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嘆息
公司辦公大廳墻壁上的掛鐘,現在已指向了下午六點40分。 包括肖柯在內的意動全體員工像是不知下班、吃飯為何物似的,依然在電腦上、電話中、交談間完成著手頭上的工作。 其實,大家是非常想解散走人的。 六點整下班的時候,肖柯告訴大家:阮總還在辦公室里工作。 這么多年來,阮總難得來一次公司,如果大家就這么下班回家了,難免顯得下屬不太尊重老板。 所以,大家堅持一下,等阮總出來和大家說兩句再走。 肖柯肖助理既然都這么說了,大家自然不好表示異議。 于是,凌三便和公司眾人一起餓著肚子等。 而辦公室里,正躺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阮錚,終于在指針剛劃過七點的時候醒了。 辦公桌實在是太硬了,他坐起來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自己的腰,然后才跳了下來,來回走動活動一下筋骨。 “咕……”肚子發出了不滿的吶喊。 阮錚走到飲水機旁倒了一杯涼水喝,然后掏出手機一看:“嗯,七點過了,此平時晚醒一個鐘頭,看來昨晚上開車擾亂我的生物鐘了?!?/br> 他嘀咕完,便走向門口,準備喂了五臟廟便回去繼續搞實驗。 “d,我倒底哪根神經搭錯了,非跑這兒來睡一覺?” “阮總,您……出來了?”肖柯門外蹲點,門開的那一刻第一時間走上前問道。 “嗯?!比铄P點頭,徑直朝外走去。 “阮總!”肖柯掃了一眼正朝這邊看過來的眾人,小聲叫住了阮錚。 阮錚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肖柯,一臉莫名:“干嘛?” “阮總您這是準備走了嗎?” “嗯?!?/br> “阮總,公司員工都還沒下班呢。您難得來一次,能給大家說兩句話嗎?” 阮錚看肖柯一臉殷切的樣子,又掃了掃無數射過來的目光,略一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經濟來源主要都是靠這群人在貢獻,覺得還是要打理下為好,不然公司垮了,他可就沒錢繼續搞他心愛的機器人研究了。 于是他面向大家,說:“肚子都餓了吧,一齊吃個飯吧!” 一秒鐘的靜默后,全場一片歡呼聲:“謝謝阮總!” 阮錚被這熱鬧的場面驚到了,有些不適應地對肖柯吩咐:“你安排吧。我去車上等?!?/br> 肖柯忙不迭地將送阮錚進電梯。 夏婷拍拍凌三的肩膀,做出一副十分苦惱的樣子:“怎么辦,吃法國大餐呢還是滿漢全席?真的好糾結哦!” 凌三“噗”地一下笑出聲來:“你請嗎?我都可以!” 在公司上班沒多久,凌三與身旁這個和她同年的女人相處得格外融洽,性子較以往也開朗、活躍了不少?,F在居然也能極其自然地與人開起玩笑來。 夏婷個子比凌三高個頭,骨節大,臉盤也大,五官雖尋常,卻在半遮面的短發和匠心妝點下顯出七分俏皮的淑女氣質,加上衣著打扮的用心,算得上是辦公室里的一枝康乃馨。 倆人關系走近緣于一次茶水間事件。 當時,夏婷正拿著咖啡杯準備接水,無奈飲水機里的水已經見底。 凌三正好經過,見夏婷正拉著個男同事想讓其換一下水桶,無奈那名男同事正急著上洗手間,說等出來了再換。 凌三也沒多想,反正自己也不忙,便走過去二話不說,取下空桶,再提起一桶未開封的水往飲水機上一放。 當時,那男同事已尿遁而去,僅剩穿著高跟鞋和包裙的夏婷站在那兒大張著嘴巴盯著她看。 而凌三呢,以前從未干過換水這事兒的,所以她不知道要先把密封口打開,才能把桶裝到飲水機上,所以,想當然的,她這不費吹灰之力干的事并不成功,水桶并不能成功地嵌入到卡槽里。 “密……密封口還……還沒打開啦!”夏婷結結巴巴地提醒道。 凌三聞言,又將桶取下來,果然發現有開啟標志貼在桶口,她便有些窘迫地朝夏婷笑笑,伸出一根手指向下一頂。 k!密封口打開,凌三再次單手提桶,另一只手輔助,終于將桶裝好。 這一個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被凌三拋諸腦后了。而夏婷卻自此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凌三的視線范圍內。 凌三見有人主動與她拉近距離,也沒有刻意拒絕。