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不要睡!聽見沒有!你的仇人還活著!你怎么能睡過去!你死了,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就再沒有威脅了!” 宋軼就在這樣不停的怒吼中昏昏沉沉,卻始終吊著一絲神志。 這就像是一場噩夢,叫人死都死不安寧。 她知道自己回到了司隸臺,有人在她手腕上做著什么。她隱約意識到點什么,想要掙扎,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抱進懷里,讓她動彈不得。 “殿下,血夠了,宋先生的臉色已經恢復過來?!彼坪跏切煳嫉穆曇?。 “再等一會兒?!蹦腥说穆曇魶鰶龅?,仿佛冒著寒氣。 宋軼心口壓得很緊,不知道是因為那流入身體的血液引起的身體不適,還是因為這些血來自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有個聲音告訴她,“累了便睡一會兒吧?!?/br> 她最后努力地掀了次眼皮,這回似乎把男人看得清楚了一些,卻因為自己躺在他懷里,入眼的是他低垂的眉眼,跟平日看起來的角度不同,感覺也萬分不同。 她覺得他好溫柔,待她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品。 她抓住他一片衣襟,用最后的力氣說道:“我不是她?!?/br> 男人握住她的手,點頭,“嗯。你是宋軼,我知道?!?/br> 懷中人像是因為這句話終于安了心,沉沉睡了過去。 劉煜坐在床頭,半晌沒動彈,身子像是變成了雕像,就那樣定定地看著懷中人,眼睛卻是空洞一片。 徐渭親自為他包扎完傷口,退后兩步,和太醫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敢打破此刻的寧靜,仿佛一旦打破,等待他們的將士驚濤駭浪,雷霆萬頃。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站在角落里,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房間地火龍烤得他們汗氣蒸騰,手腳卻冰涼。香爐的熏香燃完一段,他們覺得自己幾乎聽見了香灰坍塌的聲音。 突然有人敲響了門,所有人被嚇得一抖,趙重陽進來,掃了一眼屋內眾人,上前拱手,“屬下有事稟報!” 劉煜這才抬起頭看過來,瞳孔漆黑,像所有一道深淵,一不小心被吸進去便是萬劫不復。 “你們,退下!”所有人頓時如蒙大赦。 劉煜將宋軼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就著俯身的姿勢,看著那張臉。趙重陽偷偷抬頭,在他擔心他家殿下要就勢栽倒床上時,劉煜終于直起腰,轉過頭來,臉上神色徹底變了個眼。 沉冷、果敢、堅毅、勢不可擋,這在他在面對敵軍,要將對方屠殺殆盡時才有的模樣。 “那邊如何了?”劉煜啟口,口氣十分冷靜。 趙重陽趕緊將所有事情都稟報了。 趙石離開房間時,便調來了上百的人守在他房門外,而自己卻如一只失控的野獸,離開了刺史府。當時司隸臺暗中守在刺史府的有十余人,這十余人是喬三統領,而薛濤像是嗅出了宋軼危險的氣息,便第一個沖了過去,這才引發了兩邊的對戰。 按理,兩邊正因為若水漕運權之事膠著著,以靜制動方是上策,為了宋軼安全,最不適合的就是武力相向。但那一刻喬三選擇了相信薛濤的直覺,不但配合他圍攻往里沖,還召集了埋伏在外的司隸臺徒隸。 徒隸圍攏過來,刺史府一只蝦米也沒放出來,除了動亂起時,第一個策馬而出的宋軼。如今整個刺史府已經完全在司隸臺的掌控中,不僅如此,連定遠侯放在這邊的眼線都被及時清理掉了。 明明是已經攻陷的府邸,單是從外面看起來,跟尋常毫無差異。 “趙石呢?” 冰冷的煞氣噴薄而出。 “看到薛濤放的信號,我們沿途攔截,如今他在刺史府?!?/br> 對這個結果劉煜還算滿意。雖然他不清楚趙石為何突然要對宋軼動手又為何半夜殺氣騰騰地去定遠侯府,但他知道,一定是宋軼做了什么。 朝廷近十年沒能攻破的那道聯盟陣線就在今晚被她攻破了。 劉煜寫了一封書信,招來小徒隸,“去益州,交給盧君陌!” 盧君陌數日前便稱病閉門謝客,實際上他已經前往益州。趙石和羅敬輝的根基在益州,既然要鏟除這兩人,那邊必須同時行動才行! 離開時,劉煜探了探宋軼的額頭,身體不冰涼了,但卻發著低熱。臧皇后推門進來,隨身伺候的大宮女替她解開斗篷,抖落一身雪子。 “這是出了什么事?”天未亮便叫她出宮,這可不常見。臧皇后臉色有些焦急,生怕是劉煜怎么了。 看他完好無損,那顆心也安放下來。 劉煜恭恭敬敬一禮,“想麻煩皇嫂幫臣弟照顧一個人?!?/br> 臧皇后看了看里面,眼露狐疑之色,走到床前,定睛一看,驚得后退一步,趕忙捂住嘴,滿眼不可思議地看向劉煜。 劉煜鄭重地點了點頭。 “太醫們說,她身上已無大礙,但恐怕得等兩三日才醒得過來,臣弟不能陪在她身邊,始終不放心,怕有個好歹,才斗膽請皇嫂來幫忙?!?/br> 劉煜面色十分蒼白,眼神卻堅定無比,臧皇后沒有問什么事,但她知道,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才會讓他舍得離開宋軼身邊。 “我明白了。阿煜,你去做你該做的!” 劉煜又鄭重一揖,最后看了一次宋軼,轉身離去。 是夜便傳說,豫王生病,臧皇后親自入司隸臺照看的消息。然而劉煜,卻住進了刺史府。 此刻,他正看著趙石。趙石雙眼赤紅,據說,之前他像著了魔,見人就殺,而此刻,他已經安靜下來,或者說是已經冷靜下來,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盯著劉煜,猶如盯著的是一只獵物,毫無敬畏可言。 劉煜無從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能靜觀其變,反倒是趙石率先啟口,道:“你應該想殺了我吧?” “你很有自知之明!”劉煜不掩飾,也無法掩飾,此刻他恨不能將這個禽獸碎尸萬段!但是,他偏偏不能,因為他必須利用趙石這顆石子給羅敬輝致命的打擊,不讓宋軼的犧牲白費! 這就是為什么他必須忍痛離開宋軼待在這里的原因。機會就在一剎那,他必須把握住,若讓羅敬輝有了防備了解到真相,那就真的功虧一簣了。 趙石冷笑一聲,看了一眼外面那些護院家丁裝扮的人,這些人已經不是他的心腹部下,而是全部換成了司隸臺的人。 劉煜肯耐著性子跟他這般做,必然是因為自己還有用處! 他當然有用處!要扳倒羅敬輝沒他,不行! “我可以幫你!”他說。 “條件呢?” “把羅敬輝一族都送給我!” “好!” 定遠侯府,羅敬輝這晚也沒能安睡。 自從司隸臺的人以保護羅丹瓊的名義入駐司隸臺,他就沒睡過安穩覺,讓心腹時刻盯著司隸臺的徒隸們。而近日之所以沒睡著,是因為他看見了司隸臺的焰火,別人大概會認為那是尋常焰火,他可不會認錯。 通常只有突發情況,才會放出這種焰火。他一直等著外面的眼線回來稟報,可兩個時辰過去了依然毫無音訊。 招來心腹侍衛,詢問留置府中的眾徒隸動向,竟然毫無異常。羅敬輝終究不放心,派了人去打聽,“益州刺史府有異!新增了很多新面孔,府外監視很嚴,屬下過去時差點被抓住?!?/br> 心腹膽戰心驚。 羅敬輝更心驚,想起幾個時辰前,司隸臺的焰火,“恐怕,那些都是司隸臺的人?!倍难劬€已經已經被一網打盡了。 劉煜拋出若水為餌想拖延時間救宋軼,可這才兩天,趙石再廢,也不該這點本事都沒有,這之中一定出了什么變故。 羅敬輝派人再一查,頓時心都涼了半截。 趙石把宋軼這顆最重要的砝碼弄得半死不說,竟然還讓她逃了! 