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他對起義軍的情況了如指掌,青年的真名叫卡特,平民出身,是他和維諾在軍事學院的學弟,也是起義軍中的智囊。 在這種時候,唯一能夠控制住局面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熟悉的稱呼叫青年目光微縮,怔忡地望了他半晌,才終于遲疑著開口:“是的,戴納——前輩?!?/br> “你聽著,政府里有想取代我的人,他們會故意放出這種消息,叫你們激憤之下殺了我,然后不顧一切去替維諾復仇?!?/br> 短暫積蓄起的力氣已經耗盡,戴納吃力地抬手按住阿爾的手臂,卻幾乎是借著對方的挾持,才勉強支撐著身體不至于滑落在地上。 “我敢保證維諾還活著,總統府一定有埋伏,你們沒有維諾的帶領,去了等于自尋死路。要怎么做,你應當心里有數……” 蘇時不怕這些人就這樣解決掉自己,卻生怕他們禁不住刺激,真的憑著一腔熱血冒冒失失跑到總統府去送死。 他的任務是建立在起義成功的基礎上的,如果這一次起義軍受到重創,他就算背鍋至死,任務也一樣要失敗。 眼中分明的擔憂終于再沒了半分掩飾的余力,蘇時輕輕喘息著,蒼白的眉宇緊緊鎖著,執著地望向仍在遲疑的卡特。 阿爾聽不懂他的話,焦躁地將他用力撞在墻上:“你說維諾殿下沒事,我們憑什么相信你?!” “你們盡可以把我吊起來,上刑,如果這樣能叫你們好過一點兒,怎么做隨你們?!?/br> 蘇時無奈地挑了挑唇角,勉強挺直身體,一字一頓地開口,將低弱的話語盡量說得清晰可辨。 “我和你們打個賭——三天之內,他如果沒回來,你們就殺了我。在這之前,你們一定不要沖動,要穩得住……” 體力終于再無以為繼,蘇時的聲音低弱下去,手臂無力跌落,雙目也緩緩合上。 阿爾本能地接住他傾倒的身體,卻被衣物下灼人的高熱燙得一縮,本能地回頭望向做主的青年:“卡特,怎么辦?” “就按他說的做,你們把人看好,我去安撫大家的情緒?!?/br> 卡特的目光掙扎半晌,還是沉聲做了決斷,轉身快步往門口走去。 蘇時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懸吊在了木梁上。 肩上的傷口早已麻木,反吊著的雙臂也像是已經失去了知覺。蘇時眨眨眼睛,正要懷疑自己居然已經英勇到了無視疼痛的地步,耳旁就適時響起了扣除經驗點的提示音。 “檢測到宿主疼痛值過高,予以注射【特效麻醉劑】一支,扣除五十經驗點,有效時間二十四小時。感謝您的光顧,期待下次繼續為您服務?!?/br> …… 雖然這種時候確實不買不行,但趁著自己昏過去就強買強賣,系統果然還是個徹頭徹尾的jian商。 蘇時極輕地嘆了口氣,挨過一陣眩暈,嘗試著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鐵鏈晃動的聲音驚動了守在門口的少年,還沒他肩膀高的半大孩子,居然也朝他投過來了極敵視的冰冷目光。 啞然地挑了挑唇角,蘇時識趣地放棄了要點水喝的念頭,欣慰地重新閉上眼睛。 不管怎么說,只要自己被折磨,暫時還能轉移和緩解這些人的怒火,就還能拖延下去…… 他正在艱難地思考著維諾的打算,窗外忽然響起了嘈雜的喧嘩聲。 不像是有什么危險或者變故,仔細聽的話,甚至還能聽見極欣喜的歡呼。 少年猛地跳起來,想要去看一看,卻又想起了自己的職責,連忙收回了幾乎就要推開門的手臂。 “去看看吧?!?/br> 望著少年眼中壓抑著的忐忑期待,蘇時忽然輕聲開口,朝著他鼓勵地笑了笑。 太久沒出過聲的嗓子喑啞得只剩了氣音,少年猛地繃起臉色,警惕地望著他:“叛徒,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蘇時無奈地笑了笑,輕嘆口氣微側過頭。 嘈雜聲似乎淡下去了。 門外終于傳來了匆忙的清晰腳步聲,蘇時迷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識抬起頭,破舊的木門也剛好被人一把推開。 他迎上了一雙燃燒著熾烈火焰的眼睛。 維諾胸口激烈地起伏著,片刻不停地朝他大步過去,解下了卡住戴納手腕的鐐銬。 他到底還是來晚了。 在中尉的協助下,他順利地用假死迷惑了特倫斯的手下,被暗中倉促地運出了總統府。蘇醒之后就片刻不停地趕回來,卻還是看到那個人被懸吊在面前,蒼白得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 殘破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支撐哪怕最短的站立,蘇時才一被放下來,就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對方的身上。 維諾的手顫抖得厲害,他幾乎不知道該怎么扶住懷里像是一碰就會壞掉的人,只是小心翼翼地環抱住他,順勢跪下去,叫他躺在自己懷里。 戴納的身體冰冷得叫他害怕,如果不是那雙眼睛里依然閃爍著明亮的光芒,他幾乎以為懷里的人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氣息。 很好,終于刷到了個不錯的任務節點。 忽然放松的身體迅速地失去了最后的力氣,蘇時已經說不出話來,欣慰地眨了眨眼睛,眉眼間終于顯出欣然笑意。 就這樣在主角懷里脫離世界,怎么看都又悲壯又唯美,雖然美中不足地失去了主角的誤解,但畢竟也能算是個挺完滿的結局。 