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維諾沉默片刻,望著他走到門口,才終于輕緩出聲:“如果可以的話,戴納,我希望那時候你不要在場?!?/br> 計劃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旦出現什么變故,他實在不愿看到對方再一次豁出命來保護自己了。 按上門把手的那只手忽然一頓,戴納沒有回答,卻也沒有再繼續把門打開。 中尉牢牢扶著虛弱的元帥,欲言又止地望向他。 “你放心,我們依然是仇人,你是叫我憎惡的背叛者,是殺害了老師的兇手。終我一生,都永遠不會原諒你?!?/br> 維諾輕聲開口,語氣是和談話內容迥異的柔和溫然:“所以那一天,不要讓我看到你,好嗎?” “好……” 立在門口的人極輕地應了一聲,稍顯疲倦的背影重新鋒利成屬于軍人的筆挺。 他忽然回身迎上維諾的目光,像是有什么話要說,卻又終歸沒有開口,只是由中尉攙扶著緩步出了門。 門被緩緩合上,像是掩住了一聲極輕的嘆息。 “你說——” 被中尉攙扶著上了車,蘇時精疲力盡地靠在副駕的座椅上,依然懷揣著微弱的僥幸心理:“他最后說的話,是在安慰我嗎?” “也可能是維諾殿下真的被您糊弄了過去,重新相信了您是背叛者,想要和您正式決裂宣戰?!?/br> 中尉一絲不茍地抬手掛擋,打開溫控系統,沉默片刻才低聲回答了一句。 蘇時睜開眼睛,側過頭迎上中尉正直的余光,半晌才補上一句:“你是在安慰我嗎?” …… 忠誠的中尉下意識屏住呼吸,堅毅的面容微微扭曲,陷入了進退兩難的抉擇。 “算了,我還是不問了?!?/br> 蘇時啞然輕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車窗外:“說謊可是要挨雷劈的,我還是不連累你……” 話還沒說完,他們的車忽然猛地一震,伴著刺耳的爆炸聲,視野迅速被刺眼的白光吞沒。 * 總統府已經亂成了一團。 蘇時長期以來苦心營造的局面終于有了效果,習慣于戴納元帥坐鎮中央統領運作,失去了首席執行官的特倫斯政府一瞬間幾乎徹底癱瘓。 總統被從床上緊急叫了起來,終于將慌亂的狀況堪堪歸于穩定,可諸多事項的細致安排依然無人兼顧,不少命令都難以立即有效地傳達。 越來越混亂的人員調配,也終于引起了維諾的注意。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一直在這里,戴納呢?” 趁著送早飯的機會,維諾攔住了始終跟在戴納身旁的中尉,心中已經隱約升起些不祥的預感。 中尉迎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才緩聲開口:“元帥被起義軍挾持了,要求釋放維諾殿下。雙方暫時還在進行交涉,請您耐心等待?!?/br> 握住自己腕部的手驟然縮緊,中尉抬起頭,第一次在維諾臉上看到了混合著震驚、焦躁和急痛的神色。 那雙眼睛里像是忽然卷起了滔天駭浪,卻只一瞬就又被理智強行鎮壓下去:“什么時候的事?他身邊難道沒有保護嗎,行蹤是怎么會泄露出去的?” “就在昨晚,元帥不希望自己虛弱的狀態被看到,所以拒絕了衛兵護送。行蹤是絕密的,我們也不清楚為什么會被泄露?!?/br> 中尉放緩力道脫開他的攥握,低下頭錯開目光,一絲不茍地將湯碗推過去。 “元帥放棄了抵抗,并以此為條件要求起義軍放我離開。我奉命看好您,維諾殿下,您的狀況也決定了元帥的安危,所以請您適當進食,傷勢才能盡快恢復?!?/br> “可你也該知道,他們不會對他有多仁慈……” 一點都不會有。 維諾的目光落在那碗湯上,湯面溫熱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把他送回伊莎頓宮的計劃是有紕漏的。雖然皇室的身份足以暫時保住他的性命,但特倫斯政府里不乏有激進派,反而寧愿以自己的死亡來激化局勢發動戰爭。 只要他回到伊莎頓宮,一定會有如影隨形的暗殺者,所以他才會希望戴納不要在場。 他早就看出了隱患,卻沒有點破,因為以戴納的身份和處境,為了維護他做到這樣一步已經到了極限。 可現在,籌碼已經足夠了。 元帥還在起義軍的手上,總統一定不會允許交換出現半點紕漏,沒有任何人有膽量在這個時候暗殺自己。 行蹤是絕密的,連中尉都不全然知情。 是戴納親自把信息泄露給了起義軍,自愿落到了起義軍的手里,來確保自己的絕對安全。 “努亞,那個時候——他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維諾努力叫語氣平復下來,望著他緩聲開口。 他還記得,在臨出門的時候,戴納是將什么話又重新咽了回去的。 他一定有什么話想要轉達給自己,只是沒有成功?;蛟S是因為過往的傷痕隔閡實在太過深刻,或許是因為依然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也或許是因為自己的那一槍。 迎上他的目光,中尉眼眶忽然隱隱發紅,迅速地低下了頭。 這個動作叫維諾的心口猛地縮緊,像是有灼燙的熱流滾過他的內臟,刺得他喘不過氣。 他必須要知道。 維諾的聲音喑啞下來,語氣卻依然很平靜,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話都要更加平靜:“告訴我,他想和我說什么?” 堅毅的身軀輕輕打了個哆嗦,中尉紅著眼眶抬起頭,迎上那雙眼睛里幾乎要流出來的灼燙巖漿。 元帥蒼白的面龐像是又浮現在眼前,清淺的笑意柔和也釋然,釋然得叫人忍不住生出強烈的恐懼。 中尉的胸口激烈地起伏幾次,才終于啞聲開口:“元帥說,叫您記得好好吃飯,好好養傷,好好活下去……” 他只是想叫他活下去。 