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父親

    不知是誰第一個鼓起掌, 也不知道是誰喊出了第一聲“bravo”，而坐在原地平復了心情后的西奧羅德, 只是保持著謙遜的笑意, 朝著不斷鼓掌的人群微微點頭致謝。泰德朝他由衷地豎起了大拇指，西奧羅德卻做了個手勢將這份鼓勵和認同返還給了他。

    在人群中他似乎還看到了克里斯蒂娜榮格本人的身影，她在劇中有一個龍套角色, 泰德在她拍攝完畢后明確地告訴過她，如果她想繼續留下來旁觀或者兼職，他絕對歡迎。這位年輕導演知道其實克里斯蒂娜心底對自己的父親多多少少還殘留著些許感情，盡管她嘴上并不承認，也不愿意去監獄看他一眼。

    但若不是她心底早已原諒了自己的父親, 她也不會這么輕易地答應在自己父親的傳記片里出演一個龍套，只是她還是有些芥蒂罷了。泰德不是情感糾紛專家, 也不是偉人, 他只是希望榮格小姐可以通過這部電影，了解她以前不曾了解過的喬治榮格，至于了解后她會怎么想，父女之間的間隙是否可以被修復, 那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此刻，那位和喬治榮格本人有幾分相像的平凡女子, 見西奧羅德那還帶著幾分喬治影子的溫柔目光望過來, 立刻狼狽地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也不管自己粗魯的動作是否將妝容擦花，她轉過身移開眼, 躲避了西奧羅德的目光。

    然而那位被所有人簇擁著的大明星，此刻卻繞開了自己的助理，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用他那她聽過無數次的，只在表演時對克里斯蒂娜榮格的小演員流露出的，無比寵溺柔和的聲音，對她說道：“在片場的這幾天，過得還好嗎？”

    克里斯蒂娜很想對他說一聲滾開，但是她做不到，無論是因為對方是她喜歡的演員，還是因為對方此時此刻“父親”般的語氣，她只能撇過頭悶聲回答：“挺好的，每天可以看到我的偶像表演，兼職的工資也不低，我很快樂?！?/br>
    “哦，那就好，其實一開始泰德和我說起這件事時，我還不太確定您會留下來?！蔽鲓W羅德笑著說，順便遞給她一張紙巾，“雖然您說過您是為了我才加入劇組的，但是，您懂的，我的角色讓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接近您?！?/br>
    一想到她面前的“喬治”就是用這種語氣和“克里斯蒂娜”說話的，克里斯蒂娜榮格心里就一陣煩躁，連語氣都不太好了：“那又怎樣，我都說了我只是來追星的，至于你演的是什么關我屁事……”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抱歉……”克里斯蒂娜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口氣沖了點，而且這發脾氣的對象還是自己的偶像，她不由得懊惱地道著歉，只是，她也不想太過讓步，她可不傻，她當然明白導演將她留下來的意圖。

    “你不要多想，西奧，我哭只是為了你的表演而已?！彼洁熘?，他的父親確實在當初留給她的爺爺一盤錄音帶，她不太清楚錄音帶里是什么內容，但是她清楚西奧羅德剛才所表演出來的，只是他自己美化后的東西，也許有那么一兩句是那個混賬的原話吧，但是那又如何？

    他用他自己女兒的生命起誓他絕對會回來帶她去洛杉磯，結果呢？他失約了。

    “是嗎？如果我飾演的喬治榮格可以打動喬治榮格的女兒，那么我就成功了。要知道，榮格先生一直想表達的東西就在于此，而且，他也托我向您問一聲好，他很想您，榮格小姐?！?/br>
    “……夠了，不要再用這種語氣說話，你只是扮演我的父親而已，你又不是我真正的父親，你什么也不懂！”克里斯蒂娜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西奧羅德太天才了，他扮演的喬治榮德太過相似，以至于她都無法將他僅僅當成自己的偶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面對這樣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她的脾氣從何而來。

