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江俊彎了彎嘴角,便有計上心來——奇襲羅鄂山的事情,正可交給這位白溪:他并非士族子弟,不需要顧慮家中的政見和背景;又極有民望、軍威,正好可以調撥一小撮士兵。 攏了攏身上厚厚的狐裘,看著泛黃的高天,江俊呵出了一口白色的熱氣,這天氣倒如李吟商所說越來越冷,若是遭逢雨雪,便更為不利。 “秦爺,只怕還要麻煩你——”看了一眼坐在旁邊安安靜靜的男人,江俊開口道:“讓這位賀蘭將軍,稍稍拖延上個幾日?!?/br> 賀蘭尋現在心思極亂,軍中事宜都是由白溪做主,如此下去,白溪必然會想辦法說服賀蘭尋出兵奇襲羅鄂山和曼奈州,到時候軍功一件還是記在賀蘭身上。 不能讓北地羽城的陳家和凌承這么快就結盟,更不能讓賀蘭尋在朝中、宮中的勢力如日中天,所以就算要奇襲,也必須是白溪偷偷去的、完全撇開了賀蘭尋的奇襲。 秦深笑了笑,點點頭:“江公子客氣,這是我分內的事情?!?/br> 其實幾日相處下來,江俊覺得身邊的男人倒不像是個盲琴師,反而像是個入定參禪的僧人,這人沒有大悲大喜,對待任何人都是淺笑三分,哪怕算計賀蘭尋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意。 很難想象——他曾經親手挖出自己的眼睛。 先前江俊還擔心賀蘭尋不能釋懷的模樣會動搖秦深的決心,然而這位盲琴師淡淡一笑道了一句“那我挖去雙眼又有何意義”,便徹底消除了江俊的疑慮。 秦深聰明而且決絕,從一開始便不準備回頭,也不準備再作踐自己。 一生人,犯一次傻,瞎一次眼,便已經足夠為之付出一輩子的代價。 所以,在秦深的幫忙之下,一份似真非真的感情、一點若有若無的曖昧,便讓賀蘭尋相信了秦深還對自己有情,只要有情,他便不再那么害怕擔心。 這幾日,賀蘭尋便有了空余。 閑暇下來,這位將軍才陡然發現自己的大軍已經位于了羅鄂山中,而且在白溪的主持下,很快就可以有一次可觀的勝利。 事情順利這是好事,而且白溪這個人不貪軍功,是個一心一意為百姓的蠢漢子。 這樣的人賀蘭尋用著放心。 但如果大軍很快突破羅鄂山、更順利擒下納哈勒的話,皇帝暗中交代他的那些事情,便無從下手、也沒有下手之機。 于是,明明知道第二天可能會有一場雨雪,賀蘭尋還是下令大軍就地駐扎下來,更是令糧草官出去接收從附近郡鎮補充過來的軍需。 這命令荒唐得很,但看見了和李吟商站在一起的恭王,賀蘭尋不得不下了軍令。 白溪知道軍令的時候他正在兩側的山道上部署突襲的弓箭手事宜,聽見這個荒唐可笑的軍令之后,他當場就暴了粗口罵了好幾句: “將軍他這是瘋了嗎?!大好的時機放棄而選擇原地駐軍?!還接受什么糧草,天都黃了、明天鐵定又一場暴風雨!山中道路泥濘他就不怕戎狄半路殺出來劫掠糧草嗎?!” 跟著白溪的士兵都是他的親信,一個個氣得捶胸頓足、根本不能接受。 然而軍令如山,他們都是軍人,又不能不從。 那種看著一塊鮮嫩肥美的rou料在眼前慢慢腐敗的絕望,瞬間彌漫在了這一小撮將士的心底。 “既然軍令荒唐,為何將軍不自己行軍?”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冰冷堅硬的泥土山道上,緩緩地走出了絳衣狐裘的江?。骸鞍讓④娚頌楦惫?,可以統領前鋒營數千騎兵,趁著今夜開拔入山——直取羅鄂山門納哈勒營地?!?/br> “你……”白溪愣了愣,戒備地看著江?。骸澳闶呛稳??” “我是何人不要緊,要緊的是——”江俊彎起眉眼笑:“將軍有沒有這個膽識和氣魄,今夜突襲戎狄大營?!” “要緊的是,將軍敢不敢用這先斬后奏之權,為自己和百姓謀取福宜?!” “要緊的是,將軍和眾位將士,敢不敢拼將這滿腔熱血、從此再不受人擺布,再不聽命于不懂戰局、分不清事情輕重緩急之人的荒唐命令?!” 