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他身上仍只是簡單地披著毛領的披風,細白的手臂不知道冷似的探出來,指尖不知是凍還是燙,微微泛著些紅色,端著藥碗認認真真地吹涼。 這一副情景實在太像是夢境,秦永晝眼里光芒跳躍,卻不敢出聲,只是怔望著他。 感覺到藥已經涼得差不多了,蘇時回到他身旁,把他的身體攬起來,又把藥端在他唇邊。 秦永晝下意識低頭,抿了一口,就被苦得鼻子眼睛皺在了一塊兒。 扶著他的少年忽然輕笑起來,眉眼彎起好看的柔和弧度。 黑澄的眸色映在融融火光下,叫秦永晝看得幾乎怔神,連那一點苦澀也再沒了多分明的感觸。 見了他先前痛苦的神色,少年也低頭抿了口藥,神色卻依然如常,眸光清亮地望著他,笑吟吟把藥遞了回去。 正是好強的年紀,秦永晝顧不上藥苦,紅著臉低頭將藥一飲而盡,卻還是被嗆得止不住咳起來。 在家里的時候,每次喝了苦藥,母親都會塞過來一顆糖給他。哪怕是為了那顆糖,多苦的藥也都能捏著鼻子喝下去。 現在沒有人再給他糖了,可藥也一樣得喝。 要保護凌霜和自己,他現在絕不能病倒,就算藥再苦,也一定要喝干凈。 眼眶一瞬酸澀,水面稍起波瀾,就被合著苦藥一起吞了下去。 清水被適時端了過來,秦永晝連喝了幾口,用力漱了漱口,才總算覺得苦澀稍去。迎上少年無聲關切的目光,臉上就不覺又紅了一層:“謝謝你……” 獸耳動了動,少年含笑拉了他的手,扶著他重新躺下去,又把獸皮也仔細裹好,才抬手覆上了他的眼睛。 剛喝下去的藥雖然苦澀,卻隱隱驅散了跗骨的寒冷,身體不覺漸漸放松下來。秦永晝還想再追問他的身份,卻已經被nongnong倦意拉進了靜謐的黑暗。 等到他重新睡熟,蘇時才一縱化回了原本的身形,跑到門后的溪水里,一頭扎了進去。 雪白的軟毛被溪水沖得浮起,蘇時連喝了幾口水,苦澀的藥味才總算稍稍淡化?;位文X袋甩去水滴,對自家小不點兒愛人的敬意就又上了幾個臺階。 這么苦的藥,得吃糖才行。 蘇時想了想,從溪水里跳出來,甩干身上的水,又往村子里跑進去。 * 第二天一早,秦永晝在廟外的鳥叫聲中醒來,怔了片刻,忽然撐身坐起。 他昨天只是希望傷快點兒好,卻沒想到一覺醒來,身上的傷居然就都痊愈了。 再三確認了身上確實沒有半點傷痕,秦永晝幾乎難以置信,正要告訴凌霜這個好消息,卻發現雪狼依然蜷在獸皮外,枕著前爪睡得正熟。 秦永晝的動作立時放緩,小心翼翼地把他抱進懷里。 雪狼還遠沒睡醒,被他抱起來也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在他頸間蹭了蹭,抬爪按在他的手腕上,就又不管不顧地睡了過去。 心里立時軟成一片,秦永晝微摒了呼吸,依然叫雪狼舒舒服服睡在自己懷里,慢慢撫著潔白的軟毛,一邊回想著昨天發生的事情。 他模模糊糊記得自己似乎是發過了燒,又被人喂了藥,可廟里卻沒見到記憶中熬藥的灶臺痕跡,叫他一時也難以分辨那些記憶究竟是真是夢。 口中似乎還能品出苦澀的藥味,秦永晝忍不住皺了眉,抬手揉了揉仍有些昏沉的額角,目光卻忽然落在被整整齊齊疊在一旁的衣物上。 那些衣物都是簇新的,他猶豫半晌才試著拿在手中,忽然就掉下來兩顆藏在里面的糖,裹著好看的花油紙,在地上滾了兩滾,停在了他身旁。 所有曾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事物,居然都出現在他面前了。 呼吸不由隱隱急促,秦永晝用力眨去眼中水汽,把那兩顆糖撿起來,珍惜地握在掌心。 有些東西出現得太離奇,實在沒辦法解釋得通,說不定他真是受到了什么專管心想事成的神靈庇佑了。 