    她這一出聲，周圍的不少人都聽見了，齊齊朝這邊看過來，包括導演泰德也注意到這邊的異常。被眾人這樣盯著，克里斯蒂娜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音量太大，可是現在不是后悔的時候，她只能倔強地抿緊雙唇，準備掉頭離開。

    西奧羅德那染滿她父親味道的嘆息聲卻在她身后響起：“沒錯，您說對了，我確實不是您的父親，我只是一個努力爭取在每一次表演中，都將角色詮釋完美的演員而已?！?/br>
    西奧羅德瞥了一眼周圍旁觀的工作人員，被他那壓迫性十足的目光掃過，所有人不由得一哆嗦，趕緊收回看熱鬧的眼神裝作忙碌的樣子。

    “我很抱歉，榮格小姐，我對自己的嚴格要求給您帶來了困擾，也許有的時候，我很難真正從角色中走出來，尤其是您是榮格先生的女兒，‘我’的女兒?！蔽鲓W羅德扶著額頭嘆息著，“然而正因為如此，我想告訴您，您錯了，我并非什么也不懂?！?/br>
    “表演是一門藝術，在拍攝一部作品是的確會存在不少美化因素，也許在您眼里我這個‘喬治榮格’只是一個被過度美化和漂白的陌生人，但是我希望您能相信，您喜歡的偶像不是一個飾演假象的家伙。我曾經在監獄里和榮格先生交流過一段時間，時間不長，但我一直在觀察他，我可以做到將劇本一字不落的背下來并不是因為我記性好，而是因為，我一直都在將我自己當做喬治榮格?！?/br>
    “除去藝術的成分，在內心深處，作為喬治榮格，我能理解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感情，我不希望這樣真摯的感情被您當成表演的逢場作戲。但是我確實不是您的父親，我也不想被您誤會，這樣不僅僅是對身處監獄的真正的喬治榮格的侮辱，也是對您冒犯，對您心中一息尚存的父親形象的玷污?！?/br>
    “我心里根本就沒有……”克里斯蒂娜本想狡辯，可是看著西奧羅德嘴角的笑容，看著他深沉的目光，狡辯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最后只能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有個主意，最后一幕戲中成年版的克里斯蒂娜榮格，你敢不敢試試？”在克里斯蒂娜眼中，此刻笑瞇瞇的偶像大人像極了一只不懷好意的狐貍，“你試過之后，你就能知道我想說什么，有些事情，是旁觀者永遠體會不到的?！?/br>
    被老狐貍誘導的克里斯蒂娜最后給出試試就試試的答案，以至于一直觀察兩人的泰德在看到西奧羅德走回來時，被他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弄得摸不著頭腦。而當他提出喬治在監獄中見到成年克里斯蒂娜，可以讓克里斯蒂娜本人扮演而不用龍套時，他臉上的疑惑更甚。

    “你別把她真當做你的女兒了，她的年紀可比你還大?！碧┑虏恢歉嬲]還是調侃地說。

    雖然以實際年紀來看，西奧羅德當她父親還有多余的，不過他也不可能將這話說出口，他只是搖搖頭：“這點我當然知道?！?/br>
    “那你最后讓她出演你女兒，是怎么一回事兒？”

    “那你又為何會同意呢？”

    泰德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也就不再理他，反而看了看另一邊正在聽副導演講戲的克里斯蒂娜，聽到副導演對她說“你就當做他是你的父親那樣自然和他講話就行了”，他發現克里斯蒂娜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克里斯蒂娜沒有接受過表演訓練，而這個角色還有幾句臺詞，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如果不行的話，還是換回龍套演員算了。泰德心里沒底，畢竟看樣子克里斯蒂娜對她父親的隔閡不止一星半點，而且看樣子她好像還跟自己的偶像鬧了不愉快。

    不過，很快泰德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他小看了喬治在克里斯蒂娜心中的地位，也小看了西奧羅德的表演影響力。

    看著眼前被化妝技術弄得蒼老不少的“父親”，看著他眼底的驚喜、憐愛、悲傷、寵溺等等情緒雜糅在一起，最終匯成的濃得化不開的溫柔，克里斯蒂娜發現自己的喉嚨仿佛被石頭堵住，疼得厲害，疼得她眼眶濕潤。