似乎看懂了他眼里的釋然放松,維諾摸索著握住他的手,屏住呼吸搖了搖頭,眼中幾乎已經顯出些血色。 蘇時歉意地彎了彎眉眼,終于再支撐不住,無力地靠進維諾懷里,額頭靜靜抵在他的頸間。 對不起,原本不想叫你難過的。 意識迅速流逝,朦朦朧朧間,蘇時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用力抱緊,力道大得幾乎將他徹底揉碎。 就快了,只要撐到死亡讀條徹底結束,就能達成背鍋至死成就,他就能安心地脫離這個世界。 生命值已經掉到了百分之三十,低沉的嗓音隱約在耳旁響起,被割得支離破碎,瀝出鮮明的血跡。 “你們知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蘇時:稍等,再搶救一下。 :) 第6章 偉大的背叛者 好極了。 蘇時眼前絕望地一黑。 就算主角真打算這么抱著他不采取任何措施,以他生命值一分鐘掉一格的進度,也少說還得再死上半個小時。 這么充足的時間,大概已經足夠維諾把他的苦心籌謀公諸人前,讓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角色都知道他是個忍辱負重的英雄,順便把他沒剩多少的經驗值全糟蹋出去。 他就算死了,都能被氣得爬起來再吐一口血。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蘇時的身體忽然不自控地蜷緊,腥甜的氣息莫名溢上喉嚨,隨即迅速充斥了整個口腔。 麻醉劑只能阻斷他的感知,卻無法延緩身體毀損的進程。 他已經沒力氣再挪動身體,這一口血就一點兒沒浪費地灑在了維諾的衣服上。 “戴納!” 耳旁傳來嘶啞到變調的疾呼,他被維諾一把打橫抱起來,不顧一切地沖出了那間破舊的小屋。 也不知道一路被送到了什么地方,只覺得待遇像是好了不少。雖然迷迷糊糊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周遭的環境變得溫暖而明亮。 似乎有人始終攥著他的手,無論身邊怎么折騰,有多少人來了又走,耳旁由瑣碎的交談歸于安靜寧和,都始終沒有放開。 蘇時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值勉勉強強掉到十八,就再也磨蹭不下去,過了一晚上,居然還有了隱隱回升的趨勢。 大概是也感覺到了他身上生機的恢復,那只手終于松開,輕輕覆上他的額頭,極輕地舒了口氣:“還好,退燒了?!?/br> 好個大西瓜。 二十四小時的麻藥特效正好到期,周身的瑣碎痛楚一齊卷土重來。胸悶氣短頭暈目眩,傷口牽扯著絲絲拉拉地疼,胃里似乎尤其悶痛得厲害。 蘇時忍不住蹙了眉,咬緊牙關別過頭,才總算沒有一不小心疼得叫出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戴納?!?/br> 維諾不知道他的變故,只當他還在賭氣,力道輕柔地攔住蘇時的身體,小心地扶著他重新平躺回來:“但你的自作主張,可一點也不比我的好到哪兒去?!?/br> 像是責備的語氣,卻又偏偏放得極溫和,尾音終于泄露出些許劫后余生的輕顫。 “你要是配合我的自作主張,現在沒準都站在總統府,向全國人民發布演說了?!?/br> 蘇時氣不打一處來,別過頭悶哼一聲。 要是能死在響徹全國的勝利演說里,絕對悲壯得要命,經驗點都能保住不說,完成度說不定還能拿個特等。 居然會有這么不務正業的主角。 還敢對他振振有詞。 像是看穿了他的念頭,那只手忽然將他重新緊緊攥住,嗓音驀地喑啞下來:“那你呢?” “我——” 當然是微笑著倒在黎明的黑暗里,倒在所有人都唾罵聲中,然后把所有的真相埋葬進歷史的塵埃里! 蘇時氣急敗壞地轉過頭,迎上那雙眼睛里似乎已經盛不下的痛楚暗色,忽然沒了底氣,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根據他對主角的了解,如果這句話答上來,維諾大概轉頭就會告訴所有人他的苦衷,把他辛辛苦苦攢的經驗點都敗個干干凈凈。 賠不起賠不起。 迎上他顯然是在心虛的神色,維諾的瞳色愈暗,呼吸也越發粗重。 這個人到現在,居然都還是一心打算送死的。 蘇時已經服了軟,卻發現對方似乎還是越來越生氣。轉動著目光試圖開口,原本守在床邊的人卻猛地翻身覆在床上,將他圈在了手臂之間。 粗重的呼吸預示著顯然不妙的發展傾向,蘇時下意識迎上對方的目光,本能地低聲開口:“維諾……” 他還是頭一次這樣叫出對方的名字,沒有了掩人耳目的冷漠寒意,尾音甚至隱約柔和地揚起來。稍帶了鼻音的語氣溫潤又柔軟,帶了分明的示弱意味。 維諾忽然低下頭,將額頭抵在他的額間,聲音沙啞輕忽:“戴納,你騙了我很久?!?/br> 不像是質問譴責,反倒像是壓抑到了極點的控訴,明明已經疼得喘不上氣,卻偏偏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著那個人獨自行走在黑暗里,然后忽然縱身撲進火焰中,將自身燃成灰燼。 來守護那一絲微弱的光明。 明明氣他的不自惜,氣他一聲不吭地沉淪進泥淖中去,氣他折騰出來的這一身的傷病,可那些叫人觸目驚心的傷痕,又分明大半都是源于自己。 維諾的胸口急促起伏,小心翼翼撫上蘇時柔軟的發尾,力道分明放得輕緩,卻依然帶了難以自制的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