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打撈工作剛開始的時候,顧志謙還是抱著極大期望的,然而一上午過去,他的希望冷下來,也不禁有些擔憂起來。二十多年的心結,他惦記了大半輩子的事,總希望能盡快有個結果,因此他并不愿相信這位神算也是個騙子。先前他找到玉佩一事,可并沒有作假。 顧志謙將玉佩一事說給顧許聽,最后皺眉道:“許兒,你爹我還未老糊涂,此事你莫插手,在一旁看著便是,也不得對先生無禮?!?/br> 玉佩一事確實不好解釋,顧許沒再說什么。顧志謙又去親自指揮打撈工作,顧許在一旁站了會兒,徑直往趙以瀾的方向走來。 趙以瀾聽不到這對父子先前在爭執些什么,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跟自己有關。見顧許走過來,她心里嚴陣以待,面上卻一派祥和,仿佛并未注意到顧許的靠近。 顧許走到趙以瀾跟前停下,隔著兩三米的距離,不至于對趙以瀾形成居高臨下的壓迫。 趙以瀾假裝沒注意到他,看也不看他一眼。 顧許到底年少,沉不住氣先開了口,一出口便是火藥味十足:“先生,我聽我爹說先生神機妙算,不知先生可有算到,我來找先生是為何?” 趙以瀾抬頭懶洋洋地瞥他一眼:“算到如何,沒算到又如何?” 顧許道:“算到便算先生有真本事,沒算到……那你便是個騙子!” 趙以瀾笑道:“鄙人是不是騙子,顧老爺最清楚。小少年,鄙人倒算到一個有趣的事?!彼D了頓,笑得有些神秘莫測,“你將來的妻子,可是個高門貴女呢?!?/br> 顧許冷哼一聲,并不相信,轉身從下人腰上拔下一把劍指著趙以瀾道:“先生如此神算,可有算到眼前這一幕?” 跟著趙以瀾的管事差點嚇死,忙上前道:“少爺,老爺交代,不可對……”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顧許狠狠瞪了一眼,只得為難地退到一旁,不敢再開口勸阻。 趙以瀾簡直要給這小子跪了,他爹都信她了,他竟然還這么麻煩,果然就跟舒斷念一樣,半大不小的少年最難弄了。 她忽然有點可憐崔穎,她想嫁的這個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啊。若崔穎果真如愿以償了,今后這兩人還有的磨呢。 趙以瀾稍稍有些走神,只嘴角還掛著淡然的笑意,在顧許看來,這便是這位“神算”的臨危不懼了。他稍微有些詫異,若是以往那些的騙子,被他這么拿劍指著,早就嚇得屁滾尿流,求他開恩饒命了,哪像眼前之人一樣淡然? 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所說都是真的,二是他的騙術十分精湛,這樣的小陣仗嚇不倒他。 “顧少爺,你爹都對鄙人禮遇有加,未曾想到你這個小的竟如此無禮?!壁w以瀾搖搖頭,嘖嘖嘆道,“你跟你爹,還差著不少哪?!?/br> 顧許眉頭緊皺,忽然將長劍往前送了送,鋒利的劍刃將趙以瀾的脖子割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趙以瀾瞳孔微微一縮,疼死了! 可就算再疼,她也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人設不能崩??! 趙以瀾抬了抬眼皮,微微一笑,笑容之中隱隱帶上些許怒意:“顧少爺,鄙人呢,沒別的優點,唯有一點,記性好。誰對鄙人有恩,誰跟鄙人有仇,鄙人是記得清清楚楚。你爹對鄙人客客氣氣,你倒好……少年人,初生牛犢不怕虎不都是好的,小心陰溝里翻船?!?/br> 顧許道:“我最煩裝神弄鬼的騙子!” 趙以瀾皮笑rou不笑:“少年人,誰說是騙子呢?你要么趕緊跪下給鄙人道歉,否則,一會兒你爹可饒不了你?!?/br> 顧許面色陰沉:“等你的騙局敗露,我爹定饒不了你!” 就在此時,打撈那邊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找到了,老太爺的遺骨找到了!” 