    “你回來啦，小甜心?！边@一句仿佛恭候多時的話，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稱呼，讓克里斯蒂娜眼中的淚水徹底忍不住滴落下來。

    她曾稍稍幻想過，如果她這么多年以后見到喬治，會說些什么。也許她會破口大罵，也許她會冷嘲熱諷，也許她根本就不會理他掉頭就走……然而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像現在這樣，哭得像個孩子地投入喬治的懷抱，哽咽地說不出話，而她的父親會像那些仿佛迎接自己放學回家孩子的父母那般，向她打著招呼。

    他一直在等待，他一直在等她。

    “當初的小甜心，現在已經亭亭玉立了，而我……”喬治那帶著些許顫音的沙啞聲音在克里斯蒂娜耳旁仿佛嘆息般響起，他看了看自己因為監獄工作而沾染泥土的骯臟的雙手，在身上擦了好幾遍，才輕輕地，仿佛害怕弄碎一個美好的夢那般，小心翼翼地摟住自己的女兒，卻依然害怕自己的雙手碰上她那件白裙子。

    “而我，一事無成?！?/br>
    喉嚨生疼的克里斯蒂娜只能努力搖著頭，掙扎地說了一聲：“不，不是的……”

    “你就是我最棒的成就，我的寶貝甜心……”聽到自己女兒沙啞的聲音，喬治幾乎喜極而泣地抱緊了她，只是那雙手依然像是怕弄臟她一般沒有碰上她，“你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財富，我抓緊你了，克里斯蒂娜，我抓緊你了，我愛你……”

    聽到“抓緊”一詞，泰德心里一突，他突然想到之前西奧羅德那五分鐘的獨白戲，他曾說自己什么也抓不住。此刻，他又如此信誓旦旦，甚至帶著一絲恐懼地反復強調著自己抓緊了自己的女兒，可是……

    他那雙手，始終沒有“抓緊”她。

    那一刻，泰德感覺到了一股無言的悲哀，特別是喬治請求克里斯蒂娜同他一起散步，而克里斯蒂娜主動抓起他的手時，他那驚喜喜悅的神情，他認為這最后一幕戲看完他恐怕會被憤怒心碎的觀眾們打死——

    “喬治……喬治！該回去了！”獄警嚴厲冷漠的聲音喚回了喬治的意識。

    他呆呆地站在偌大空曠無人的草地中央，被鐵網圍起來的草坪上只有他一人。他愣愣地看著自己還保持著手牽手姿態的右手，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所謂的父女重逢，所謂的原諒，所謂的探望，其實都是他一廂情愿的幻想罷了。

    他始終什么也抓不住。

    喬治自嘲地笑了，那一瞬間，他眼底的寂寥和絕望，幾乎讓所有人的心揪了起來，連呼吸都不順暢，他們看著年邁的喬治緊緊抱起自己的雙臂，無聲地往回走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結局，雖然是真實的，但是也太殘忍，畢竟，電影一開始的基調還挺輕松歡快。

    雖然西奧羅德的表演又賺了他一次眼淚，但此刻心里堵得慌的泰德興奮極了，他剛剛喊下“cut”準備沖過去給這孩子一個熊抱，一個身影搶先他一步地沖進西奧羅德懷里緊緊地抱住了他，他定睛一看，又笑了。

    是克里斯蒂娜。早在看到喬治，也就是西奧羅德臉上的絕望和痛苦時，她就忍不住想要沖過去抱住對方，她想告訴他她的女兒并沒有拋棄他，他的克里斯蒂娜依然是他生命中的唯一，現在戲拍完了她更加忍不住，想也沒想就一頭沖過去抱緊對方，就像兒時那樣抱住了自己的“父親”，而對方也像兒時那般，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榮格小姐，榮格先生還在等您呢?！绷季?，克里斯蒂娜突然聽到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她瞬間驚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立刻放開了西奧羅德，臉漲得通紅，直接紅到了脖子根。

