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回過身來，看著她：“我當初承諾為村子報仇，帶你離開，卻晚了十年。這十年中你可曾怪我？”

    田靈搖頭，兩行淚水沿著眼角滑下，她的臉上卻綻開了許久未曾有過的發自內心的笑容：“沒有、從沒有！我知道、我知道修士大人答應的事一定會辦到，我知道你承諾的那一天一定會來！所以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我都會等下去！我一直相信，只要我活著，一定會等到那一天！”

    無瑕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撫摸了下田靈的頭頂，她轉頭四處看了看，說：“我用神識掃過翻龍寨，當初從村子里抓來的人還有幾個。另外還有些人似乎是翻龍寨從別處抓來，我這便送你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今后是要重建家園還是如何，你們自行商量吧?！?/br>
    安置好被翻龍寨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們，已經是三日后的事情，這些人多數是年輕女子，孤苦無依，無瑕幫他們建了一個新的小村子，并且開爐煉制了一件法器，留在村子的祠堂中，保護村子。

    離開小村子后，無瑕直奔藏著阿旺那座大山。當初一離開便是十年，不知阿旺情況如何。如今無瑕已進階洪境界，再配合眷海神珠內蒼吾山中的藥草，治愈他的傷勢十拿九穩。

    山谷里那座石洞的洞口仍舊被石頭、泥土和雜草堵得嚴嚴實實，與十年前離開那晚一樣。無瑕揮袖掃開洞口的障礙物，邁入洞中，一眼便看見洞里的石床上躺了個人。

    那個人是阿旺，但又不太像阿旺。阿旺是個尸怪，原本身上的rou早已腐爛，極其可怖的貼在骨頭上，干尸一般。但眼前這個躺在石床上的人，他的身體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皮，那層皮下可以清楚看見血rou與血管！

    阿旺被歸元真人打成重傷，那干尸一樣的身體就此徹底廢了也不奇怪，怎如今反倒再生出了血rou？這十年間發生了什么？

    無瑕仔細觀察洞中，四處都積著一層厚厚的灰，連阿旺身上都有，這證明這十年間此處是沒有其他人來過的。那么，難道是阿旺的身體自發產生的變化？

    左思右想，無瑕都想不通這件事，她將法力注入阿旺體內檢查他的身體，驚愕的發現他的傷早已完全痊愈，并且體內多了一股他原本所沒有的、生機勃勃的力量！正是那股力量，幫助他再生出了血rou！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無瑕喃喃自語。

    珈蘭的聲音突然響起：“他應該不是尸怪。他體內的那股再生之力，與你說過的那童姥煉入你體內的玄武髓液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不同的是玄武髓液是后天煉入，他體內那股力量卻是先天的。之前那股力量因某些未知的原因沉睡了，而他此次受傷，陰錯陽差的喚醒了那力量，所以那股力量修復了他的身體！”

    無瑕愣了愣：“他不是尸怪，那他是什么？”

    “這便不清楚了，也許是萬道輪回中的某個神秘種族?！?/br>
    萬道輪回……

    難道阿旺是從天外天去到靈界的某個種族族民？

    不論如何，阿旺的傷勢痊愈是一件好事，無瑕暫且壓下了對他的好奇，為了幫忙加速阿旺rou身復原，她將君南漠贈與的海瀾獸晶煉化入了阿旺體內。

    無瑕寸步不離在石床邊守了一個月，一邊等著阿旺醒過來，一邊計劃著之后的去處。阿旺身上的血rou愈加充實，雖尚且難辨面貌，但看上去越來越像個正常人。

    一個月后的一晚，無瑕突然感到十分疲憊，很快就連眼皮都抬不起來。她枕在石床邊睡了過去，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直至某個清晨，她于淺眠中感到有兩束目光直溜溜的駐留在自己臉上，這才緩緩將眼睛打開一條縫隙。