要是真能心想事成就好了…… 懷里的雪狼依然睡得天塌不驚,秦永晝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唯一的伙伴身上,輕輕揉著他頭頂的軟毛,閉上眼睛虔誠地許了個愿。 如果可能的話,他寧肯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和凌霜一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夠了。 * 一人一狼就這樣在小村子里暫住了下來。 少年眉目英朗眸正神清,身旁雖然帶著一頭幼狼,卻根本沒有半點狼該有的兇殘可怕,反而可愛得任誰看見都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摸。 村民們很快就接納了雪狼和秦永晝,替他們安置了住處,甚至連進山打獵都會將他們也一起帶去,末了的獵物也會分給他們一份。 不知不覺,已經四年過去了。 秦永晝的身量拔高了不少,眉眼間的稚嫩也幾乎徹底褪去。他這些年都仍然不輟修煉,精神力已經和雪狼十分契合,一人一狼即使不必交流,也能輕易領悟到對方的心思。 雪狼的身形也在長,可叫人意外的,那一身蓬松潔白的軟毛始終都沒有褪去,身形雖然長大些許,卻依然和秦永晝記憶中的獵狼相去甚遠。 對于這樣的現狀,蘇時多少有些沮喪,秦永晝卻反而接受得異常順利。 四年下來,雪狼的毛變得更蓬松柔軟,棉花糖一樣的潔白一團,抱在懷里的手感比之前還要更好。 秦永晝依然改不掉小時候見到他就要埋進去蹭的習慣,卻依然堅定地克制著自己不能去揉那一雙耳朵,每次抱著雪狼一起睡覺,都忍得極為辛苦。 家中缺什么是從來不用擔心的,只要睡一覺,第二天一定都被補全,順帶收拾的整整齊齊。秦永晝曾經試圖夜里熬著不睡,想要把這位體貼入微的神明看個究竟,可每次都是在神明剛顯靈的時候,他就會沒來由的劇烈頭痛陷入昏迷,再醒來天色就已經大亮了。 真是個脾氣古怪的神明。 “怎么樣,好吃嗎?” 一人一狼坐在山林中的空地上,架上烤著的兔rou蔓開極誘人的香氣,金黃的油光滋滋作響。 秦永晝割下一條兔腿,放在雪狼的面前,看著他吃得干干凈凈,眼里就顯出欣然亮芒。 超出了曾經的最高水平,看來對方的廚藝技能點已經完全點亮了。 蘇時吃得心滿意足,仰頭蹭了蹭他的下頜,少年英俊的眉眼就立刻柔和下來,含笑揉了揉他的脖頸,又在他面前添了一塊烤rou。 已經入冬了,秦永晝打算進山打些獵物回去。這座山很險峻,等第一場雪落下來,山就要被封起來了。 rou已經烤好了,秦永晝也給自己割了一條兔腿,正要先把肚子填飽,雪狼卻忽然站起了身。 風里有血的氣味。 秦永晝能感覺到他的心念,神經驟然繃緊,抄起匕首一躍而起,余光卻忽然見到那一團白色朝自己撲了過來。 還不及反應,撲在身上的雪狼身體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低嗚一聲,脫力地軟倒在了他的懷里。 作者有話要說: 田螺蘇時:感覺自己是霸總! u=w=u 第108章 不具力量的至強者 “凌霜!” 秦永晝匆忙抱住他, 急聲開口, 手上卻忽然觸到一股溫熱。 雪狼在喉間低嗚一聲, 無力地伏倒下去。 溫熱的鮮血轉眼就浸透了雪色皮毛,烏木的箭矢狠狠穿透腰際,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指粗的箭矢將雪狼的整個身體都已穿透, 看得出下了多狠絕的力道。以剛剛的位置, 如果不是雪狼及時撲過來, 這支箭說不定就會直接穿透秦永晝的胸膛。 “不要緊的,別怕, 不要緊的……” 秦永晝啞聲開口,喉間滯澀得幾乎喘不上氣。手上片刻不敢耽擱,正要將箭矢砍斷, 卻忽然被一只雪白的前爪輕按在手上。 