趙以瀾看過去,心頭一松,拿兩根手指把顧許手中的長劍推開,起身走到有些呆住的顧許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和風細雨:“臭小鬼,你猜你爹饒不了誰?” 第37章 天機不可泄露 趙以瀾笑面虎似的擠兌完顧許, 便慢悠悠地往顧志謙那邊走去。 所有人都圍在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骸前,顧志謙跪在一旁,雙眼含淚。那尸骸身上已沒有一絲皮rou,殘破的布料還剩下少許裹在上面, 裸露在外的白骨上布滿了生中生物嚙咬的傷痕, 趙以瀾雙手背在身后,面容淡然,一臉高深莫測,仿佛對她來說,這不過是小事一樁。 顧志謙抬頭看向身側的趙以瀾,雙目泛著淚光:“多謝先生大恩大德!若不是先生, 我老父遺骨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先生神機妙算!”夸贊聲四起,這些跟著顧志謙的仆役這么多年來隨顧志謙下水打撈, 每回都是趁興而來, 敗興而歸, 幾乎沒有人認為顧志謙能找到老太爺的尸骨??烧l能想到,顧志謙的夙愿,竟在今日達成了呢? 在一片夸贊聲中, 趙以瀾淡然微笑, 世外高人的作風一覽無遺。 此時, 卻響起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爹,這并不一定是祖父的遺骨,說不定是此人暗中布局,欺騙您!” 說出這話的人, 自然是從頭到尾就不信趙以瀾的顧許。他爹開始尋找祖父遺骨時,他還未出生,自他小時候起,每隔一段時間總有人上門來聲稱能找到祖父遺骨,那些最終都證明是騙子,他爹雖然從未被騙過,可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尋找祖父遺骨已經成為他爹的魔障,萬一這回他爹一時不察果真被騙了呢?這個叫做百曉生的男人,比先前的騙子都要厲害,應該說,那些人連給他提鞋都不配,他認為他爹精明了一輩子,很有可能栽在他手上。 眾人安靜下來,看向他們的少主子。 顧志謙大怒:“胡鬧!” 顧許皺眉:“爹,此人我看便是個江湖騙子!” 顧志謙剛要開口,忽然目光一凝:“先生怎么受傷了?” 他的視線落在趙以瀾那流了點血的脖子上。 趙以瀾眉頭一挑,卻并未開口——她可是高人啊,打小報告這種事,自然得交給別人。 顧志謙冷眼掃向方才跟著趙以瀾的管事,那管事嚇得一哆嗦,也不敢隱瞞,連忙道:“是,是少爺……傷了先生?!?/br> 顧志謙氣得青筋直冒,跨步上前一揚手,啪的一聲重重落在顧許臉上,打得他一個踉蹌。 顧許是顧志謙的獨子,因瘸了腿,得了顧志謙的愧疚和心疼,自小便被呵護著長大,連重話都很少被說,更何況被打呢? 顧許一時呆住,撫著被打的面頰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顧志謙余怒未消,恨聲道:“許兒,你平日里便是再胡鬧,爹也由得你,可這一回,你實在太過分!你當你爹老糊涂了,連真假都分辨不清?” 他抓著顧許的衣領,扯著他來到那具白骨面前,指著白骨的右手大拇指道:“你給我好好看看這個!這是我顧家祖傳的扳指,那日隨你祖父一起落了江,如今才得以重見天日。這不是你祖父,又是誰?” 顧許呆呆地看著被水草緊緊纏繞在白骨手指上的扳指,那確實是他家祖傳的扳指,他曾經看到過祖父的畫像,上頭便有這個。扳指是真品還是贗品,以他爹的眼光,不可能認錯——這確實是他祖父的遺骨。 顧許說不出話來,顧志謙卻覺得面上火辣辣的,人家神算替他找到他爹遺骨,他兒子倒好,出言不遜也就罷了,竟還傷了先生,簡直是忘恩負義! “許兒,快去向先生賠罪!”顧志謙怒喝道。 顧志謙平日里很少發火,是以下人們看到這一幕也不敢勸,周圍一片寂靜,擔心地等著顧許的反應。他們這個少爺,因腿疾之故,不好接近,又有些喜怒無常,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讓他爹下不來臺。 