    無瑕很快便適應洞內幽暗的光線。

    首先進入眼簾的，是一雙細長漆黑的眸子，在看到這雙眼眸的一瞬間，無瑕腦中“轟”的一聲巨響，徹底清醒，卻又徹底混亂了。

    那雙眼睛接觸到無瑕的目光，立刻亮起兩點寒星般璀璨的熠亮，然后化開深似海洋的溫柔笑意。

    無瑕怔怔凝視著眼前俊美傾城的男子那熟悉到心碎的笑容，霍然有什么在心頭崩塌。

    她顫聲低語：“……顏緋月?！?/br>
    第348章 天界，鏡天界，天外天

    靈界。

    大陸西北邊境，是一片濃霧籠罩的天地, 自千年前起, 某日, 這片大地最邊緣的地方來了一群修為通天的人, 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附近方圓幾萬里駐扎的勢力與散修們驅逐殆盡。

    這群人在此處停留下來，放出紫黑色的霧氣將自身與外界隔絕，無人能近。左近的修士們原本擔憂這些強悍的家伙攪起腥風血雨, 誰知他們只是安靜的躲在霧氣中, 根本不曾出來過，久而久之, 這片天地被這一代的人稱作了“修羅天”，所有人都知道了修羅天是不可輕易靠近的地方, 至于不可靠近的緣由, 漸漸便無人探索。

    修羅天中，厚重的紫霧之下, 是一座造型古怪的塔樓一柱擎天。塔樓筆直, 唯獨塔頂建成了一朵盛開的蓮花的模樣，日月精華透過紫霧直貫蓮花花心，沿著花根通入了塔頂一間布置精美的寢殿。

    寢殿地面上鋪滿了各色各樣的花瓣，一個手掌大的小鬼坐在厚厚的花瓣上專心致志的一片片分著身旁花瓣的顏色和形狀, 殿門打開,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小鬼扭頭看了一眼，便滿不在乎的轉回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墨淵沿著寢殿中那條好不容易從花瓣間分出來的小路, 來到床前，目光復雜的注視躺在床上的人，半刻過后，低聲自語：“殿下……”

    顏緋月雙目緊閉，呼吸悠長，對外界的一切變化毫無反應。墨淵默默注視他半晌，抬手輕輕將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微微轉頭看了那小鬼一眼，原路退出寢殿。

    “殿下情況如何？”

    一出殿門便遇上迎面而來的六翼與雷嘯，兩人關切問道。墨淵將殿門無聲的閉合，對兩人使了個眼色，轉身往長廊深處走去。

    “殿下當初在塵埃界那界境隧道中被界獸擊傷陷入昏迷，原本并非什么大傷，有樹瑜的治療最多幾日便該醒來！可出人意料的是那該死的界獸觸動了殿□□內還未完全化開的封印，致使殿下在封印的余力下再次沉睡！至今一千多年了，還未蘇醒！”雷嘯焦躁道。

    六翼不如雷嘯脾氣暴躁，卻也是蹙緊了細細的柳眉：“一百年前樹瑜便說殿下該醒來了，可如今殿下仍舊沉睡著……”

    比起二人情緒都流露在臉上，墨淵則是一貫的平湖不波，淡淡道：“這十多年來，殿下蘇醒的預兆已經越來越強烈，距離殿下真正醒來，大約就在這些日子了?！?/br>
    “那樣最好……”六翼點了點頭。

    這時安靜的走廊上遠遠傳來隱約的吼叫聲，那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獸類。雷嘯的神情立馬變的古怪，前方陰姬與火鏡結伴走來，五人遇上，火鏡正欲對墨淵三人說什么，一聽那獸吼，便又改口對雷嘯皺眉道：“管管你那頭雷翼魁梟，若它擾了殿下的清靜，我便去殺了它！”

    雷嘯冷聲：“你要殺便殺，跟我打什么招呼！”

    陰姬笑了兩聲，打斷兩人針鋒相對，“那雷翼魁梟好歹是你的同族，你也別口不對心，你若當真一點兒都不在乎那魔獸死活，千年前在界境隧道中發現它跟著我們時，你會多此一舉將它從界獸爪下救走？”