雪狼靠在他臂間, 急促地喘息著,烏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顯出無聲懇求。 “凌霜,我是你的承受者,你讓我把箭取下來, 把箭取下來你就不疼了。聽話,好不好?” 撫了撫雪狼的頸毛, 秦永晝哽聲開口, 就要替他把那支箭砍斷拔除。 “錯了, 你根本就不是它的承受者?!?/br> 林中傳來熟悉的聲音,秦永晝心口一沉, 猛然抬頭,朝林中望過去。 一頭接一頭的獵狼從林中現出身形,為首的灰狼一步步逼近,望著眼前這個曾經擊傷過自己的人類少年,眼里顯出嗜血的殘酷殺意。 秦永晝半跪在地上,護著雪狼的手臂收緊,冷聲開口:“你是什么意思?” “四年不見,你倒長了點本事?!?/br> 秦元洲緩步走出來,目光落在他身上,冷笑一聲:“你大概還不知道,在伴生獸和人類共同生活之后,最多三年,身上就會顯出相同的記號——你看他的身上,有任何地方像是有記號的樣子嗎?” 秦永晝怔然聽著,本能地望向懷中的雪狼,眼底漸漸透出不安。 他確實從沒替雪狼承受過任何傷害——無論是他們剛離開族人,在夜雨中一路逃亡,還是后來被狼群圍攻,險些就丟了性命。這四年里他們并非不曾遇到過危險,雪狼時常會刻意避開他,有時候甚至會在外面過夜再回來,他卻從來都沒有生出過半點懷疑。 他竟然始終以為,只是因為雪狼天賦異稟,或是那位神明真的聽見了他的祈望…… 雪狼無力地靠在他臂間,血已經不太流了,呼吸卻也漸漸微弱下來,只是黑澈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凝望著他。 “凌霜……” 即使不相信秦元洲的話,看到雪狼的反應,秦永晝心中也已隱隱生出不安,已經扶上箭尾的手一顫攥緊,又強迫著自己收了回來。 同等的傷害,對于人類來說有能力承受,雪狼卻未必就能受得住。 如果這支箭拔–出來,卻不能將受到的傷害轉移到他身上,到時候光是拔箭引起的失血,說不定就會要了雪狼的命。 他賭不起。 “沒關系的,別怕,我先帶你回村子里,村子里有大夫,你不會有事的?!?/br> 壓下心底的不安,秦永晝半跪下去,想要把重傷的雪狼抱起來,身后卻忽然傳來一聲尖利的狼嚎。 應著頭狼的嚎聲,群狼迅速將他的去路攔住,伏低身體,喉間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永晝,它既然不是你的伴生獸,就意味著它是自由的,誰都可以同它契約?!?/br> 秦元洲緩步上前,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絲毫沒有帶上身旁狼群的殺氣,語氣依然耐心平緩。 “它受的傷很重,你的年齡不夠,還不能同它正式契約?,F在唯一能救它的方法就只有叫它和我契約,叫我代他承受傷害,不是嗎?” 秦永晝的動作忽然微滯,胸口窒悶得幾乎喘不上氣,把身體漸冷的雪狼抱進懷里,輕撫上他被血色浸透的皮毛。 即使再不愿承認,秦元洲的話也無疑是對的。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叫雪狼盡快同人類契約,然后把受的傷轉移到人類身上。 這也是大部分人類捕獲守護獸常用的方法,許多猛獸都會在瀕死之際選擇屈服,從而換取活下去的機會。 少年半跪在地上,手臂緊繃得幾乎僵硬,胸口激烈起伏。 他一直都以為自己能夠保護好雪狼,以為他們會成為注定的伙伴,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他必須要面臨這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