許久,顧許動了,他垂著視線走到趙以瀾跟前,拱手沉聲道:“顧許向先生賠罪,先前是顧許無狀,還請先生不要怪罪?!?/br> 顧志謙那一巴掌并未留情,此刻顧許的面頰上已多了五指印,看上去似有些可憐。 正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趙以瀾之后還有別的布置,這會兒自然不會非要人跪下道歉——可這賬不能這么算了,她脖子還疼呢,他傷她,她就讓他把他整個人都賠給她,多公平。 崔穎和顧許,這兩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若他們真成親了,也不知會是怎樣的光景…… 趙以瀾微微一笑,一副大度的模樣:“鄙人亦非那小氣之人,顧少爺先前受騙太多次,如今杯弓蛇影鄙人也能理解,便一筆勾銷吧?!?/br> 她說著原諒顧許,言語間卻還不忘擠兌他一番。 顧許低著頭看不出情緒:“多謝先生。先生大度,顧許佩服?!?/br> 趙以瀾哈哈一笑:“好說,好說?!?/br> 顧志謙見自家兒子還算聽話,也放了心,又真心實意地感謝了趙以瀾一番,還要再增加酬金,卻被趙以瀾堅定拒絕。 見到這一幕,顧許也忍不住側目。 收殮了顧老太爺的遺骨,在門前縣休養了一日,第二日一大早,車隊又浩浩蕩蕩往肇州府趕。 趙以瀾先前也受到顧志謙禮遇,但找到遺骨之后她在顧志謙心中的地位顯然又更上了一層樓,顧志謙見首輔崔御時都沒那么恭敬。 當日晚間,車隊回到肇州府。而顧志謙的父親遺骨已經尋到了一事,很快在肇州府百姓中間掀起了一陣波瀾。那可是顧志謙尋找了幾十年的事,沒想到真有找到的一天!一時間,神算百曉生的名頭也因此被大為傳揚,以至于被傳說化。 回到顧府后,趙以瀾提出離開,顧志謙自然百般挽留,趙以瀾半推半就的也就住下了。顧志謙給趙以瀾安排了個清靜優雅的小院子,里頭一應擺設古樸卻雅致,都是有些年頭的古董,顧府的財大氣粗于低調中盡皆彰顯。 在外奔波了三日,趙以瀾也累了,好好歇息了一晚,第二日睡到自然醒。黃管家得知她醒后便忙過來,告罪說顧志謙正在安置老太爺的遺骨,請先生在顧府歇息一日,晚間請先生務必赴宴,以謝先生之恩。 趙以瀾自然不會拒絕,在黃管家的引領之下,她來了個顧府一日游,等到了晚間,換上黃管家送來的錦衣長袍,悠然赴宴。 顧志謙了了一樁心愿,卸下一身重擔,整個人看上去都似乎年輕了幾歲。他請趙以瀾跟他平起平坐,又拿出家中珍藏的佳釀,大有不醉不歸的意思。 趙以瀾肅然道:“飲酒傷腦,鄙人靠腦子推算為生,向來不好這杯中之物,酒量也是極差?!彼D了頓,又道,“不過既然是顧老爺所邀,鄙人自然得破例一回,不醉不歸!” 顧志謙哈哈大笑:“那顧某便謝先生抬舉了!先生是我顧家的恩人,今后先生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顧某必竭盡全力!” 我有需要啊,讓你兒子娶崔穎好不好呀? 趙以瀾看了下首作陪的顧許一眼,謹記自己的人設,笑道:“顧老爺,你我銀貨兩訖,彼此便是互不相欠,無需如此?!?/br> “先生是有大賢德之人,我輩自然比不上。對先生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于我顧家卻是天大的恩德。來,我敬先生一杯!”顧志謙舉起酒杯。 顧志謙招待趙以瀾的是黃酒,酒精度數不算高,但趙以瀾也不知自己酒量如何,喝的時候很謹慎。 二人推杯換盞,不多時,趙以瀾感覺頭有些昏,便順水推舟放下酒杯,大著舌頭道:“顧、顧老爺,有,有一句話,鄙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顧志謙酒量極好,如今也不過就是微醺而已,因聽先生說過酒量不好,加之如今先生話都說不利索了,他便曉得對方是醉了,笑道:“先生有話講便是,顧某洗耳恭聽?!?/br> 趙以瀾倚靠在矮幾上,身子略略搖晃,笑望著顧志謙道:“有句話叫富不過三代……正所謂發財容易守財難。