維諾沉默著垂下目光,一動不動地坐著,身形像是凝固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 巖漿將一切澆筑成堅硬的殼子,把所有的情緒都牢牢封存在其中,只剩下幽微隱蔽又無從逃離的痛楚。 “努亞,我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你聽我說?!?/br> 所有的計劃都被一瞬間推翻,維諾沉聲開口,語氣已經轉為不容置疑的強硬果決。 “他一定在打著這樣的主意。戴納長期坐鎮執行中樞,現在的政府沒有一個得力的執行者,拖到交換人質的那天,內部一定早已經亂成一團,如果趁這個時候發動攻擊,是對起義軍最有利的時候?!?/br> 中尉的目光也迅速專注下來,沉默著點了點頭。 “這場戰斗一定發生在交換人質之后。戴納不可能幫助政府軍去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可根據他之前的表現,他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一條后路?!?/br> 維諾迅速整合著所有已知的情況,心思卻越來越沉下去。 他迎上中尉驟然凝注的目光,喉間仿佛也隱隱發緊。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活著回來。我們必須阻止他——不論發生什么,我們必須要保證他活下去,努亞,你明白嗎?” 作者有話要說: 蘇時:不不不住口住口。。。(ノq口q)ノ 第5章 偉大的背叛者 蘇時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了。 作為一個罪行累累的帝國元帥,在起義軍手里當然不會有什么好待遇。 沒吃沒喝,挨冷受凍,傷口還在隱隱滲血。已經掉到六十邊緣的生命值叫蘇時欣慰不已,接了點融化的雪水潤潤喉嚨,枕著手臂仰面躺下。 為了那個【背鍋至死】的評定,系統是禁止任何有自殺傾向的行為出現的,但如果他不小心被義憤填膺的起義軍順手解決掉,無疑會是個十足悲壯的結局。 說不定評等還能高一點。 這樣想著,多少就叫莫名其妙被主角原諒了的蘇時心情好了些。 他原本的計劃是暗中幫助維諾開創一個嶄新的國家,然后帶著所有人的誤解,背負著累累罵名,被埋葬在在黎明來臨之前的黑暗里。 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實現起來的難度似乎有點大。但自己忽然撤手,維諾如果能抓住政府的混亂期予以痛擊,也未必就沒有希望順勢奠定勝局。 反正只要黎明之前都算黑暗,他倒在哪一步似乎也都沒有太大區別。 天已經重新黑了下來,透過破舊房頂的縫隙,還能隱約看得到稀疏的星光。 蘇時放松地枕在手臂上,極輕地舒了口氣,忍不住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身上沒有一處不在疼,高燒叫他不自覺地打著寒戰,視線也有些模糊,被打上柔光的夜空居然意外的漂亮。 五年的竭盡心力,除了重傷昏迷那幾天,他也實在很久都沒有享受過這樣輕松的待遇了。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這一睡下去,未必還能再醒得過來。 或許這樣也不錯,自從他避無可避地和主角重新產生交集,事情就越來越脫離他的控制。要是再這樣下去,興許連已經賺到手的經驗點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意識一陣陣的恍惚,身上也越來越冷。蘇時本能地蜷縮起身體,極輕地咳了兩聲,隱約聽見身后傳來門被大力推開的聲音。 幾個起義軍的將領忽然沖了進來。 蘇時還不及反應,就被為首的青年赤紅著眼睛一把拎起,死死抵在墻上:“你這個叛徒,要為維諾殿下償命!” “你說什么?” 原本已經快要滑落進深淵的意識忽然收回,蘇時目光微縮,立刻清醒了過來:“維諾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 激烈的心跳叫他有些喘不上氣,臉頰仍透著高熱的潮紅,唇色卻已經蒼白下來。 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如果任務在這里失敗,他一定掉頭就去把總統府直接炸上天。 “阿爾,先等一等?!?/br> 隨后進來的青年抬手止住了戰友的動作,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語氣難掩沉重:“剛才從總統府透露出的消息,維諾殿下傷重身亡,為盡快撇清嫌疑,尸體已經被暗中運出了總統府?!?/br> 蘇時這會兒才緩過神,緊急查看了主角依然足夠活蹦亂跳的生命值,才暗中舒了口氣,垂了視線思索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叫做阿爾的青年已經悲傷的雙目通紅,扯著他的手臂越發用力:“還等什么?既然特倫斯政府能做出這種事,我們也殺了戴納,給維諾殿下償命就是了!” “夜鶯,消息已經傳遍了嗎?” 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足夠理清情況,蘇時語氣微沉,顧不上頸間幾乎叫他窒息的強橫力道,目光灼灼地凝在隨后開口的青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