    而片場的其他人，也只是對她報以鼓勵和安慰的笑容，輕輕地鼓起了掌。

    “抱歉，以及……謝謝……真的?！笨死锼沟倌炔缓靡馑嫉匚鲓W羅德說。

    抱歉她以前對他的態度，感謝他讓她意識到，父親對自己以及自己對父親的感情。她想，也許電影殺青之后，她應該去監獄里，看一看自己的父親，她不想讓他永遠活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幻想里。

    她愛她的父親。

    第215章 9·11

    也許是西奧羅德的工作效率太高, 傳記片殺青的時間比預計的要早一個星期，八月底的時候就全部拍攝完畢。在殺青時, 泰德難得拿出幾瓶香檳慶祝, 而作為主演的西奧羅德功不可沒，躲閃不及的他幾乎被那幾瓶香檳噴得渾身濕透。

    當然，如果西奧羅德在戲下不是個溫柔謙遜干什么都不發脾氣有禮貌的好孩子, 這些工作人員也不敢朝一個當紅巨星噴香檳，這也側面證明了西奧羅德人緣好僅僅兩個多月就和劇組的人混熟到可以開這種玩笑。

    西奧羅德也確實沒有生氣，反而主動撈起一瓶還未開瓶的香檳，使勁搖了搖扭頭就朝“片場老大”帶頭人泰德噴去，接下來就是一場混戰——當然從對方定時吃藥的習慣來看西奧羅德也知道泰德心臟不好, 所以沒有太過分——他甚至都沒有喝到一口所有香檳就被這樣潑完了。

    殺青之后，泰德偷偷告訴了他一個小秘密, 他說這部傳記片最終名字確定了, 叫《美國毒梟（blow）》，還說克里斯蒂娜終于準備去監獄探監，他思索著這里面一定有可以炒作的地方，等電影宣傳的時候可以用上那次他和克里斯蒂娜的對話以及拍攝監獄父女相遇幻覺那一幕的花絮。

    這種親情牌的炒作對于西奧羅德來說不算什么, 他告訴泰德只要克里斯蒂娜本人對此沒意見，他也會配合。他并不知道克里斯蒂娜榮格最后是否去了監獄探望她的父親, 在殺青之后西奧羅德在洛杉磯沒呆多久就飛往了美國東部沿海城市波士頓, 繼續為定檔在九月二十九日的《歌劇魅影》做最后的宣傳。

    做完節目剛好是九月十號晚上，西奧羅德原本準備搭乘第二天早上的飛機飛回洛杉磯，然而隨行的班尼特又突然轉告他, 明天早上八點半他在紐約還有一個臨時約定好的雜志采訪，無奈之下他只能在當晚又飛去紐約曼哈頓住下。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西奧羅德站在酒店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前等待雜志記者準備好稿件和攝影器材，酒店緊鄰紐約地標式建筑雙子塔，這兩棟高聳入云的大廈是美國的貿易中心。之前西奧羅德來過紐約多次，再加上他的那個世界的紐約也有兩座類似的大廈，他早就對此見怪不怪。

    采訪的過程進展得不錯，早在昨天夜里的航班上班尼特就將今天會涉及到的問題交給了西奧羅德準備。其實哪怕事先沒有準備，以西奧羅德的閱歷他也可以對那些問題對答如流。

    “你對安妮海瑟薇這個新星有什么看法？你們在拍攝過程中有什么趣事嗎？”這位男記者終于問到了幾乎每一個采訪主持都會詢問的問題，那就是他和安妮的八卦問題。

    他和安妮的緋聞早在《歌劇魅影》拍攝之前就萌芽了，然而一直沒有得到兩人的正面澄清或者證實，再加上一直含糊回應的西奧羅德自從開始拍戲就不管他們這些需要八卦投喂的媒體們的死活，漸漸的這事消停了一陣子，然而最近隨著電影上映日期的鄰近，這個緋聞又如同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西奧羅德明明知道他到底想問什么，但他偏偏沒有選擇正面回答，反而裝起傻：“其實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很多次了。安妮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表演方式，和她一起合作我感覺非常愉快?！?/br>
    西奧羅德的官腔并沒有難倒對方，他繼續追問：“所以，你認為你自己就是那個雕琢璞玉的設計師嗎？”

