讓她再多活半個時辰?!?/br> 乾清宮,弘景帝面色陰沉坐在寶座上。 其下站著以惠王為首的幾位皇子,只有晉王和慶王不在,而安王面色慘白,跪在地上。 “還望父皇明鑒,有人刻意栽贓兒臣,兒臣確實有命人遞條子給蕭琤,卻是萬萬沒有大膽到命人四處售賣考題的份上?!?/br> 弘景帝不言。 惠王睜著一雙渾濁的眼,在旁邊笑著道:“老二,不是當哥哥的說你,你就算是手頭緊,找咱們這些兄弟拆借一二也不是不可,怎么吃相如此難看,連那貓狗之輩的銀子都收。不是哥哥說你,你也太不謹慎了?!?/br> 換做以往,這種長短安王不會去爭??涩F在不一樣,科場舞弊乃是大事,一個不慎他就是被奪爵圈禁的下場。安王眼色怨毒地看著惠王:“大哥你別說弟弟,這種事你可沒少干過,需不需要我提提當年你太子門下有多少人是這么出來的。那都轉運鹽使司……” 惠王頓時色變,反唇相譏:“你以為別人都臟,就你干凈,那……” 弘景帝氣得面色紫紅,在上面罵道:“都給我閉嘴,你們這些混賬東西!枉為人兄,枉為人子……” 弘景帝胸膛起伏不定,李德全忙湊了過來給他順氣兒,又是端了熱茶與他喝。 下面撲通撲通跪了一片,都在請弘景帝息怒。 可問題是弘景帝能息怒才成,他看著下面的兒子們,這些個人里還不知有多少在其中動了手腳。栽贓、陷害、誣蔑、詆毀…… 弘景帝現在終于能明白,當年父皇為何看一眾兄弟們是那種眼神了。 就是因為是從這種情況過來的,所以弘景帝知道惠王犯了那么多錯,有多少是自己蠢干的,有多少是被人潑了臟水。而安王今日這事,還有慶王,又有多少人在其中動了手腳。 天家無父子!天家無兄弟! 不知為何,弘景帝腦中竟然閃過這樣一句話,面容頓時蒼老數十歲。 李德全依舊在給弘景帝順著胸口,他感覺腦袋一陣陣的疼,疼得他惡心。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抑下這股惡心感,正打算說什么,突然有個小太監進來稟報說晉王來了。 “讓他進來?!焙刖暗鄣?,揮開李德全的手,端起旁邊的茶來喝。經過這么一會兒,他已經能夠恢復平靜了。 他坐在御座上,高高在上,下面那些兒子們的面孔似在眼前,又似乎很遙遠。 他看到了安王的不安,惠王的氣急敗壞,看到了代王的沉默,永王的伺機以待,魯王的幸災樂禍…… 一股高高在上,凌駕蕓蕓眾生感,他似乎再度回到那個冰冷無情的帝王,而不是為了子孫后輩內心焦灼的父親。 晉王走了進來,衣衫整齊,不見一絲凌亂。他的步伐沉穩,不疾不徐,只是靴底兒染了一些灰。 “你上哪兒去了?朕叫你進宮,你兄弟們都來了,倒是你最慢?!?/br> “兒臣有事?!闭f話的同時,晉王行了禮,便再是不言站定,似乎根本沒有想解釋自己會遲來的念頭。 弘景帝被他氣得不輕,也就這老五從來不在乎他怎么想,會不會惹他不悅。他抿緊唇,正想說什么,晉王又說了一句,“兒臣有事要稟?!?/br> “什么事?”弘景帝下意識問。 晉王又不說話了,明顯就是嫌棄旁邊人太多,他不想說。 弘景帝沒好氣地站起來,他微微一晃,不過下一刻就抓住了李德全的手肘。 “跟朕進來?!?/br> 去了西暖閣,弘景帝在南窗炕下明黃色坐褥上坐了下來,一手搭在迎手上:“有什么事就說?!?/br> 晉王卻是答不對題,“不知父皇打算如何處置二哥,又是如何打算處置七弟?” 這話倒是讓弘景帝一愣,“朕如何處置他們,還用得著與你打招呼?” “兒臣拿到一人,此人乃是……” 晉王將韓側妃的事情大概的說了一句。 弘景帝聽完,不驚怒反是嗤笑:“一個女人都能將他耍得團團亂轉,他可真是朕的好兒子?!?/br> 這口氣倒是不像是在說自己兒子,反而像是一個外人,弘景帝一直對慶王有一種淡淡的厭惡感,許多人都不明白這是為何,只有晉王洞悉了些許原因。 晉王波瀾不驚,眉眼不抬道:“兒臣希望父皇能對七弟手下留情,給他一個反思己過的機會?!?/br> “你這么替他求情,倒顯得朕宛如劊子手一般,難道他不是朕兒子?” 晉王抬頭看向他,雖是什么也沒說,但清亮的眼中寫滿了洞悉。 是啊,誰都知道慶王是被人栽贓了。 這事前兩日就發生了,可弘景帝一直壓著,直到今日才命人去拿了慶王,意欲為何,不言而喻。 弘景帝是位父親,可同時他也是一位帝王。 帝王最怕的是什么?除了死,大抵就是失去皇位了吧。 父弱子強,尤其這么多兒子都野心勃勃,恐怕換做任何一位帝王都會恐懼。弘景帝用誘餌誘之,設計幾個兒子接受削藩,將諸王人留在京中,授以官位。貌似想考察哪個兒子更具有儲君之相,實則何嘗不是一種心態的反應。 晉王太了解這種人的心態了,所以篤定弘景帝還有后手。 而這后手更是相當于殺雞儆猴,以此來警告諸王別擅動,宣示自己至高無上的威嚴。 以晉王的性格,他就算明白這一切,也不會做什么說什么??蛇@次卻是慶王被牽扯在其中,慶王雖糊涂無能,到底是他護了多年的弟弟。 晉王清亮卻不見底的眼睛,讓弘景帝想起一個人。 一個讓他午夜輾轉夢間,時不時會夢到的一個人。 “……沈鸞,你別忘了她是借著什么才會懷上龍嗣,你以為她單純柔弱,實則……” 她什么也沒有說,只用這種眼神看著他。 在這個眼神下,他有一種自慚形穢感,更有一種洞悉——她什么都知道的。 