江俊句句話都敲打在了白溪的心上,但白溪,從沒有想過這么多。 他只想著能夠打仗、多打仗,擊退那幫子戎狄,然后還給北地百姓一片和樂安居。然而賀蘭尋出爾反爾、率性而為,真的傷透了這幫將士的心。 征遠服虜,是多少軍士心里不容輕賤的神圣領地。 若此戰勝便罷,不勝,又是多少年不能披上戰甲。白溪承認,他有些動搖了,可是軍令如山,他是可以不在乎,可是—— 眾位將領,他身后的眾位將領,怎么能不在意? 江俊看出來了他的擔心,淡淡一笑道:“將軍適時若得封了萬戶侯,莫說是這前鋒營的數千士兵,就算是整個征遠大軍,也可盡數由將軍說了算?!?/br> “你……” “將軍只管自己行事便好,”江俊翹了翹嘴角:“江俊保證,不會讓將軍為了大義和兄弟情分為難——今夜大抵會有一場大雪,還請諸位、多添些御寒的冬衣?!?/br> 說完,江俊也不等白溪的決定、眾人的驚訝,他從他出現的小樹林里、完美地全身而退,轉身離去。 白溪會如何做江俊不知,但今夜——整個征遠軍,注定無人入眠。 他從山道退下來之后,遠遠就看見了牽著一匹紅棗馬的恭王,還有恭王身后的軍需官和幾個士兵,江俊一愣,匆忙走幾步下山來: “怎么?王爺要出去?” “是,賀蘭將軍說押運糧草是大事,讓本王親自坐鎮督軍?!?/br> “可是……”江俊看了一眼頭頂的天極,這天兒說變就變,晚上若是暴風雨來臨,只怕山洪暴發、難以應付,肯定要糧草損失。 這事有些出乎江俊的意料,這賀蘭尋還真是一閑下來就要挑事兒。 “沒事兒,我會有辦法脫身的,”恭王淡淡一笑,湊上前來壓低了聲兒:“軍中還少不了你,秦深一人撐不了太久的,成敗在此一舉?!?/br> “你不必太過擔心?!?/br> 事已至此,江俊也無法阻攔,只能目送恭王帶人跟著軍需官離去。但,當夜色|降臨,江俊布置好了一切從大帳中走出去的時候,卻發現——外頭飄起了雪。 不是眾人所想的暴風雨,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雪。 望著天上一片片飄落的白色六棱雪片,江俊心里總有些七上八下,他皺了皺眉、裹緊身上的狐裘,吩咐無煙去備馬: “隨我上山,事情只怕沒那么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更了粗粗♂長長的一章,呼呼~算是補償昨天沒能更新的遺憾。 咳咳,要是有請假我一般只請一天的,就是這么乖巧.jpg 明天我就掀了我的學步車,真的,不騙人。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江?。涸瓉硭拖矚g給惹他討厭的人準備好吃的東西~ 恭王:(*^__^*) 江?。核阅闶嵌秏嗎? 恭王:…… 江小俊,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比如你知道嗎:關在大牢里的死囚犯,臨死之前都會吃雞。 吃不吃雞~驚不驚喜~ 感謝: 第40章 將軍威武040 雪飄如絮、白霜鋪地。 江俊帶著無煙策馬繞開征遠軍營地里的執夜勤的士兵, 悄悄從后上了羅鄂山南嶺。 山上一片漆黑,只有那如落羽般灑落的白色雪花, 帶著一點點光明。剛剛還只是零星飄落的雪, 現在漸漸大了起來, 馬蹄敲在冰冷硬結的泥土上, 傳來更加清脆的達達之音。 北地的天兒真是說變就變,十日之內就能從夏走到冬, 中間連個過場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這會兒山上還未形成積雪, 但羅鄂山頂的雪線卻悄無聲息地在往下蔓延。這場雪來得突然, 山中不少樹木還沒來得及收拾自己,只得掛著黃葉披上了銀色的外衣。 透過風帽, 江俊遠遠地看向羅鄂山關隘之處的東西兩處坡道—— 夜色已深,雖然看不真切,但那坡道之上高低起伏不平的連片黑影, 卻絕對能夠叫江俊放心——白溪雖然不夠聰明,但是卻懂得戰場上的萬變瞬息。 