    “哦，你太抬舉我了，布洛克先生，我可沒有那么大的能耐，真正雕琢的還是安妮自己，她……”

    “轟——”

    西奧羅德正笑著打著太極，一聲猛烈的爆炸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余光中他看到了火光和碎石殘骸的影子，還沒等他來得及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們所在的大樓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直接晃翻了茶幾上的玻璃水杯，頓時玻璃碎了一地。

    幾乎是在地震的同時，一塊不知從哪飛來的金屬猛地砸向西奧羅德幾人所在的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完全無法阻攔金屬的沖擊，“嘩啦”一聲那塊還帶著鋼條的金屬殘骸就帶著毀滅一切的殘忍氣勢沖了進來。

    電閃火石之間，西奧羅德使出全身最大力氣，本能地將因為突然變故愣在原地的男記者奮力一拽，撲向一旁多人沙發背后，他這個動作正好將男人的腦袋護在懷里，而他也在瞬間舉起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腦袋。

    半分多鐘后，撞擊聲才漸漸消失，一分鐘后，酒店的晃動也才堪堪消停了點?？諝庵袕浡鯚熀王r血的味道，短暫的壓抑靜謐之后，數不清的哭嚎聲如同從地獄的遠方飄來，幾乎讓聽到的人身體一顫。

    感覺到身下人的顫抖，西奧羅德緩緩放開了布洛克。他們剛才的動作確實有點詭異，西奧羅德屈膝緊靠著沙發背部，而布洛克上半身幾乎趴在他的大腿上，腦袋被他的身體護在胸腹處，當時情況緊急，他只能做出這種本能反應。

    現在似乎暫時安全了，西奧羅德放開布洛克后，微微直起身，一些碎石順著他的后背滑下。盡管剛才他將自己的腦袋護得很嚴實，然而依舊有一塊石頭砸到了他的腦袋，他可以感覺到脖子上的濕潤，很明顯出血了，但應該問題不大。

    他盡量忽略被碎石和玻璃渣砸的生疼的身體，慢慢探出頭，這一探，就連西奧羅德這種活了兩輩子的人都不禁愣在原地——原本裝修華麗的套房客廳此刻早已變成斷壁殘垣，無數碎石金屬和玻璃碎片灑滿地面，正朝著雙子大廈的整面墻完全消失，一塊差不多有兩個人那么大的不知名金屬穿過另一面墻，被無數石塊壓在最底下。

    西奧羅德甚至在廢墟里看到了一個斷肢。

    透過那面消失的墻壁，雙子塔的一號樓正冒著火光。他所在的酒店沒有雙子塔那么高，除非走到墻邊探出身子，否則他無法看清一號樓上方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他不用涉險，心底早已有個聲音告訴了他答案——

    爆炸，或者恐襲。

    西奧羅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多虧了他的兩世閱歷，又或者是他本身性格，亦或者是上一輩子的災難片的拍攝經歷，他瞬間從災難中調整好心態。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這棟樓離雙子塔太近了，雖然現在一切貌似平靜，但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西奧羅德探頭不到半分鐘又迅速縮了回來，他拍了拍嚇懵了的布洛克的臉，在他略微有些反應時又用力捧著他的臉，用近乎于命令的語氣大聲道：“布洛克先生……加布里布洛克！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貿易中心出事了，我們得立刻離開這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能走嗎？……該死?！?/br>
    西奧羅德看到他腿上正插著一大塊玻璃碎片，他想也不想，趁他還迷糊的時候，一手解開了領帶，一手用力拔出了那塊玻璃，然后在對方的慘叫聲中迅速用領帶纏住他的傷口，然后又給了他一巴掌，徹底換回他的意識，才將他一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扶起來。