是的,半死不活地逃了,這不是存心找死么? 劉煜都舍得用若水做交換的人,便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趙石怎么這般愚蠢? 前一日還在做夢收回若水漕運權,再籌謀瀘水,結果,轉眼,這個夢就破滅了? 打擊有點大,羅敬輝一時接受不能,愣了好一會兒沒回過神。 天亮時手下又來報,深夜太醫院最有資歷的幾名太醫齊聚司隸臺,后半夜還來了個臧皇后。若只是前者,劉煜自然有這個權利和本事,可能勞動臧皇后,一個庶民女子而已,這就是不可小覷了。而明面上傳出的消息是,劉煜生病,臧皇后去照看。這分明是要幫宋軼掩蓋? 若說臧皇后親自去照看一個庶民這絕對會引起所有人懷疑,但若是照看劉煜,那邊沒人會說什么了。 這個宋軼,到底是什么人? 羅丹瓊一大早親自給羅敬輝端來早膳,看了一眼外面跟來的司隸臺徒隸,幸好這些混蛋不會無法無天地跟進屋,確定他們的距離夠遠,她才輕聲問道:“爹,是不是出事了?” 羅敬輝已經冷靜下來,“趙石大概沒忍住,對宋軼做了什么,這回算是徹底得罪了豫王。我們得早做準備!” 早做準備的意思便是,能保盡量保,若保不住,就只能棄子! 羅家堡可不會為這種蠢貨陪葬! 但當務之急是要將埋在益州,趙石身邊的線給接上頭,隨時準備架空趙石,換個跟趙石差不多的棋子,對他們而言并非難事,只要益州在手里,誰能耐他何? 羅丹瓊就聽得趙石對宋軼做了什么,心頭竟然冒出一股詭異的爽快感。仿佛那些個因為若水交易而不得不委曲求全的遺憾,此刻都圓滿了一般。 趙石豈是善茬,他若做了什么,那便足夠毀掉宋軼。 “莫急,趙刺史如此信任爹,對爹惟命是從,即便司隸臺要治他罪,想必他也不會配合。以前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朝廷還不是不了了之?!毕胍x間他們,簡直癡人說夢! 羅敬輝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雖然他有隨時準備舍棄趙石這顆棋子的打算,但是趙石這個人跟狼一樣,野性有余,智慧不足,他一旦認定一個主人,便不會背叛,尤其在經歷過被自己的結發之妻背叛后,又受他幫助,大權在握。 這份感激之情,是朝廷不管威脅還是利誘都不會改變的。 羅敬輝對此有十足的信心。 沒有若水,最多情勢回到之前罷了。 不過,即便如此,羅敬輝還是決定去探探趙石的口風。 吃過早飯,羅敬輝給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翻。畢竟上了年紀,一宿未眠,臉色難免難看。經過一翻精心捯飭,絕對讓人看不出他熬了一宿,連面上的笑容都如春風般和煦。 劉煜聽得稟報,放下茶盞,“果然來了?!?/br> 趙石面色平靜得如堅硬的石頭,“你若不放心,可以在旁邊偷聽?!?/br> 劉煜可不會來什么虛偽的客套,他就是不放心,就要堂而皇之地偷聽。 羅敬輝一路進來,果然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此坪推降拇淌犯?,似乎處處都有人在偷窺著他的一舉一動。 進了趙石的房間,他看了看左右,至少門外站著的都是趙石的心腹,他認得清楚。將門合上,羅敬輝自顧自地坐到上位。 趙石的眼睛隨著他的身影移動,看著他端起劉煜方才用過的茶盞。 “有人來過?”羅敬輝故意試探。 “劉煜?!壁w石回答得簡單明了。 羅敬輝本想再追問,趙石卻看了外面一眼,他便心領神會地誤以為他在提示他外面有眼線,于是羅敬輝降低了聲音,小心問道:“你可是把宋軼給弄死了?” “大概死得差不多了?!?/br> 羅敬輝嘆了口氣,這么重要的籌碼竟然被弄死了,他真是要生生嘔死。 “你怎么這么控制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