她知道她的心機,她知道她為何會動心機,她更是知道他骨子里男人的劣根性,她什么都知道,她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連死都不在乎。若說在乎,大抵只有沈家人能讓她在乎,還有他…… 兩雙眼睛重合起來,弘景帝眼神顫抖。 “朕不會怎么樣他?!逼鹣冗@聲音還是如常,旋即有些氣弱下來:“不過就是守個皇陵?!?/br> 晉王點點頭,又道:“若是老七休妻,還望父皇不要攔著?!?/br> “休妻,休個什么妻?”旋即弘景帝明白過來,說出的話有些不是滋味:“你倒是挺喜歡多管閑事的?!?/br> “家中婦人惦著?!?/br> 弘景帝又被氣著了,“你可真有出息!倒是一點都不遮掩,堂堂一個親王,讓個女人把持著腦袋?!?/br> 晉王不理他,只是說:“若是無事,兒臣就退下了?!?/br> “滾,趕緊滾!” 于是晉王就滾了。 不過晉王并沒有直接出宮,而是去了慶王被關的地方。 晉王到時,宮室里沒有任何聲音,慶王蜷縮在室中一角,偌大個男人像個孩子似的抱著膝埋著頭。 “你見過她了?” “五哥,對不起……” “五哥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睉c王抱著頭,痛哭出聲,“我是個混蛋,我是個糊涂蟲,我是個白眼狼……我成日沉浸在自哀自怨當中,我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欠我的,所有人對我好都是理所應當……我厭惡自己這種齟齬和弱小,總想著有一日當我強大了,我就能拋開這一切。其實沒有,根本沒有,我外表強大了,實則內心還是當年那個只會捂著腦袋躲在角落里哭的我……” 當年在乾西五所,晉王再度見到慶王,慶王就是如同他說的那般,捂著腦袋躲在角落里哭,甚至連哭都不敢大聲。 第165章 慶王哭了很久,也說了很多話。 從頭到尾, 晉王只是聽著, 沒有任何言語。 他并不是個會勸解人的人, 再說都不小了,孰是孰非也應該明白。 晉王離開了這間宮室, 臨行前只是拍了拍慶王的肩膀。 蘭珠還沒有死, 之前從慶王這里離開, 便被弘景帝的人帶走了。此時被人送了回來,還剩最后一口氣。 她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浸染透了, 讓人很難以想象一個人竟可以流這么多血。 晉王看了她一眼,正想命人將她抬走,蘭珠突然有了動靜。就像似一具死尸,似乎不甘就這么死去,還想做些無力的掙扎。 “別、別忘了你、你答應、答應我的話!” “你似乎很在乎那個孩子,為何之前不把他帶走?” 蘭珠喘了一口氣,此時說話對她來說,已經是很艱難了, “我們這樣的、這樣的人, 朝、朝不保夕, 留在王、留在王府是對他好。我、我是、我是運氣好,領到這樣的任、任務, 多活了、不、不然可能、可能早死了……” 晉王緘默。 蘭珠的瞳孔慢慢擴散,人的意識也開始不清楚起來:“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話……” “那孩子是老七的?”晉王突然問。 蘭珠的瞳孔驟然收緊變成針尖大小,又驀地擴散, 有一個聲音卡在她的喉嚨里,可她注定是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手半舉在空中,過了一息還是兩息時間,才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晉王蹙緊眉,看著她,半晌才道:“將她先抬走,尸體先別處理?!?/br> 晉王出了宮,直接回了晉王府,他本是打算去一趟慶王府,可此時實在沒有心情。 回了榮禧院,瑤娘正坐在炕上陪三個孩子玩。 一見晉王回來,瑤娘就忙下了炕來。 “七弟那事怎么樣了?” “父皇打算讓他去守皇陵?!?/br> 之后,晉王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瑤娘聽完久久不能回神,包括小寶也是。 那韓側妃竟是冒名頂替的?可為何上輩子她卻沒有偷跑?旋即小寶明白過來,這一輩子的軌跡早與上一世不同。上一世弘景三十二年大亂,他父皇于次年登基為帝,諸王之中,除了安王、慶王、魯王、吳王,其他人俱都死于弘景三十二年。 沒有脅迫,韓側妃自然不可能被逼逃亡,事情自然沒有敗露。那么就是說知曉韓側妃身份,并脅迫她的人,應該是在其他死掉的皇子中間。 小寶下意識想到了永王,旋即又覺得不是。在三十二年里,永王下了那么大的一盤棋,怎么可能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一個小小的高麗細作身上。 就在小寶想這件事的同時,晉王也在思索。 他同樣下意識想到永王,卻又覺得這不是永王的手筆。無他,他一直命人緊盯著永王,若是有什么異動,早該收到消息。 那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