    雷嘯被說中心事，滿面沉怒。

    陰姬轉向火鏡：“那雷翼魁梟不懼生死追隨殿下進入界境隧道，只憑它這份忠心，我便不同意你殺它。那是殿下收服的魔獸，要殺，也只有殿下能殺！”

    火鏡說要殺雷翼魁梟本來也就是說說而已，因此只“哼”了一聲，便抱起雙臂不再言語。

    墨淵問二人：“你們方才欲說何事？”

    陰姬被提醒了，正色道：“圣音有指令下達，他和樹瑜在圣殿，讓我們都過去?！?/br>
    “可有說是何事？”

    火鏡一改氣怒的模樣，隱隱有幾分激動道：“似乎、似乎是圣音推衍到殿下即將醒來了！”

    “當真？”六翼雙眼一亮。

    “圣音有一半三川族血統，他的推衍之術幾乎從未出過差錯。他說是，那便一定是！”

    片刻之后，五人便趕到了圣殿。

    空曠的大殿之內，圣音站在高階上，樂律化為有形的淡紅色細小符文，自他手下那柄木琴的琴弦上升起，在空氣中組成了一幅巨大而復雜的圖案。

    樹瑜守在階下，一言未發，察覺五人到來，只淡淡搖頭示意安靜。

    幾人耐心的等了許久，圣音終于一拂琴弦，空氣中那幅圖便霍然消散了。

    雷嘯迫不及待問道：“怎么樣？你的推衍之術說殿下何時醒來？”

    “誰說方才的推衍之術是在推衍殿下蘇醒一事？”圣音收起木琴，淡聲道。

    雷嘯與火鏡、六翼、陰姬均是一愣。

    墨淵望向圣音：“我們要離開靈界了么？”

    圣音還未回答，倒是雷嘯四人吃驚不已，“離開靈界？回魔界么？”

    “可是以我們洪凈期的修為，根本無法打破靈界通往天外天的封??！況且那封印在何處，都還未知……”

    圣音抬手示意，幾人議論聲止，不解的看向他。

    大殿內寂靜了半刻，圣音開口清楚的說道：“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高層仙界——玄天?！?/br>
    籠罩著星辰界整片大陸的一層薄薄的結界上霍然出現了一條裂縫，一束銀光從裂縫中飛速閃出，裂縫便閉合了。

    銀光之中無瑕面色沉靜，難辨心緒，大餅臉肥貓一樣的離天獸趴在她肩上，沉甸甸的壓得有點兒難受。

    說起來，與小波重逢當真是做夢也沒想到的簡單，無瑕原以為小波流落在星辰界外，她需要想辦法離開星辰界才能找到她，誰知某天這離天獸毫無預兆便從天而降，正正落在她面前。

    看見化形為胖童子的離天獸手握一顆不知是何品種的果子啃的香，無瑕十分懷疑小波他一直就在星辰界，那十年沒去找她，只是貪食去了。

    無瑕素來對小波的食欲很無語，抬手拍了下他的胖腦袋，不知好氣還是好笑。不過話說回來她現在能安然活著，還要多虧小波在冥河之地大發神威，撕裂了鏡天界與天外天之間的封印。

    鏡天界，天外天，兩者之間的封印。

    這些究竟是什么，無瑕近日才從珈蘭那里得知。

    原來，從前她所知道的“界外種族”中這個“界”，指的并非人界，而是鏡天界。骨獸族、巨靈族、魔族……并非人界之外的種族，而是鏡天界之外的種族，那些種族生存的界面，位于天外天。

    據說，在天地初開時期并無鏡天界與天外天之分，整個宇宙是相通的，整個宇宙空間被叫做天界。仙界也好，魔界也罷，星辰界，巨靈界……萬道輪回所有種族生存的界面，都懸浮在浩渺無邊的天界之中，只要修為足夠高強，便可沖出所在界面的封印，前往其他任意界面。

    但不知從何時起、不知因何原因，一層封印將仙界與其他所有種族存在的界面分開了。眾多仙界猶如被一層鏡面包裹在其中，鏡面之外是更廣闊的空間與更多的界面與種族，由此開始，仙界所在的空間被稱為鏡天界，封印之外，便被稱作了天外天。