她想:平凡人的生活,應該不會太過復雜吧。 于是,倆人便時不時地在工作之余、飯桌之上說說閑話,聊聊八卦。盡管大多數時候是夏婷講,凌三聽。 這個時候,凌三與夏婷已經坐上同事的車抵達了阮總說要請大家吃飯的地方——江氏燒烤。 凌三對吃什么真無所謂,所以情緒沒多大波動。夏婷和不少同事就有點兒欲言又止了。 江氏燒烤,并不是例如什么西班牙烤rou、韓國烤rou那種裝潢奢華別致的高檔餐廳。 不,這里哪兒有什么廳呀! “就一個河邊兒上的壩子,架個炭火爐子,擺兩三輪車串串,賀鈴你知道嗎?就是平時我們晚上吃宵夜,也會選個搭了棚子,至少看起來稍微專業一點兒的攤攤吃燒烤!” “也許味道不錯?”凌三看燒烤攤老板正張羅著搭桌子板凳,觀地說道。 “蚊子好多!”夏婷用手拍打著自己穿著絲襪的雙腿,心里的不滿完全發泄在了拍死蚊子這件事兒上。 “走啦,那兒剛好有空位?!绷枞逆米揭粡埧兆琅?。 同事們的驚訝早在肖柯的預料之中,然而他也是很無奈。阮總雖說了讓他安排,可他怎么可能真的就妄作決定?他當然首先要考慮的是阮總想吃什么。 阮錚倒也不是個扭捏的人,直接說自己想吃燒烤,且還不想在室內吃! 說:找個寬暢壩子吧,吃著舒服。 于是,肖柯為了讓自己的老板舒服,絞盡腦汁,問盡朋友、同事,終于找到了這么一個緊靠藍沙河的燒烤攤。 管不了那么多了,比起讓公司員工滿意,他認為,老板滿意才是最重要的! 阮錚單獨坐在一張桌子旁,他看了看其他人,密密麻麻地擠在另外十幾張桌子旁,倒也并不覺得怪異。 他拿起菜單,借著昏黃的燈光“唰唰唰”地劃了起來。 眾員工見老板說也不說一句,徑直點起菜來,以為這是給大家一菜。 幸好,拴著圍裙,一臉老實相的老板在接過菜單時問了一句:“每桌都來一份兒嗎?” “不,這是我的?!比铄P頓了一下,終于醒悟到自己該做點兒什么了,他伸出手臂朝眾人一揮:“大家隨意?!?/br> 于是,眾人這才隨意起來點菜了。 “走,過去?!毕逆美枞藬傋呷?。 “干什么?”凌三奇怪。 “你傻呀,就那兩個破爐子,等他上菜等到年馬月??!肚子早餓扁了,這時候就別氣啦?!?/br> 說完,夏婷伸手抓起一把rou串兒,分一半給凌三,然后走到炭火爐子旁:“老板,你烤你的,我們自己來?!?/br> 說完,她將rou串兒往爐子上一搭,再抓一把辣椒面兒往上一撒。 得!看那駕勢,應該也不是第一回這么干了。好吧,凌三覺得挺有意思的,便也有樣學樣的烤了起來。 有其他同事走上來也想照做,然僅有的兩只爐子,一只讓給倆美女,剩下的則是先給老板烤,幾個人便也不好硬擠進去,只站在一旁等凌三倆人烤完再接班。 阮錚見四五個人圍著爐子有說有笑地站著,有些好奇地瞅了一眼,隨即便又低頭玩起他的手機。 一場看似令人失望的飯局,因為夏婷的大膽做法,竟也生出了不少樂趣。除了正常燒烤外,眾人還別出新裁發明了諸如烈火甜心、魚rou相煎、拔絲蝦仁兒等吃法。 燒烤攤老板也不干涉,反正今晚賺翻了,隨他們折騰吧。 “阮總,您也嘗嘗他們的新發明吧!”肖柯將一盤造型怪異的東西放到了阮錚的桌上。 阮錚剛吃完一串羊rou串兒,便用手里的竹簽擢了擢那幾坨東西,問道:“這什么?” “烈火甜心?!?/br> “這個?” “拔絲蝦仁兒。這個,”肖柯指了指另一個兩面金黃的圓餅介紹:“是魚rou相煎?!?/br> 阮錚觀察了一下,排除帶“甜”字的面餅,用竹簽插起一個貌似用韮菜裹著蝦仁的東西慢慢放進了嘴里咀嚼。 嗯,別說,這味道還不錯! 接著,他又嘗了下將鱈魚rou剔下來裹進麻辣牛rou,再慢火烤出的“魚rou相煎”。 他點了點頭,對肖柯說:“味道不錯,再來幾個拔絲蝦仁兒?!?, 肖柯見老板吃得高興,自然十分爽快地答應下來,起身朝炭火爐子走去。 “拔絲蝦仁兒出自哪位大廚之手?”肖柯笑嘻嘻地問向圍著爐子的男男女女。 阮錚不喝酒,想要借灑套近乎的男女們便徹底放飛自我,聚在一起邊吃烤串兒一邊喝酒去了。 剩下幾個不喜喝酒的便圍到夏婷與凌三周圍,真正著手自娛自樂了,氛圍也是格外輕松融洽。 這時,見拿著他們的勞動成果去巴結老板的人來了,眾人也沒了平時上班時的嚴肅,半開玩笑地與肖柯打趣,問他借花獻佛是不是成功了。 “哎,我這還不是為了拉近阮總與大家的距離嘛??煺f誰做的,再烤點兒,阮總欽點啊,這得多榮幸不是?” 正在一旁吃紅腸的夏婷一聽,趕忙把爐火旁一盤子成品護懷里:“賀鈴,這盤拔絲蝦仁兒是我的,你給他重新烤!” “小婷,我這兒剛烤好了一個烈火甜心,要不你先吃這個?”