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呂氏訥訥。 她本來就怕同老夫人說話的,哪里會提這些,再說陳瑩機靈,早就吩咐過丫環說不喜用熏香,想來也不會有事,畢竟那薔薇露光是個香氣,便聞到也不會如何。 可怎么又引得發病了? “母親,我去看看瑩瑩罷?!眳问险埱?。 老夫人道:“我也一起去?!?/br> 陳家不巧遇到這種事情,瞿氏倒不好留下用膳了,那只會添亂,反正以后有的是機會,便去看一看陳瑩,領著兩個兒子告辭。 陳瑩躺在床上,兩只手緊緊握住了拳頭,起疹子倒不怕,她怕癢。 可越是忍著不抓,越是癢,那感覺好像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如同無數只螞蟻爬在身上,撓心撓肺,但她不敢抓,怕抓破了留疤。她已經十五歲了,不像小時候恢復得快,也許有疤痕了就消不掉,只是忍得辛苦,見到呂氏一來,便眼淚汪汪。 老夫人瞧了也心疼,連忙道:“我已經讓鳳娘去請大夫了,這種病不過是小事一樁,你且等一等?!?/br> 見老夫人就坐在床邊,呂氏不好硬擠進去,輕聲讓彩云拿水來,她用帕子浸濕了要給陳瑩敷臉,石燕機靈忙道:“讓奴婢來吧?!?/br> 開春尚冷,水也帶著涼意,蓋在臉上就將癢壓下去了一點。 陳敏在旁邊哭:“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堂姐就不會這樣了?!彼婈惉摫緛砗芎每吹哪樢幌伦兊每膳铝?,也跟著害怕起來。 這要是好不了,她的罪可多大呢?她自己都是滿心想長那么好看的,怎么賠給陳瑩? 小孩子哭得稀里嘩啦的,陳瑩道:“我以前也生過這病,給大夫看了就好了?!?/br> 那是劉云珍送得東西,陳敏哪里清楚,再怎么怪好像也怪不到她的頭上去。 陳敏還是哭。 袁氏在旁邊看著,輕聲呵斥陳敏:“往后可不要如此貪玩了,瞧你做得好事兒,瑩瑩要有點什么,看你怎么辦呢!” “說她作甚?”老夫人看陳敏可憐,開解道,“幾歲的孩子懂什么,瑩瑩都不計較了,便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又不是她買來的東西?!?/br> 母親還是很偏愛小女兒的,袁氏暗地里翹了翹嘴角。 回春堂派了一位江大夫來,說是擅長看這種病,拿了醫館里一種藥膏先予陳瑩上了,便是不太癢,陳瑩看他醫術不錯,心里已經是放了一半的心,又聽他篤定得與老夫人說能治好,說薔薇露對她害處并不大,更是沒有負擔,吃過一味藥,便是睡著了。 天漸漸黑沉。 到得酉時她才醒,連忙摸一摸臉,耳邊聽到呂氏溫柔的聲音:“已經好多了,像江大夫說,再吃上兩天,應該都能消掉呢?!?/br> 陳瑩高興,笑道:“既如此,娘就不要陪著我了,您還沒有用飯吧?” “可不止我?!眳问鲜种钢敢恢?。 旁邊屏風那里有個小姑娘趴在矮幾上,正睡著,那是陳敏,她深覺是自己的錯,過意不去,不肯走,結果太過累了就睡著了。 “佑兒剛才也想過來,被我哄著回去了,他還不知道你病了呢?!?/br> “那就不要告訴他了,既然我很快就能好,省得他還擔心,便說是被小蟲咬得?!标惉搶㈩^靠在母親的懷里,笑瞇瞇道,“要不把堂妹叫醒了,我們一起吃飯?我餓得很了,肚子都叫了呢?!?/br> 呂氏輕撫她的頭發,剛要答應,卻聽見奴婢的聲音,回頭一看,見一個男人正走進來,穿著緋紅色的官袍,如烈火一樣鮮艷,可神色卻十分的冷峻。 本是要張的嘴一下就抿緊了,她站起來。 橘紅的光在屋中微微閃爍,她臉孔的輪廓也有些模糊,正如那日在浮山,他遠處看到的一樣。