戰機誤不得, 何況江俊煽風點火, 說得極為動情在理。所以白溪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而江俊也不容許他錯失良機。 即便今日白溪沒有因為他的煽動動手, 摸了摸懷里的木鵲, 江俊也會想辦法把這份功勞——算到北地義軍那里。 天降異雪, 沒有比這更好的突襲時機。 若是納哈勒被打退,戎狄撤退必將驚動征遠大軍,適時賀蘭尋就算想要搞事, 也不得不順應形勢、先去追擊戎狄潰散的逃兵。 而且這幾日有秦深在大軍里,他的琴聲和歌聲到時候便是賀蘭尋不務正業的最好證明,即便還有千百種應付賀蘭的辦法,能夠廣播千里的琴聲,效果才是最好的。 軍中人人都聽見了琴聲、看見了賀蘭尋對那位盲琴師的不能忘情。 江俊在想這一節的時候,早就替恭王和白溪留好了退路:若是他日賀蘭尋計較起來,還有眾人可以作證——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賀蘭尋想要翻案不易。 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白溪這邊的事情一切順利,江俊也長舒了一口氣。 只是抬頭看了看天上如同碎紙機被打翻后的雪,江俊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白溪在北地作戰的經驗豐富,應該不足為慮,可是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十分不安,總覺得有什么事情。 按了按眉心,下意識地往東南方向望了一眼,江俊調轉馬頭: “走吧無煙,我們該回去了?!?/br> 無煙點點頭,卻忽然被一陣冷風灌進了脖子,他一時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啊——啊——阿嚏!” 看著揉了揉鼻頭把自己縮成一個球的無煙,江俊忍不住打趣:“我說無煙,你小子怎么這么不中用呢?嘖嘖,真是不耐凍?!?/br> 說著,江俊看了看天空,覺得差不多該到了吃藥的時候了——雖然陸陵游是交待他要一天三次飯后吃,可是今天忙著和秦深合計就忘記了服用,此刻正好有空。 小小的藥瓶里面倒出來一粒搓得渾圓可愛的小紅粒,丟進嘴里嚼碎也酸酸甜甜的沒有半點兒苦味兒,像在嚼山楂糖一樣。 所以在吃過一次以后,江俊就覺得陸陵游不應該擔心他不吃藥,而是應該擔心他會把藥當糖吃,吃太多反而沒了藥性。 看著江俊嚼藥丸的樣子,無煙哼了一聲,吸了吸鼻子轉過臉,聲音涼颼颼的:“我怕冷是因為沒有人給我巴巴地送狐裘,以及愛的小、藥、丸暖身體啊——” “……咳” 這話令江俊被口中的丸子嗆著了,他翻了個白眼瞪了瞪無煙,心說:泥垢了腐眼看人基的小東西。 不過摩挲著懷里帶著體溫的小藥瓶,江俊嘴角倒是真的泛起了一絲兒笑意,陸陵游的醫術不錯,他這些日子以來確實感覺身體由內而外地煥然一新。 胸口的傷疼得不再那么頻繁,而且身體里也充滿了力氣。 比起剛剛穿過來就只能躺在將軍府大院里面的日子,江俊覺得現在自己能跑能跳,甚至還能騎馬,真是越來越棒。 在這些藥的調養下,身體也漸漸有所好轉,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看著江俊捏著小藥品笑的樣子,無煙也狠狠地翻了幾個白眼,之后就覺得眼睛有點疼,怕不是要被什么東西給閃瞎了吧? 江俊不知無煙心思,只小心地收起藥瓶,叫上無煙準備離開:“走吧,再晚回去軍中指不定會出什么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