顧府如今是歌舞升平,富可敵國,可不出三代,便會人丁寥落,徹底凋零……” 顧志謙面色一變,這種話從別人口里說出來他可以當是嫉妒,可從神算嘴里說出來,意義卻大不相同。 顧志謙小心問道:“那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趙以瀾搖頭,直看得顧志謙心底一沉,卻聽趙以瀾半趴在矮幾上道:“天機不可泄露。有些事可說,然而另一些事說了,卻要折壽的。這天下如此廣袤,鄙人還想多活幾年,多去幾個地方……算,算了吧……” 既是關系到壽數的事,顧志謙便是心中再百爪撓心,也不好強求。心里裝著事,喝酒都不痛快,他嘆了口氣,目光卻看向自己的兒子。他唯一的兒子,做起生意來還算過得去,待他百年之后,他手中的一切也放心交給他兒子。只是卻不知他的孫輩,曾孫輩,是否也有這樣的才能?按照先生所說,只怕是沒有的。 顧志謙正唉聲嘆氣,卻聽身邊人正在呢喃著什么,他皺了皺眉,湊近了道:“先生,你說什么?” 趙以瀾雙眼半睜半閉,喃喃道:“迎客來客棧那里可住著個從許都來的福星啊,若顧老爺求取她為兒媳,顧家至少可保十代平安。沒想到啊沒想到,肇州府竟也會來了個這樣的鎮宅之星,嘖嘖……” 顧志謙聽得心中一動,他想起先前黃管家跟他稟報過,先生在出發去烏鴉渡口之前便先去了一趟迎客來客棧,然而沒見任何人,只是在客棧中坐了會兒而已。 他急忙問道:“先生所言,可確實?” 趙以瀾眨了眨眼,看上去似乎清醒了些,連忙擺手道:“鄙人方才說笑呢,顧老爺莫要當真才是?!?/br> “哈哈,那是,那是!”顧志謙嘴上應付著,這事卻放在了心上。 宴會的客人都醉了,顧志謙便讓人送趙以瀾回去,被風吹了吹更為清醒冷靜的腦中不斷循環著方才二人的對話。 許兒是到了娶妻的年紀,他原本還想再多看看,如今既然先生說有鎮宅福星……他立刻叫來黃管家,讓他去打探迎客來客棧中可有從許都來的女眷。 布局完畢的趙以瀾回到院子中后很干脆地睡了,第二日一早便向顧志謙表達了自己打算離開的意思。她說自己云游四海慣了,如今正打算去往下一個有趣的地兒。顧志謙想挽留趙以瀾,這回趙以瀾卻打定主意要走,他自然挽留不住。 走之前,趙以瀾道:“鄙人還有個不情之請,厚著臉皮麻煩顧老爺?!?/br> “先生盡管說!”顧志謙連忙熱情地說道。他昨夜就讓黃管家打探出來了,如今住在迎客來客棧,且從許都來的未婚女眷,只有崔御府上的三小姐而已。本來他們還要南下去崔御老家,誰知三小姐偶感風寒,便在客棧中住下,準備等病好些再走。 顧志謙跟崔御算是老鄉,去許都時借著這一層關系拜訪過崔御,送過禮,對方也為他的生意行過方便,對于崔御府上的事,他只大致了解一些。那位三小姐小時候他是見過的,如今為何從許都回去崔御老家,他并不清楚,但想來事情不小。然而這卻可以說是天助他也,先生說了,對他顧家來說她是福星,讓許兒娶了她便能澤披后世,若她還是許都之中的首輔家貴女,即便他是江南首富也難以高攀得上,更何況許兒還有腿疾??扇缃?,她被流放回老家,隱隱有再不讓她回許都的意思,想來他若再去找崔御求親,崔御定不會拒絕。 也正因為打定主意要給兒子定下這門親事,而關于三小姐的消息又是從百曉生那兒得來的,顧志謙對于百曉生便天然多了分愧疚,畢竟那可是折壽的事啊。然而為了顧家綿延下去,他不得不那么做。因此,此刻顧志謙巴不得百曉生有求于他,也好還些人情。 趙以瀾道:“是這樣的,鄙人雖云游四海,卻也心懷天下蒼生,顧老爺商鋪遍天下,可否借顧老爺的商鋪一用?將來若有心誠者有求于鄙人,便煩請他們聯系顧老爺,鄙人隔一段時日便來尋顧老爺名下商鋪,幫那些受天道眷顧之人完成夙愿?!?/br> 先前趙以瀾隱約想到的賺錢法子,便是這個,天下那么大,有錢人多,有心病心結,有困難的人更多,系統問答2點好感度一次,若將來她好感度有富余,不正好用來賺錢嗎?每回答一次,凈賺八百兩,這樣的暴利,又不傷天害理,有機會她當然要做。況且,如此一來也能打響百曉生的名號,有個神棍身份在手,對她將來的任務會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