    天界被分為了鏡天界與天外天兩個部分，自此，不再是一個整體。

    太古時期，魔族沖破了兩片空間的封印，大舉進攻鏡天界，仙魔之戰爆發，戰事激烈，波及浩大，封印徹底崩碎。

    珈蘭對于鏡天界與天外天之間那層封印的記憶到此為止，而事實上如今那層封印不但依然存在，而且力量似乎比太古時期還要強了無數倍，珈蘭對此推測，應當是當初仙魔之戰戰事終止后，玄天之上的太古仙皇一脈做了什么措施，將封印重鑄了。

    重鑄后的封印堅不可摧，小波之所以能夠帶無瑕穿越過來，除了離天獸的天賦外，最重要的是當時無瑕在歸元真人的術法下，已經開始與封印產生了同化，加之漫長的時光中歸元真人削弱了封印的力量，無瑕才僥幸在那般十死無生的絕境下撿回一條命。

    回想當日冥河之地的境遇，無瑕此刻仍舊有些后怕。她收回心緒，搖了搖頭，這時耳邊響起聲暴躁的尖叫：“你這蠢貨！蠢尸怪！快放開老子！”

    云夢三仙寄身的神鳥正被阿旺拽住兩只翅膀往兩邊扯，神鳥兩眼圓瞪，盡是驚怒之色。

    阿旺“咦”了一聲，手上收力，神鳥出口的聲音變成了尖細的女聲：“他可不是尸怪！這般俊俏的小哥，哪里像丑陋的尸怪……”

    “死婆娘！見到男人命都不要了么？收起你那扭捏作態的樣子！老子不想跟你一起死！”

    “人家說的是實話嘛！這般天上有地下無風華絕代的美男子，怎會像尸怪？”

    “呼呼……是、是不像……”

    “閉嘴！傻大個！”

    嘰嘰喳喳的混亂吵鬧聲漸漸從無瑕耳邊遠去，她默默的看著又在折神鳥翅膀的阿旺，疼痛的感覺悄悄蔓延上了心臟。

    云夢三仙沒有見過顏緋月的臉，所以他們沒有發現，阿旺重生出血rou后，居然與顏緋月一模一樣！

    那日無瑕在震驚之中完全失去了反應，她已經幾百上千年沒有像當時那樣毫無戒備，全身上下都是破綻，若當時跳出個仇家給她致命一擊，她必定躲不過去。

    但她顧不上那些，她太震驚了，千年后毫無預兆再次看見魂牽夢繞那人的臉，她的生命都靜止在了那一刻中。

    直至阿旺慣常對她伸出手，在她頭頂輕輕拍了拍，她的心才在被冰錐洞穿般的冰冷痛楚中清醒過來。

    眼前的人，不是顏緋月。

    無瑕從沒見過這般相像的兩個人，哪怕是雙生子也不會像他們那樣如出一轍！可是阿旺與顏緋月不可能有關系，一個是靈界甚至天外天的未知種族，一個是塵埃界中誕生于人族腹中的凡人之軀，這兩個人，怎么可能有半分關聯？

    但若無關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又怎會這般相似！這種奇怪的現象，連珈蘭和柷焐都啞口無言。

    無瑕徹底混亂了，數日沒有再回那洞府中，好不容易壓下心底異樣的情緒，才強作無事再次出現在阿旺面前。

    阿旺一如既往，在無瑕一聲不吭離開后就像個被拋棄的小孩子，又慌張又害怕。見他像只動物一樣蹲在地上睜著一對無辜的眼睛委屈的看著她，無瑕心中最后一絲隱隱的莫名期盼，也就此落空。

    第349章 白慕芷

    天風大陸聞名于天外天所有界面，這片廣闊的大陸不被任何種族統治, 幾乎每個說的上名字的界面中都有人來往過天風大陸, 根本原因, 是因為天風大陸是天外天唯一一個徹頭徹尾的貿易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