一個精瘦精瘦的眼鏡男將才手里的盤子遞了過去。 “哎,黎棟國,你干嘛,我又不喜歡吃甜的,那是賀鈴點的,你老老實實給賀鈴烤,不然你別再想吃我和鄭玥做的魚rou相煎!” “夏婷,你拿過來,怎么能讓阮總等?”肖柯伸手便要搶。 “肖助,”凌三喊住了肖柯:“我再烤吧,那一盤有點冷了?!?/br> 肖柯見夏婷一副要吃的不要老板的樣子,聽凌三愿意再烤,便也不再糾纏:“那烤好了就叫我?!闭f完,他便朝聚在一處喝酒的人走去。 “難怪能坐上總經理助理的位置?!毕逆靡贿叧灾谓z蝦仁兒,一邊與啃著烤玉米的市場部實習生鄭玥交頭接耳。 凌三邊烤邊吃,其實已經有了七分飽了,本想撤下來換夏婷她們上,自己去享用最后一塊用年糕裹著湯圓的烈火甜心,無奈新老板垂愛,她只好又拿出五六只大蝦仁,先抹上醬汁,再用韮菜絲卷起來,最后以竹簽串好放到炭火上溫烤。 其實挺簡單的。她本是隨意一試,沒想到味道還不錯。也許這就是人輕松了,便能激發出無窮的生活潛能吧。 當她正專心致志地翻著竹簽時,一道陌生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 “我也試試?” “???”凌三抬頭望去,只見阮錚不知何時走到了身旁,而其他幾人則拿盤子的拿盤子,提烤串兒的提烤串兒,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緩慢而自然地四處飄散了。 看來是等著無聊了。 “好的?!绷枞龑⒋玫闹窈炦f過去,問:“夠了嗎?” 阮錚數了數,四串兒,一串兩個,總共才八個,不夠吃! “可以再做幾串兒,我學一學,以后自己做著吃?!?/br> “好的?!绷枞c點頭,便又重復剛才的步驟。 “哎,等等!”阮錚喊停。他放下烤到一半的烤串兒,到一旁找老板打了點兒水把手洗干凈,再返回來:“你這個韮菜怎么卷上去的?不會松開嗎?” “不會。你看!”凌三放慢動作,將蝦仁平放在四根并排擺放的韮菜葉靠頂端的位置上,然后挑起韮菜葉兩兩交差,旋轉繞過蝦仁,回到原來位置后又再兩兩交差、旋轉、環繞。如此反復,最后便留下葉尾,裹成一個綠油油的拔絲蝦仁出來。 阮錚依樣照做了一個,步驟方法都沒問題,做出來的卻遠沒有凌三的緊實、好看。 “看來女人天生適合烹飪?!比铄P自負是制造機器人的一把好手,對下廚實在沒有天賦。 “要不阮總先坐著等一會兒,等烤好了我給您端來?”凌三手腳麻利,說話的功夫便又串好了一枝竹簽。為了避免尷尬,她朝阮錚禮貌地笑了笑,暗示這里有她就行了。 “那好,就麻煩你了?!比铄P點點頭,轉身坐了回去。 凌三看了一眼單獨坐在一張桌子旁的阮錚——性子沉悶,和王誠耀不同,他只是簡單的不怎么愛說話而已。而王誠耀,從她認識的那刻起,就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滿腹心事。 這都一天時間過去了,不知道被全世界遺忘了的他如今是個什么樣子,是不是再見面就成了一具……尸體? 凌三無端端地嘆了口氣,曾經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可是如今看來,大千世界,人生百態,誰又沒有自己的苦難呢? 爐火后面擺著菜攤,為了方便食挑菜,老板用三角支架吊起來了一只節能燈。 凌三便背對燈泡,在油滳炭火燃起的裊裊煙霧中不急不緩的烤串兒。 阮錚坐在幾米遠的地方本是看不清凌三的面目,然而凌三的那口嘆息,他卻莫名看清了。 他承認,這個姑娘挺漂亮,但僅僅是漂亮罷了,對于他這種一心沉迷于研發機器人的人來說,沒有任何實質意義。而他坐在那兒看向爐火,也僅僅是為了想再次品嘗到那新奇的美食而已。 可是,他還是神奇地發現了那聲嘆息。 是因為他嘴饞而心生不耐的嘆息? 阮錚拒絕這個認知。 反正他今晚就回去了,今后估計再不會腦子發熱,丟下自己正在研發的機器人,大半夜的從燕甘驅車五六個小時跑這兒來睡覺! 于是,當凌三終于端著盤子走過來時,他也就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下屬的服務,一口一個干掉了十個拔絲蝦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