她趴在陳懷林的背上,看不清五官,卻只見到一對酒窩,甜甜蜜蜜,許是兩人從山上下來,走累了,哥哥要背著她罷? 后來他想,陳懷林娶了她,只怕已經很是滿足了,京都對他來說又算得什么呢? 他再也沒有回過浮山。 “你去外面吧?!彼c呂氏道。 呂氏瞧陳瑩一眼。 陳懷安會出現,怕是要問什么,想到他們二人之間的秘密,陳瑩點了點頭。 見呂氏走了,陳懷安道:“母親叫我過來看看……聽說薔薇露會讓你起疹子,這件事兒,此前還有誰知道嗎?” 不像呂氏他們,只擔心她的病怎么樣,他是一來就懷疑別的。 這個人生性定是多疑的,陳瑩道:“只有母親知道,因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后來一直不曾發作,便是佑兒都不知的?!?/br> 那真是意外嗎? 陳懷安沉吟,半響道:“你在積玉閣提過一次?!?/br> 陳瑩一怔。 想了又想,她對陳懷安的記性極為的吃驚,那不過是無心的一句話,她自己都不記得,可他竟然能想起來。那天陳佑是拿了熏香過來,她聞得一下便知有薔薇露……后來從積玉閣出來,遇到劉家的馬車,她是看到劉云珍下來的。 這回又是她送東西給陳敏。 簡直無法相信,陳瑩恨聲道:“定是劉云珍了!” 這個姑娘陳懷安當然認識,經常是來陳家的,可她為何要害陳瑩?難道是,陳懷安凝視著陳瑩,劉云珍與沈家沾親帶故,而陳瑩與沈溶兩情相悅,前有蔣震申設計,莫非還有劉家這一后招?他面色陰沉:“若是她的話,恐怕是沈家授意,劉家要與沈家結親……” 話未說完,陳敏跳了起來:“爹爹,你們在說什么?” 她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有人說話,也不知是不是在夢里,后來清醒,又聽得幾句,竟是提到劉云珍,她一下就清醒了。 不知道女兒在這里,陳懷安皺起眉頭:“你怎么沒有聲響的?” “堂妹為了陪我,剛才睡著了,我原是要叫醒她,誰想到二叔您突然過來?!笨搓悜寻惨煿株惷?,陳瑩連忙解釋。 “爹爹,你們剛才是不是說劉jiejie?”陳敏只記掛這個,拉住陳懷安的袖子用力搖道,“您快告訴我??!” “胡鬧什么?”陳懷安可不愿跟那么小的女兒談論這種事情,她哪里分辨得清,只道,“已經晚了,你可以回去睡了?!?/br> 父親向來很是嚴肅,說一不二,看到他的表情,陳敏閉上了嘴。 走到屋檐下,她往遠處看,哪怕掛著燈籠,也看不到更遠的地方,就好像這件事情,是她害了堂姐,要不是急于炫耀,就不會出事了??蓜偛潘麄儏s說,是劉云珍…… 在上元節,劉jiejie送給她這個東西,說非常的有意思,生怕她看不夠,還給了兩個,說一定要讓jiejie,堂姐也見識見識。 心口發悶,陳敏突然朝著遠處飛快的跑去。 不過兩日,劉家就發了請帖來。 因為陳瑩還沒有好,陳靜道:“要不我們便不去了,與劉姑娘說一聲,在家里陪堂姐好了,反正也不差這一次?!?/br> 老夫人沒有反對。 倒是陳敏不答應:“jiejie留下就罷了,要是我們都不去,興許劉jiejie會擔心的,以為出了什么大的事情呢,我就去一會兒,快點回來就好了?!?/br> 這話算得中聽,袁氏笑道:“母親,她與劉姑娘情投意合的,便去一去罷?!?/br> 老夫人叮囑兩句,讓陳敏坐轎子。 二月梅花已開到極致了,劉家的梅園分外的熱鬧,遠遠看去,像是空中浮著一朵朵顏色各異的云,很有春天的氣息了。 陽光今日也好,劉云珍對鏡梳妝,想到母親還請了沈溶來,描眉描得更是仔細。她實則也生得不差,杏眼朱唇,就是一雙眉毛淡了些,稀稀拉拉的,只要畫好了是很出彩的。 外面的小丫環這時走進來,稟告道:“姑娘,陳家的三姑娘來了呢?!?