    “不，我就在這里等救護車，我……”左腿上的疼痛讓他慘叫一聲不愿再走一步，然而等到他看到房間里的慘狀后，他又嚇得出不了聲，尤其是他還看到了那個斷臂，那可是真正的斷臂，而不是電影道具！

    “別害怕，我還在這里?！蔽鲓W羅德冷靜到不可思議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之前一直保持強硬的他此刻終于露出了幾分平時的溫柔體貼，然而那雙宛如上帝杰作的眼睛，依然明亮堅定不容置疑，“想想你的親人，加布里，你不能在這里放棄，我們隔壁就是疏散通道，我們的樓層不高，二十一樓，你可以做到?！?/br>
    說完這些，西奧羅德便不再開口浪費時間，他將布洛克半拖半架地扶出去，來到被金屬砸穿的墻壁的另一面，頓時眉頭又一皺。

    “愛倫特！”布洛克慘叫一聲，要不是西奧羅德架著他，說不定此刻他早已撲過去。愛倫特是他的搭檔，按照慣例采訪在前拍攝在后，身為攝影師的愛倫特就和西奧羅德的助理班尼特在另一個房間休息準備。

    而那塊沖破墻壁的金屬，正好砸向了他，金屬的鋼條在穿過愛倫特胸腹的那一刻就要了他的命。至于另一頭的班尼特，他的運氣似乎不錯，只被一塊碎石砸中腦袋，此刻他正捂著正在流血的額頭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加布里布洛克！”見這位年輕人還在不斷掙扎，西奧羅德又提高了音量，一邊將他拉向班尼特一邊說，“他死了，你活著，如果你真的關心在乎你的朋友，那么你就得更加堅強，帶著他的那一份?！?/br>
    來到班尼特面前，西奧羅德立刻用一只手拽緊對方的衣領讓他站穩，緊接著他那在危急時刻猶如主心骨和生存方向的冷靜聲音再次響起：“蓋文班尼特！幫我架著他，我們得立刻離開這里?！?/br>
    “是?！卑嗄崽乇灸艿芈爮牧宋鲓W羅德的命令，他架起布洛克的另一只手，兩人合力將他帶出去。

    事發突然，還有很多人沒有反應過來，樓道上只有少許精明的人飛快地跑向逃生通道。趁著人群還未恐慌，西奧羅德架著布洛克跑向安全出口，一邊跑還一邊說：“不要走電梯，走樓梯?！?/br>
    三人才跑下兩層，已經有不少人涌向樓梯間，在混亂過后人們已經反應過來，他們只顧著逃生，并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到底是誰。又跑了兩三層，樓外再次響起了爆炸聲，酒店大樓又晃動起來。

    樓梯間的人看不到外面發生了什么，他們尖叫著，跑得更快，結果卻因為震動而腳下不穩摔倒一大片，頓時恐懼的尖叫聲，踩踏的慘叫聲和無助的哭喊聲混為一團。

    早些時候班尼特跟著納特爾闖蕩見過不少世面，此刻清醒過后冷靜了不少，再一次遇到突發地震也沒有如同第一次那么狼狽。而西奧羅德原本就心理素質過硬，他在晃動開始時便立刻扶著布洛克緊貼拐角處墻壁，穩定身形。

    此刻見人群慌了神，立刻大聲吼著：“別跑了！這不是地震，等震動過去再走！都冷靜下來，現在這個時候亂動只會增加受傷幾率，將重心放低！”

    他喊了幾遍才有人聽到，一些人靠著墻或者抓緊扶手停下來，但也有不少人瘋了一般往下沖。那些覺得這個聲音說的有道理而停下來的人看向聲音來源處，只覺得在陰影和晃動中有個身影特別熟悉，還沒等他們想明白，震動又消失了。

    “沒有受傷的人扶起傷者繼續往下跑，出去之后往空曠處跑，這里離雙子塔太近了?！蔽鲓W羅德說著，還不忘吩咐班尼特也去幫忙，將布洛克交給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