/br> “大姑娘,二姑娘呢?” “沒有來,奴婢也奇怪,三姑娘并不說?!?/br> 劉云珍忙站起來。 她親自迎去了園子里,眼見陳敏正等著,幾步上來,關切的問:“敏meimei,怎么就你呢?我是要請你們都來看梅花的。前陣子冷,挨凍了不好,而今卻是好時機,”她打量陳敏的神色,“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你同靜meimei一向不離的?!?/br> 陳敏搖頭。 劉云珍見她好像是傷心的樣子,心知自己猜得沒錯,暗暗歡喜,更有興趣仔細聽了,她拉著陳敏往遠處走。 梅園東邊有座池塘,這種地方夏日最是熱鬧,解暑,可天氣涼就沒有什么人了,劉云珍拉著陳敏坐在塘邊的石凳上,拍拍她的手:“你是要說什么?盡管說吧,我能幫的一定會幫你,對了……大姑娘,二姑娘到底為何沒有來?” 語氣是溫和的,可一雙眼神卻有些急切,是想知道堂姐有沒有起疹子罷? 可嘆自己把她當親jiejie一樣,陳敏這兩日每晚都睡不著,想著堂姐,父親說的話,父親在大理寺任過職,誰都說他破案如神,父親是不會猜錯的。 她傷心,痛恨,種種情緒在胸□□織著,咬一咬牙道:“我是有樁事要說,只說給你聽?!?/br> 劉云珍一喜,連忙讓丫環都退下,陳敏也一樣。 “你快些說吧?!眲⒃普浯叽?。 陳敏盯著她道:“是大堂姐,她的臉被毀了?!?/br> 真是這樣,果然回春堂派去的大夫便是去看她的,劉云珍險些笑起來,她一張臉看起來古古怪怪,要笑偏作出驚訝的樣子。 陳敏見過無數次劉云珍的笑臉,最是熟悉不過,這一次實在是不同,她再也難耐心頭怒火,叫起來道:“是不是你做的!你把薔薇露放在粉團里,就是要讓堂姐生病……我是記得的,你以前同我說過,你一位遠房表姐便是聞不得金梅香,一聞就長疙瘩,后來治好了,臉上也是坑坑洼洼的,你,是不是你……” 哪里想到她會識破,劉云珍的臉一下僵住了。 在積玉閣她是問過伙計,陳瑩買了什么,后來聽到一位伙計說起這事兒,就想到陳瑩好像從來不穿有熏香的裙衫,便想試一試。若陳瑩同那她遠房表姐一樣有怪病,臉必定就毀了,如今姨夫被革職,沒有他在沈夫人跟前幫忙,也只能靠自己,順帶解她心頭之恨! 哪里料到竟被陳敏一下說出來,她要裝也來不及裝。 那是絕對不錯的了,陳敏只覺身子被刀戳了一樣的疼,她猛地將劉云珍一推。 沒有防范,后面便是鎮河石,劉云珍側身撞在上面,顴骨劇痛,皮rou拉開似的,瞬時鮮血好像泉水一樣流下,她伸手一摸,見鬼似的驚叫起來。 ☆、025 丫環們聞聲而來, 見到這一幕都嚇傻了。 劉云珍疼得渾身抽搐,指著陳敏道:“是她,是她推的, 把她抓起來!” 可兩個人情同姐妹,這幾年你來我往, 哪里會有這等仇恨。 丫環們不知所措。 那張平日熟悉的臉此時如同鬼魅,瞧見她怨恨的眼神,陳敏一下坐在地上哭起來:“都是我不好,沒有拉住jiejie,她領我看梅花, 腳一崴便摔了,都是我不好?!?/br> 劉云珍倒抽一口涼氣。 印象里,陳敏不過是個小姑娘,成日嘰嘰喳喳的沒有什么心機,想到什么說什么, 可誰想到竟會演戲,她一時不知怎么辯駁。 是她讓奴婢們退下的,誰也沒有看到! “你……你這賤人?!眲⒃普錃獾冒l抖,“你敢這樣害我!” 那么多的血,也不知她的臉如何了? “你們快把她抓起來送到官府去, 她想謀害我性命!” 已經不像一個人了,陳敏徹底看清了她的真面目,越發哭得厲害:“不知道jiejie為什么要冤枉我,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 我什么都沒有做,我哪里推得動你?”